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响于内心,外人不知四足发现什么,但能看出其神情不同寻常,纷纷警惕。
眉师警惕,因为在四足的目光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仿佛透明;人修警惕,因为大家在四足脸上看到贪婪;金乌警惕,因为察觉到四足犹豫;连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妖妃都有了警觉,因为感受到四足在挣扎。
大事难决,对真灵而言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在山君与金乌之间选择立场固然不易,但还不至于这般难过,四足之所以迟迟不亮态度,一方面的确需要考虑清楚,其次与其本性有关。
如此便意味着,此刻四足遇到的,是比选择立场更难做决定的事。
到底是什么?
人们心里想着问着同时也看着,不知不觉跟随四足、把目光投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眉师。
别说,真有一些人看出不同。
眉师还是眉师,头未生角身上也没有披鳞,神情还是那么清冷宁静,永远像一朵守在角落、属于她自己的那片世界的花。那是独属于她的气质,也是魅力,任何人与之接触,都能感受到那股安静并被传染,不知不觉就会安静下来。
但她在发光。
准确地说,自从雷尊身亡之后,眉师的身体就开始发光,看不见、需宁心静气才能以心神感受的光。
好比冰冷黑暗世界的火堆,纵被填埋仍有暖意传向周围;也像一支被遮挡明锐的剑,看不到、但能感应到那种内敛的锋利与森严;还似一颗笔直分节的青竹,自幼年起就窜到成年那么高、之后几乎不再生长,慢慢充实内质,变得坚硬而且强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竹子以根繁衍,开花结果便意味着死亡;眉师此刻给人的感觉,分明就是快要开花的竹。
这真的没什么道理,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感受到异常的人们心里都会升出类似念头,区别在于看到的竹子大小不一样,规模也是天差地别。
有人看到一颗嫩竹,有人看到几颗或者一排青竹。还有人看到一整座竹园,甚至一片竹之汪洋,宛如竹之国度。无论看到竹子多寡,无论其内竹龄如何,它们都在开花。
将开未开的白花,柔柔弱弱,粉嫩孤怜,刚开始绽放就已出现凋零迹象,轻风忽来,眼前几片花裙飘落。缤纷若雨。
竹林开花世界亡,沧桑中透着淡淡悲凉;空气不知不觉变得湿重,视线随之模糊,不少人抬手揉着眼睛,心里想......耳边忽闻一声叹息。
“麻烦啊!”
竹、竹林不见了踪影。只余眉师孤零依旧,衣袂飘摆,略想瘦弱的身躯仿佛要飞出去;群修醒转看到四足,独眼胖子皱眉拧目抓耳挠腮甚至跺足捶胸,模样就像贪吃的人费力炖好一锅五花肉,最后找不着盐时的表情。
“真麻烦啊!”
近百修家面面相觑,少有人明白发生何事。
四足强大。四足奸狡,四足居心莫测,但有一点为大家公认,这位独眼真灵神态从容,没把山君、也包括金乌真当回事儿。那分明就是实力超出一截才会有的表现,当然指的是其本体。如今在这里的四足空有气度,是三方中最弱的那一位。
不在乎真灵,却因为几个人修失色,这种事情不同寻常。四足对十三郎感觉惊异,大家都能够理解。无论对人还是妖兽,十三先生的修行速度都只能用怪胎形容,换谁都不能不吓一跳。对夜莲表示惊诧,也不是不能接受;万世之花不仅容颜冠绝天下,其独到法术世间找不出第二个,较真算起来、其天赋比十三郎更加突出。
可,眉师算什么?今时今地,如眉师那种“出众”,寻常人眼里世间罕见,但与眼前这两位年轻人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还有那些竹子,为何四足看她好像见了宝、又像见了鬼一样,震惊程度远超前面两人,连情绪都无法控制?
“这货疯了?”大灰低低的声音宣告。
“嗯,疯了。”火姑娘没跟大伙一起走,悄悄附和。
“眉师怎么哭了?”大灰有问道。
“是害怕吧,瞧那胖子的眼神。”玲珑姑娘胡乱猜测。
“别瞎说。”夜莲罕见多嘴,偷看一眼眉师,回头问十三郎。
“你觉得呢?”
“我哪知道啊,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十三郎苦笑深吸一口气,强行逼迫自己平复心情,再度对空抱拳。
“前辈既然来了,当已对此事深思熟虑,觉得晚辈建议如何......”
“不用说了!”
四足清醒断然挥手,猛回头,独眼紧盯妖妃。
“神坛丝令,拿来。”
听到这句话,众人的心沉入谷底,空中金乌神情骤变,火云纵横,咆哮声声。
“四足老妖,你找死!”
“本座只做交易。”
四足冷喝回头,放缓速度,一字一声。
“谁若阻止,本座拼掉万年修为,打通两界。”
......
......
“只做交易?”
人间、包括金乌都被四足的话按在原地,妖妃狂喜之后有些发愣,呆了一下才问道:“你不参战?”
四足坦然摇头,回答道:“打打杀杀非我所长,不参战。”
妖妃说道:“不参战就想登上神坛,不觉得自己太贪!”
四足说道:“一命换一位,公平得很。”
妖妃愤怒说道:“单单压制,本妃还要与金乌死战,怎能确保无恙。”
四足淡淡说道:“那是你的事。再说神坛也不确定,谁敢保证有用。”
不确定交换不保证,的确很公道。
妖妃没法反驳这句话,无奈问道:“还有道灵,你不想要了?”
四足果断回答道:“本座也有微宝,战后你如果还活着,咱们可以再做交易。”
又一个不确定。
业火焚身,时刻生死之间游走,妖妃一分一秒都不想再体会那种惊恐感觉,怒吼道:“本妃如果有事,主君不会放过你!”
对金乌没说这句话,因为知道无用,四足虽然更强,在妖妃眼里是可威胁的对象......成不成,总要试试。
呱的一声怪笑,听着与胖胖有几分相似。
四足感慨说道:“妖妃啊,吓唬人起码样子摆正,血魂子如真的对你那么重视,何须用‘主尊’这种叫法。”
妖妃尖叫道:“这不管你的事!”
四足点头说道:“那就说说与本座相关的事;这场交易是你提出来,与我是否相关?血魂子把我们仍在这里上万年,与我相不相关?还有你,此刻性命有一半握与我手,与我相不相关?”
妖妃不甘叫道:“本妃授命在此推衍天术,眼见有成,这个时候功亏一篑,主尊一定会出面!”
四足轻蔑说道:“什么天术地术,不过是发现一块特殊地方,找来一些特殊的人,做一场游戏,一次推衍,一场测算罢了。灵、妖、魔,沧浪、外域还有血域,通通都是这场测算的一部分;包括你与蛇精合体、嫁魂之法,还有你的那些弟子,那几句口诀,通通包含在其中。”
稍顿,四足说道:“其实你自己也懂的,还曾千方百计设法摆脱,若不然,你不会屡屡试验点化人修,造出不少怪物。”
目光从雷尊尸体上掠过,四足嘲讽说道:“比如那个......呵呵,这是你当初带来的贪狼残灵吧,胡乱朝人身上按,变成这么个东西。”
妖妃凄厉大喊道:“不管怎么说,此事出自主尊意志,尔等......”
“那你慢慢等。”
四足懒得再听下去,说道:“一句话,要换就快,不换本座可以试着抢......别这么看着我,本座怀疑你可能根本就没有,有的话就很难被抢走。本座就想试试,试试总不算错。”
话说完了,也说透了,留给妖妃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交出最爱,要么增加一名大敌。
那还能怎么办?
“你最好别后悔。”
情势无可更改,妖妃反倒平静下来,空荡荡的眼窝盯住四足,腐烂看不清模样的嘴巴张开,恶狠狠一咬。
咬的不是舌头也不是牙齿,而是深藏于咽喉的一截软骨。
被咬断的软骨顿时活了过来,身体扑棱棱如同伸展翅膀,又像盘丝顷刻散开,凌厉穿肤射出妖妃之口,闪烁间就要消失。
轰隆隆雷鸣四方响起,听去竟与天劫有几分相像,明明那只是一条细如发丝的长线,给人的感觉却如当空霹雳,威慑八方。
妖妃开口的那个瞬间,独眼胖子也已经出手,不,应该说是出眼才对,那颗圆溜溜格外硕大的眼球从其脑袋上飞出来,射出笔直光芒罩住妖妃那张时刻腐烂的嘴,刚刚好将发丝圈在中央。
“本座言出必行,怎么会后悔......孽障!”
话到一半突转厉喝,四足两手双足化蹄成爪,咆哮向前;几乎同一时刻,周围剧变接连发生,金乌、妖妃、还有下方数十精修,纷纷怒吼着,施展出自己所能用出的最强神通。
“杀!”
一字引来千万呼应,凌天境内光芒大放,整个人间、数十家宗门禁地、总数超过上万人,同做一声。
“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