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这边,李卑枝已经早早离去。

她因身上有伤,没有跑多远。那箭直直射入她的腹部,李卑枝扯着箭身往外拉时,却又被倒勾给嵌住,额头渐生冷汗,汇成豆大的滴状物掉落到青石板地。

潮湿阴冷的巷子里,只有她难捱的呼吸声。

血沿着细长的箭身将李卑枝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染出暗红色。

没办法扯出来……

李卑枝阖眸。

依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出城门,也许赵青舟那边的封城令就下来了。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根箭,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她不正常。

李卑枝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突然间。

她听到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

李卑枝登时紧张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口,迅速站起身隐匿起来。

来人脚步明显放轻不少,且迈步方向不定,且下脚有几分犹豫。

李卑枝一边细细听对方脚步,一边在心中做出判断。

“大人?”

一道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到李卑枝耳中。

好像是宋惊风。

李卑枝愣住,但仍旧没有回话。

“也不在这吗……”

宋惊风似乎是自言自语。

李卑枝透过缝隙,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

她心中疑惑不已。

宋惊风怎么会来这里寻她?但她压根没有和宋惊风说过自己今晚的计划。

可再想,却又合理。

宋惊风晓得她要调查太守府。

按着伤口的手越发颤抖,李卑枝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在确定来人确实是宋惊风,四周也没有其他人,便气虚地开口:

“这。”

对方反应极快,连忙寻声赶来。

“可算找到大人你了。”

宋惊风见着李卑枝唇色苍白,小心绕过她的伤口,将人微微搀扶。

“我知道大人谨慎,但又确实怕大人出事,便自作主张,估摸着时间到了太守府周围等着,只是一直没能和大人遇见。后来见着太守他们慌忙出府,想着是出事了……”

他突然噤声。

只因李卑枝抬手将他嘴巴抵上……

女子纤细的手指沾着血迹。

格外凉。

“不必解释,有些事也不需要那么清楚。”

李卑枝不太喜欢听别人解释,她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

他人的解释或者话语,很难改变她的意愿。

宋惊风羽睫轻颤,听话地没有再讲这件事,而是道:“我知道有家客店,老板同我相识,不过或许有些远。”

她身上有伤,去哪里都不大放心。

怕人告密。

听这话,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

总归来说,比待在这里边好。

只是没想到,两人才行没几步,就听到远处有侍卫搜寻的声音。

“这附近仔细搜,对方极有可能受伤,跑不远。”

李卑枝往旁边看了看,似乎并无藏身之地。此时此刻让宋惊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带着自己,实在不算个好主意。紧要关头,她脑中划过一丝想法,立马示意旁边同样紧绷着的宋惊风。

·

漆黑长街,灯火微明。

“你说这人能跑哪里去?咱们寻了半天,也没见半点人影。”

一个带刀侍卫停在不知哪家人门口,边向同伴吐槽,边大声敲门。

现在已近子时,家家户户皆熄灯而眠,被吵醒后带着怒气开门,却又因为对方是太守手底下干活的家伙,不得不把怒气吞回去。

“太守府进了刺客,我们奉命调查。”

一听这话,男主人顿时不困了,慌忙地开始撇清嫌疑:“先说好啊官老爷,咱们就是写普通百姓,刚才醒,家中也不会帮着什么刺客不刺客的……”

带刀侍卫哪管对方怎么说,推开人就径直往屋子里走。

徒留男主人站在原地,紧张不安地扣弄手指。

听着外面的动静,李卑枝暗暗攥紧手心。

狭小的空间,绵长的呼吸。

她正缩在缸里。

还是那群侍卫正在搜人的那户人家,门口摆着的缸。

而宋惊风则在李卑枝的要求下,先离开此地。

因缸内空间有限,李卑枝不得不蜷缩起身体。也就导致她本就受伤的地方,更加剧了张裂。

那群侍卫自然没搜到什么,又在周围转了转,才前往另一块区域。

等宋惊风折返回来时,李卑枝已经被疼地昏死过去。

他叫了声“大人”,见李卑枝没有反应,原本端着柔和的脸也冷了下去。

宋惊风小心抱起李卑枝,步履稳健地越走越远,最后停留在一间偏僻的客舍外。

“扣扣扣——”

三声敲门声,两长一短。

门被打开,里面的老翁见到宋惊风,也自然看见宋惊风怀中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李卑枝,他神情由喜变忧:

“公子来了啊……这……姑娘?”

“烧热水和炭火,准备取箭工具。”

“好、好。”

老翁没有因为得不到回答而继续纠结,听到宋惊风的吩咐,便匆忙去做事。

李卑枝被安排在一楼的房间,宋惊风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陷入沉思。

屋内烛火明朗,映在宋惊风脸上。

他此刻没有笑意,一双宛若清墨的眸不透光,眼帘低垂叫人猜不准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宋惊风长相过于温润,唯有不笑的时候,才会凸显出骨子中的冷漠。

床榻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啊……”

李卑枝睁了眼,见着一旁关心神色的宋惊风。

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体。

因着身体是右边被箭贯穿,所以宋惊并没有让她完全躺在床上,而是半边身子在床榻上。半边身子用等高的椅子或者睡榻抵着,颇有些狼狈。

“多谢。”

宋惊风摇摇头,轻笑:“大人是为当地百姓受的伤,我不过也是尽自己所能。”

敲门声传来,宋惊风知道大概是老翁将东西准备好了,便开了门。

几个小童将东西往房间中摆放好。

老翁凑到宋惊风耳边:“公子,曼娘今儿个正巧出远门,咱们这里恐怕没其他女眷了。”

几人退出房间后,宋惊风看着李卑枝的伤口,开口道:“本来这店中老板的女儿会些医术,可她正好不在……”

李卑枝心中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暗中试了试自己的力气,又想了想自己蹩脚的医术,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宋惊风身上。

“那麻烦宋画师替我将箭拔出来?”

但就目前情况,已是别无他法。

她心中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能克服。那暗箭上有毒药,估计是时间久远,药效已然失效不少,她除却头昏脑涨,只是思绪凌乱,难以谨慎思考。

故而未曾注意宋惊风泛红的眼尾。

二人这回什么话都没说。

宋惊风将李卑枝扶起,坐在床沿边,他拿着剪刀把伤口附近的衣服剪碎,留出一个空荡荡的圆形,将箭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有些线头已经□□涸的血缠到伤口上,拉扯时不可避免有些疼痛,宋惊风手法细腻,竟让李卑枝觉得并没有太多痛苦。

接着是消毒,剪箭头,拔箭。

李卑枝冷汗直流,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边缘侧,她紧紧咬着手巾,没有溢出半点声音。

眼前灯火都有些恍惚。

感受到箭身离体的瞬间,李卑枝顿时一阵轻松。

宋惊风动作又快又稳,很快就消毒止血上药。

等到包扎伤口时却有些犯难。

他没看李卑微,低声轻轻说了句“冒犯了”。

草药苦涩的气息涌入李卑枝的鼻息,反应过来时,李卑枝已经被宋惊风环了起来。

对方扯着纱布,在腰身绕了几圈。

轻而热的呼吸打在李卑枝脖颈处。

李卑枝不适地动了动手指。

这种感觉太奇怪。

好在对方很快撤离,并将伤口包扎好。

“接下来几天,按时拆纱布换药,多躺在床上休息,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

李卑枝松开口中咬着的手巾,也没有纠结换衣服这件事——毕竟现在没人能给她换。

经过刚才的镇痛,这会李卑枝根本睡不着。

宋惊风明显也想到这点,为了不使李卑枝无聊,又去几个小童那边借过他们平时喜欢看的话本,拿来给李卑枝解闷。

他没有立马离开,想了想最后问了句中规中矩的话:

“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还行,太守的罪证找到了。”

李卑枝没有过多隐瞒,轻而易举交代自己此番行动的成果。

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她的心思飘到京城的李府中。想着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定要回去休息休息。

祈祷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如此便好,大人等到事情落定后,也能休息一番。”

李卑枝也笑了笑,这人的想法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宋惊风将屋中东西收拾好,扶着李卑枝躺好,提她掖好被子,将话本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缓步出门。

他往楼上走去,最终到了顶楼处,果然老翁正凭栏望月。

“周叔。”

周叔是从小看着宋惊风长大的,后来家中霍乱,也是周叔拼命互送,才将他安全转移,因此宋惊风对他十分尊重。

“公子,今天那姑娘是?”

“是京中下来的采诗官,她已经查到咱们这里太守的龌龊事,但似乎对于京中势力,并不清晰。周叔……”

夜色浓稠,起风入凉。

他从半高的楼上远眺,只能见到月色下的寂静和墨黑,唯有远处的太守府能见到灯火通明。

“我打算跟着她,目前虽找不到借口,但总归来说,她的到来,让我们原本死局般的景象,有了活水注入。”

周叔叹了口气,顺着宋惊风的目光亦往下看:

“这些年,你也经营不少势力,却仍按兵不动。如今终于决定行动,我自然不会有所阻拦……那姑娘是采诗官,能流转到各地,你跟着她,倒也是方便行事。”

“只是切记莫要暴露自己身份,在外,任何人都信不得……当初你父亲……哎……”

话中含着未尽之语,但宋惊风能懂其中之意。

两人都久久没有言语,想来是又记起当年那场冲天的大火,和令人绝望的哭喊。

“……当今陛下并非昏庸之徒,如今重设采诗官,可是对地方行事有什么怀疑?”

“不得解。不过那位采诗官是当今贵妃的亲阿妹,不知皇帝是顺水推舟,还是耳根子软。”

宋惊风不对不确定的事做肯定回答,他又同周叔交代了几句,两人才共同下楼,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