“窈窕?你振作起来,伯父伯母他们纵使已经走了,可你不能一蹶不振啊,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混沌中,宋窈窕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正是担忧不已的方辽。
脖子上的淤青清晰可见,那是她上吊未果的印证。
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宋窈窕轻轻推了推方辽,嗓音沙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为什么要把我救出来,他们都没了,让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干涩的眼早已流不出泪。
方辽小心翼翼抱住她,语气中带着心疼:
“你还有我……都会好起来的……”
再后来,因受巨大刺激,宋窈窕并愿意出门见人,只有方辽每日贴心照顾。
宋窈窕也在他的陪伴下,逐步恢复正常。
直到两人喜结连理,方辽回京复命后,她才晓得,对方早就有了正妻,甚至还有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儿子。
杯中茶水已冷。
宋窈窕的故事也已到尾声。
“我不要求别的。你得帮我,将方辽送进牢中,最好让他身败名裂,最后死刑。”
依旧是甜蜜的语调,话的内容却像是掺了毒。
李卑枝是聪明人。
对方没有明讲为何酒楼失火,也没讲酒楼纵火者是否抓到,显然是另有隐情。
“那火是方辽放的,他当真以为我是被火灾吓傻了,其实不是,我自知其中有蹊跷,可却不得不委曲求全,暗中搜寻。只是最后纵使我得出答案,也无能为力,只能像个小猫小狗似的,被他养在身边。”
“他的罪证我早就搜寻齐,只是我知晓,他为官我为民,纵使他罪恶滔天又如何,不过是轻易盖过,轻拿轻放。”
只在此刻,宋窈窕平日含情的眼才透露出凶残。
她嗤笑一声。
“南几城还需要他,背后的人也会保他。”
“卑枝,他不晓得那日夜晚撞见的是你,若不是我在寺庙中再次遇见你,恐怕我也不知,毁坏他口中“大人”棋局的人,竟然是你。你是乱子入局,他们迟早要除。”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他醉酒无意透露出来的。”
宋窈窕看着满脸沉着的李卑枝。
“但我还是想说,我信得过你,想寻求你的帮助,我就会尽我所能帮你,总归来说,若是南几城的事查清,方辽铁定会入牢。”
“所以也请你相信我。”
宋窈窕识人的本领极强,不然当初就会被方辽的几句甜言蜜语骗了去。因此她也看得出,李卑枝此人,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这是自然。”
李卑枝口头应下,但内心是如何想法却不得人知。
宋窈窕拿着团扇遮住半张脸,胳膊放在冰冷的石制桌面,手掌半撑着脸,拖长语调:“好嘛,那我便同你讲讲南几城。方辽未到南几城之前,城中人的日子虽苦却乐,而方辽来之后——”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宋窈窕眸色一冷。
“他便同周围山贼相勾结,暗中霸占良田,卖官售爵。大家都是些普通老百姓,靠着田地为生,一旦田地没了他们就只能去给那群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干活。”
下面的话不用宋窈窕讲,李卑枝就能猜想到。
既然是卖官售爵猖行,那么当地的官员恐怕大部分都是无所作为。粮税能按标准交上去,要么是土地都被兼并到一起,要么是别的原因,总归来说,百姓就算累死累活半天,恐怕也拿不到多少工钱。
山高皇帝远。
而山贼凶恶,官兵霸道。
任由这群百姓他们如何反抗,都不得结果。
李卑枝想到方辽和自家阿爹高谈阔论时的爽朗,心下不禁微叹。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见方辽时,也没想到对方在南几城人口中,会如此可恶。
但她倒不担心自家阿爹会掺和进这件事——一是李卑枝清楚且相信李樟为人,二是没有必要。
当初李春叶入宫,家中人虽是反对,但最终也是顺了她的意愿。而后来李春叶得宠,父亲他们也从未提起过让她在皇帝耳边美言,这么久过去,父亲的官职位还是稳稳当当坐着。
李樟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教诲也是如此。
富贵不求多,刚刚够用就可以。
只是……
“证据。我需要把罪证呈送到陛下手上,让陛下信了,才能把人抓住。毕竟我没有多大的信服力度。”
“况且南几城太远,若是先惊动暗地里那群人,让他们得了机会收整,我就算能说动陛下,恐怕也查不到什么证据。”
宋窈窕摇头。
“他做事严谨,将近滴水不漏。酒楼被烧的那段时间,我白天装作失意不愿见人,夜晚就去那附近调查,最终抓住一个纵火者,逼他说出了事情真相……总之,过程十分之艰辛。”
“但南几城中,你若去一家茶楼,名为清风楼,里面的老板娘叫宋曼,人称曼娘。当初能找到那位纵火者,多亏了她。”
“但她似乎也在密谋着什么,你或许能从她口中问到什么,但千万别被她利用了去。”
宋曼,清风楼……
不知为何,李卑枝莫名想到宋惊风。
她回神,对上宋窈窕认真的神色,遂点点头。
“多谢窈娘。”
“谢什么谢。”
对方轻笑,素手点过李卑枝眉心。
淡淡的幽香钻入李卑枝的鼻息,李卑枝在脑中微微回想,记起来这是兰花的香味,是最近京城中流行的新款,姑娘们都很喜欢。
“说起来,方辽只有一个缺点。他爱喝酒,容易醉酒,一醉酒就藏不住话。”
宋窈窕的眼弯了弯。
“你既然认识她,倒是可以利用上这一缺点,套出话来。”
李卑枝收回目光。
“知道了,既然如此……”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窈窕捂住了嘴。
只见宋窈窕秀眉紧蹙,一旁正在闭眼休憩的猫儿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紧张不安,登时睁大眼睛,尾巴竖起,发去尖锐的猫叫声。
虽没人说话,李卑枝反应却极为迅速,知晓应该是有什么人来了。
“去后院躲着,我把人拖到房中去,你趁机溜走。”
声音很小,几乎是贴着李卑枝耳朵,
果不其然。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方辽的声音随之而来:“窈娘,是我。”
对方本是下意识推门,发现门被拴住推不开后,便张声向院子中的人叫唤。
李卑枝庆幸自己进门时,因担心方辽突然前来,故而将门反手拴住。
宋窈窕没有立刻回应。
李卑枝灵巧地穿过草坪地,最后一晚见着宋窈窕漫不经心发了个哈欠,眼尾泛红。
“窈娘?”
宋窈窕脚步轻快,没有半点声音,走到正门门口,这才开始回话:“来了来了,青天白日,你怎么来这么早,叫不叫人好睡。”
语气中带着责怪,可却又像是调情。
她微微扯了扯滑落到肩上的衣领,看了眼焦躁到毛都快炸起来的白猫,安抚道:“莫要叫唤了平安,接着睡。”
白猫不通人言,虽知她的安抚之意,却仍旧从喉咙中发出尖鸣。
“喵呜——!”
宋窈窕刚打开门,那猫就冲了出去,前爪挠在方辽的腿上。
“哎呦这小畜生!”
只是还没等方辽反应过来,猫就跑远不见。
“没事吧这伤口……”宋窈窕似乎也被吓到,止不住往后退,单手护住肚子,想弯腰检查方辽的腿伤。
却被一把扶住。
“都快当娘了,怎么还毛毛躁躁,这点小伤值得你弯腰去检查?”
方辽见宋窈窕满脸担忧,也就化了内心气氛,将一番咒骂化作对宋窈窕的关怀,语气温柔体贴:“现在你可是金贵人,怎么敢劳烦你来伺候我,该是我来伺候你。”
男人身材瘦高,但和宋窈窕站在一起,总有几分不搭配。
“话说也是,也不晓得你养的这猫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一点也不亲人,见着我就像见了仇人,我长的有那么面目可憎?”
“你说说,今日伤到的是我还好。若是哪天伤到你,我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要不还是按我说的来,把平安先送出去养,等你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休整好了,再把猫接回来。”
但莫名其妙被抓,是个人都会有点脾气。
更何况方辽和这猫儿并不对付。
他每次前来,这猫都得冲他吼叫。
丝毫不见平时的乖顺。
几番计较,方辽想到宋窈窕肚中的孩子。
他不过几日便要前往南几城,宋窈窕不愿跟着他,他也想着路途舟车劳顿,也就没有强求。若是在这些天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把宋窈窕肚子中的孩子给弄没了……
那倒不如他先把这该死的畜生解决了。
到底来说不过是条猫,死了就死了,宋窈窕再怎么生气,哄哄总会好的。
还没展开更仔细的思考,就被宋窈窕唤回了神。
“想什么呢,在我面前也发起了呆。”
宋窈窕环上他的手臂,“还不快进屋处理处理伤口。”
于是方辽只得被宋窈窕拉着往屋里边走。
路过石桌时,他恰好瞥见上面放着一杯茶水。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东西,可方辽就是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