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多方考虑,李卑枝决定还是尽快把刘玉翠的事告诉老阿婆。
毕竟刘玉翠再也回不来,老阿婆活着时尚能够糊涂地把她,或者其他人,认成是自己的“翠丫头”。可清醒时,却只能满心焦急。
还未踏入村子,李卑枝就能听到村子里人们的欢呼。
“听说咱们这里,最大的那个官头子被抓起来了?!咱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快来了,前些日子刚有些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人来咱们这,其中我看着,还有之前和李大人一起的那个大人……”
“我看就是!”
田中干活的村民正往回走,肩上扛着锄头,口中闲不下来,讨论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不似李卑枝最初进村时的沉默死寂。
“看,那不是李大人吗?!”
李卑枝先前在村中奔走,她气质不似常人,在人群中极为好认。不知是谁眼尖,李卑枝本本想先绕过人群,谁料还是被他们发现。
那群庄稼汉子立马开始吆喝:
“李大人回来了!”
甚至不给李卑枝反应的机会,一群人就推推搡搡地,各自都想把李卑枝往自己家中请。李卑枝被这群人的热情弄得脑袋发晕,呐呐说不出话。
谁能想到,她最初进村可谓人人嫌弃。
“大人,咱们以后那些子奇怪的文书,是不是就取消了啊?”
有人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其他原本大嗓门叫嚷的都住了口,一群人睁大眼睛,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李卑枝。
李卑枝终于得了息。
她看着大家期待的面容,吐字清晰:“对。”
众人先是沉默,而后皆欢呼出声。
“这次的事,都多亏了李大人,若不是有李大人这么个好官来咱们这边,咱们指不定还要被剥削多久。”
“就是就是……”
说着就有人作势要跪下,李卑枝连连摆手:“还得是各位,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我还有急事,大家都快回去吧,想来在田地中劳作半晌也累了。”
他们听李卑枝有要事,便也不再耽误李卑枝时间。李卑枝脚步飞快,她就是怕这种场合,直叫人心中无措。
等到老阿婆门口,李卑枝才渐趋平静。
阿婆大门没关,李卑枝一眼就看到院子里边的景象。
宋惊风现在屋檐下,听到门前的动静,抬头就见到李卑枝抬脚入院。
他喉咙干涩:“大人……”
李卑枝正在想该如何同阿婆说事,因此并没有发现宋惊风的异常。
“阿婆她……去了。”
短短五字,却让李卑枝哑然。
她刚由那群村民们带起来的喜悦一散而尽,外边不知是哪家人为了庆祝好消息,正在放鞭炮。
炮竹声节节入耳。
李卑枝没想到世事会如此弄人。
“阿婆走之前,知道朱家兄弟被定了罪,也晓得太守被抓入狱,他们不必再受剥削的好消息。”
李卑枝感觉闷闷的,她往前走了几步:
“所以阿婆走时,也晓得刘姑娘……”
“对,她说她心里早就清楚,刘姑娘活不成,只央着我,让我同她讲,尸首找到没。”
院子外公孙树被风吹动,高大的树木上尽是葱翠的绿。
母鸡正窝在角落,一声不吭地孵蛋。
一切都似乎和李卑枝上次来这里时,别无二致。
“那也……算是好的,我本就是打算同阿婆讲讲这些事。”
李卑枝敛眉,声音微不可见:“如此一来,也算是别样团聚了吧。”
她想起上次同阿婆相见,还是抓捕朱忠义归案时。恐怕那时阿婆心中晓得刘玉翠没了活路,故而断了念想,身体才会迅速垮下去。
她凝神看向宋惊风,最后开口:
“我毕竟算是个外人,不是村中人。阿婆若是有什么亲人,还得尽快联系通知。只是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我堂叔那边说,刘姑娘的归属应该是阿婆这边。”
·
阿婆丧女无儿,丧事也办的极为简单。
不同的是,阿婆的丧事是和刘玉翠一起办的,两人埋葬之地也相近。
更衣。
村子中的人聚在一起,挂上白绸布,请来唱丧曲儿的人。
入棺。
“溪水村刘氏刘秀秀,享年七十二,一生行善事无数……”
合棺下葬。
人们不管真哭假悲,事情算是结束。
李卑枝站在最外围,看着满天飘飞的烟尘。她也为这丧事忙了许多,腹部的伤口因为疏忽,又有张裂的趋势。
微微泛白的唇色彰显着疲惫。
此时天色已暗。
一群人弄完丧事,都纷纷作散离开。
李卑枝掉在人群的最后面,不知不觉就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她踩着地上的枯枝落叶,鼻息间充斥着草木的青涩味道。
“大人。”
月色下,有人站在前面。
李卑枝停下步子,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周围只剩她和宋惊风两人,连上前两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想事情有些入神,都没注意。”
赵青舟最后那句“小心老鼠”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以及……
她有预感,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地解决。
“大人何必如此生疏。”
宋惊风看着迎面走来的李卑枝,动了动唇角,淡淡的笑意犹如风过青竹。
两人并肩而走,宋惊风特意放慢步调。
“我打算去外面走走。”
他开口。
李卑枝不觉得意外,对方身份成迷,不会一直留在溪水村这个小小村落中,属实再正常不过。
早在对方在她面前露出那点“秘密”时,李卑枝就有这个预感。
他会在溪水村事情落幕后,离开村子。
“村里除朱家那二人,其他村民其实都挺和善,只是善人到山穷水尽难免也会变得穷凶极恶。从前这里是穷山恶水,我总不放心,如今来了大人惩恶扬善,我才安心。”
因为下棺是在山中,又快到初夏,难免有带刺的藤蔓,宋惊风顺手就将掉下来的藤蔓挽到一边。
只下一瞬,宋惊风的动作停滞住。
李卑枝下意识抬脸,就见到宋惊风的手。
银辉透过层叠的树叶落下,映衬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细小的叶耷拉着,暗绿色点缀其间。
“啊……是这个呀。”
微弱的风动,李卑枝放轻动作,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头顶那片绿叶堆。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到宋惊风半寸选的地方。一条浅绿色的小蛇正张嘴欲咬,却被李卑枝狠狠抓住蛇的七寸,蛇身扭动也再难翻出大浪。
她提着蛇身晃了晃。
“没事了。”
她语气随意,宛若抓蛇的人不是她一般。
宋惊风僵直的身体这才恢复过来,若是李卑枝有意探查,自会发现对方身体在不自觉颤抖,往日深深殷红的唇色已然失去血色,显然是受惊过度。
“感谢大人。”
李卑枝没管宋惊风,随意寻了个较远的地,将手中小蛇放生。听到身后宋惊风的声音,她摆摆手:
“举手之劳罢了。那蛇其实无毒,只是攻击性太强,喜欢咬人。”
“我小时候因为性格恶劣,没人愿意陪我玩,我就养些动物,兔子、鸟、蛇什么的都养过,因此不是很怕蛇。”
边往宋惊风方向走,李卑枝边解释道。
“后来见我同这些东西待久了,越发消极阴沉,爹娘就勒令我出去和其他人交流,这才把我锻炼成现在这幅样子。想来,都是种别样体验。”
也许是今日夜晚月亮格外圆,也可能是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丧事,李卑枝对爹娘的思念也被勾出心头。
两人下山后,李卑枝将伤口细心处理过后,早早就歇下,只等第二日将事情收尾,然后直接回京。
可她第二日再次踏入到官府中时,却又发现出了意外事端。
晴日当空,李秋平见李卑枝进入,立马拉住人。
神色沉重。
李卑枝心头一跳,不禁涌出一份猜测:“是赵青舟出事了?”
李卑平沉沉叹了口气:“对,他写完证词后,便在狱中咬舌自尽。可奇怪就怪在,他写证词的事,全程由我来操办,因着你说有眼线,我便没让其他人参与。”
“可还是百密一疏。”
甚至为了赵青舟的事,李秋平没去亲手送一面刘玉翠。
两人都很沉默。
李卑枝思考片刻,道:“那他证词可有交代什么?”
“他承认了自己动用私权,以权谋私,还有同地方县令勾结的事,只是对于京中势力,都是一言不提,问他他也说的含糊,只说不清楚,不知道。”
这手法,倒是和之前朱忠义相似。
都是临门一脚,最后明明知道人死的蹊跷,却也什么都找不出来,着实让人气愤。
李卑枝讨厌这种感觉。
这些天死了太多人。
给人一种荒唐虚无感。
“既然如此,就这样结案吧。”
李卑枝揉了揉眉心,冷静分析:“朱忠义也是这般死的,他们定然有什么依托,才敢如此放肆。赵青舟曾给我态度,就像是他厌弃这般情况,主动掉出马脚,但如今却又咬舌自尽也不肯交代真相,定是有什么钳制了他……”
“……那位妾室,也许是那位妾室的原因。”
旁边的李秋平突然道,李卑枝亦点头。
“他应早知今日这么一遭,因此早早就让那位妾室逃走,可自己却留在这里。虽说有些不可置信,但目前看来,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说法。”
赵青舟一个人没办法瞒天过海。
因此需要背后人帮他。
而帮助他的代价,就是让赵青舟这边的人,承担下所有罪名。
如此一来,合情又合理。
李卑枝虽心中仍堵着,可好歹舒了口气。
“那这样来看,也只能如此结案,其他事,还得从长计议。陛下那边也已经派来新的太守,县令,想来今日就能到,这里的百姓,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秋平开口。
“只是不知道其他地方,又有多少正在受苦百姓?这里好不容易被清缴,可其他地方定然会藏好尾巴,叫我们为难。”
他穿着深色官袍,双手背在身后,颇为感慨。
青天白日,堂中挂牌上“浩然正气”四字遒劲有力。
一阵穿堂风吹起两人衣袂,地上是圆环点点的光斑。
“总会被揪出来的。”
李卑枝默语。
起初,她仅是凭着兴趣行事。死后重生也是为续命而去奔波,但经历诸般事端,李卑枝心态多少变化了。
官员之所以存在,不仅仅是为了做官。
还是为了百姓。
村民的欢声笑语犹在耳侧,村长佝偻的身子、老阿婆死前念念不忘刘玉翠的场面,似乎都在眼前。
她曾以为采诗官仅仅只是不重要的小官,游山玩水采诗记录便好。
可如今却能知,当初书上那句“体察民情”是何意,初道只是为了安抚老阿婆,这回在心中念起,却是真正有些懂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请看新章节——”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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