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李卑枝已经早早离去。
她因身上有伤,没有跑多远。那箭直直射入她的腹部,李卑枝扯着箭身往外拉时,却又被倒勾给嵌住,额头渐生冷汗,汇成豆大的滴状物掉落到青石板地。
潮湿阴冷的巷子里,只有她难捱的呼吸声。
血沿着细长的箭身将李卑枝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染出暗红色。
没办法扯出来……
李卑枝阖眸。
依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没出城门,也许赵青舟那边的封城令就下来了。更何况,她身上还带着根箭,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她不正常。
李卑枝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突然间。
她听到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
李卑枝登时紧张起来,也不顾身上的伤口,迅速站起身隐匿起来。
来人脚步明显放轻不少,且迈步方向不定,且下脚有几分犹豫。
李卑枝一边细细听对方脚步,一边在心中做出判断。
“大人?”
一道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到李卑枝耳中。
好像是宋惊风。
李卑枝愣住,但仍旧没有回话。
“也不在这吗……”
宋惊风似乎是自言自语。
李卑枝透过缝隙,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
她心中疑惑不已。
宋惊风怎么会来这里寻她?但她压根没有和宋惊风说过自己今晚的计划。
可再想,却又合理。
宋惊风晓得她要调查太守府。
按着伤口的手越发颤抖,李卑枝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在确定来人确实是宋惊风,四周也没有其他人,便气虚地开口:
“这。”
对方反应极快,连忙寻声赶来。
“可算找到大人你了。”
宋惊风见着李卑枝唇色苍白,小心绕过她的伤口,将人微微搀扶。
“我知道大人谨慎,但又确实怕大人出事,便自作主张,估摸着时间到了太守府周围等着,只是一直没能和大人遇见。后来见着太守他们慌忙出府,想着是出事了……”
他突然噤声。
只因李卑枝抬手将他嘴巴抵上……
女子纤细的手指沾着血迹。
格外凉。
“不必解释,有些事也不需要那么清楚。”
李卑枝不太喜欢听别人解释,她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
他人的解释或者话语,很难改变她的意愿。
宋惊风羽睫轻颤,听话地没有再讲这件事,而是道:“我知道有家客店,老板同我相识,不过或许有些远。”
她身上有伤,去哪里都不大放心。
怕人告密。
听这话,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
总归来说,比待在这里边好。
只是没想到,两人才行没几步,就听到远处有侍卫搜寻的声音。
“这附近仔细搜,对方极有可能受伤,跑不远。”
李卑枝往旁边看了看,似乎并无藏身之地。此时此刻让宋惊风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带着自己,实在不算个好主意。紧要关头,她脑中划过一丝想法,立马示意旁边同样紧绷着的宋惊风。
·
漆黑长街,灯火微明。
“你说这人能跑哪里去?咱们寻了半天,也没见半点人影。”
一个带刀侍卫停在不知哪家人门口,边向同伴吐槽,边大声敲门。
现在已近子时,家家户户皆熄灯而眠,被吵醒后带着怒气开门,却又因为对方是太守手底下干活的家伙,不得不把怒气吞回去。
“太守府进了刺客,我们奉命调查。”
一听这话,男主人顿时不困了,慌忙地开始撇清嫌疑:“先说好啊官老爷,咱们就是写普通百姓,刚才醒,家中也不会帮着什么刺客不刺客的……”
带刀侍卫哪管对方怎么说,推开人就径直往屋子里走。
徒留男主人站在原地,紧张不安地扣弄手指。
听着外面的动静,李卑枝暗暗攥紧手心。
狭小的空间,绵长的呼吸。
她正缩在缸里。
还是那群侍卫正在搜人的那户人家,门口摆着的缸。
而宋惊风则在李卑枝的要求下,先离开此地。
因缸内空间有限,李卑枝不得不蜷缩起身体。也就导致她本就受伤的地方,更加剧了张裂。
那群侍卫自然没搜到什么,又在周围转了转,才前往另一块区域。
等宋惊风折返回来时,李卑枝已经被疼地昏死过去。
他叫了声“大人”,见李卑枝没有反应,原本端着柔和的脸也冷了下去。
宋惊风小心抱起李卑枝,步履稳健地越走越远,最后停留在一间偏僻的客舍外。
“扣扣扣——”
三声敲门声,两长一短。
门被打开,里面的老翁见到宋惊风,也自然看见宋惊风怀中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李卑枝,他神情由喜变忧:
“公子来了啊……这……姑娘?”
“烧热水和炭火,准备取箭工具。”
“好、好。”
老翁没有因为得不到回答而继续纠结,听到宋惊风的吩咐,便匆忙去做事。
李卑枝被安排在一楼的房间,宋惊风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陷入沉思。
屋内烛火明朗,映在宋惊风脸上。
他此刻没有笑意,一双宛若清墨的眸不透光,眼帘低垂叫人猜不准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宋惊风长相过于温润,唯有不笑的时候,才会凸显出骨子中的冷漠。
床榻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啊……”
李卑枝睁了眼,见着一旁关心神色的宋惊风。
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体。
因着身体是右边被箭贯穿,所以宋惊并没有让她完全躺在床上,而是半边身子在床榻上。半边身子用等高的椅子或者睡榻抵着,颇有些狼狈。
“多谢。”
宋惊风摇摇头,轻笑:“大人是为当地百姓受的伤,我不过也是尽自己所能。”
敲门声传来,宋惊风知道大概是老翁将东西准备好了,便开了门。
几个小童将东西往房间中摆放好。
老翁凑到宋惊风耳边:“公子,曼娘今儿个正巧出远门,咱们这里恐怕没其他女眷了。”
几人退出房间后,宋惊风看着李卑枝的伤口,开口道:“本来这店中老板的女儿会些医术,可她正好不在……”
李卑枝心中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暗中试了试自己的力气,又想了想自己蹩脚的医术,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宋惊风身上。
“那麻烦宋画师替我将箭拔出来?”
但就目前情况,已是别无他法。
她心中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能克服。那暗箭上有毒药,估计是时间久远,药效已然失效不少,她除却头昏脑涨,只是思绪凌乱,难以谨慎思考。
故而未曾注意宋惊风泛红的眼尾。
二人这回什么话都没说。
宋惊风将李卑枝扶起,坐在床沿边,他拿着剪刀把伤口附近的衣服剪碎,留出一个空荡荡的圆形,将箭伤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有些线头已经□□涸的血缠到伤口上,拉扯时不可避免有些疼痛,宋惊风手法细腻,竟让李卑枝觉得并没有太多痛苦。
接着是消毒,剪箭头,拔箭。
李卑枝冷汗直流,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边缘侧,她紧紧咬着手巾,没有溢出半点声音。
眼前灯火都有些恍惚。
感受到箭身离体的瞬间,李卑枝顿时一阵轻松。
宋惊风动作又快又稳,很快就消毒止血上药。
等到包扎伤口时却有些犯难。
他没看李卑微,低声轻轻说了句“冒犯了”。
草药苦涩的气息涌入李卑枝的鼻息,反应过来时,李卑枝已经被宋惊风环了起来。
对方扯着纱布,在腰身绕了几圈。
轻而热的呼吸打在李卑枝脖颈处。
李卑枝不适地动了动手指。
这种感觉太奇怪。
好在对方很快撤离,并将伤口包扎好。
“接下来几天,按时拆纱布换药,多躺在床上休息,应该就没多大问题了。”
李卑枝松开口中咬着的手巾,也没有纠结换衣服这件事——毕竟现在没人能给她换。
经过刚才的镇痛,这会李卑枝根本睡不着。
宋惊风明显也想到这点,为了不使李卑枝无聊,又去几个小童那边借过他们平时喜欢看的话本,拿来给李卑枝解闷。
他没有立马离开,想了想最后问了句中规中矩的话:
“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还行,太守的罪证找到了。”
李卑枝没有过多隐瞒,轻而易举交代自己此番行动的成果。
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她的心思飘到京城的李府中。想着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定要回去休息休息。
祈祷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如此便好,大人等到事情落定后,也能休息一番。”
李卑枝也笑了笑,这人的想法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宋惊风将屋中东西收拾好,扶着李卑枝躺好,提她掖好被子,将话本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才缓步出门。
他往楼上走去,最终到了顶楼处,果然老翁正凭栏望月。
“周叔。”
周叔是从小看着宋惊风长大的,后来家中霍乱,也是周叔拼命互送,才将他安全转移,因此宋惊风对他十分尊重。
“公子,今天那姑娘是?”
“是京中下来的采诗官,她已经查到咱们这里太守的龌龊事,但似乎对于京中势力,并不清晰。周叔……”
夜色浓稠,起风入凉。
他从半高的楼上远眺,只能见到月色下的寂静和墨黑,唯有远处的太守府能见到灯火通明。
“我打算跟着她,目前虽找不到借口,但总归来说,她的到来,让我们原本死局般的景象,有了活水注入。”
周叔叹了口气,顺着宋惊风的目光亦往下看:
“这些年,你也经营不少势力,却仍按兵不动。如今终于决定行动,我自然不会有所阻拦……那姑娘是采诗官,能流转到各地,你跟着她,倒也是方便行事。”
“只是切记莫要暴露自己身份,在外,任何人都信不得……当初你父亲……哎……”
话中含着未尽之语,但宋惊风能懂其中之意。
两人都久久没有言语,想来是又记起当年那场冲天的大火,和令人绝望的哭喊。
“……当今陛下并非昏庸之徒,如今重设采诗官,可是对地方行事有什么怀疑?”
“不得解。不过那位采诗官是当今贵妃的亲阿妹,不知皇帝是顺水推舟,还是耳根子软。”
宋惊风不对不确定的事做肯定回答,他又同周叔交代了几句,两人才共同下楼,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