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道院九尊的代表人物,大先生修为不算最高,也极少于才智方面有所展现。
他以战力强悍著称,最大的特点是会杀人。
降临一战,大先生杀了很多人,杀得血染重衣,杀得自己红了眼,也杀破了无数人的胆,让无数对道院还存有轻视之心的人为之心寒,再不敢轻忽慢待。
正因为如此,这场关乎灵修前途命运的密会由大先生召开,且隐隐透出主事者意味,连包括战道两盟长老,还有同为九尊之一、心有多院之志的雷尊都名言嫉妒,剑尊威仪,可说一时无两。
要知道,此时大先生身负重伤,双腿断废且无法恢复,已是个实实在在的残疾;但在众人的感受中,原本如利剑般的他非但没有减去锋芒,反更有了一种精华内敛,宝相外露的独特气质。
在场的都是成精的人物,且各自都有着独到的观人之术,均明白这种神采内含外溢所代表的,通常只有两种含义。
一是化神修士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引动天象垂怜;再就是化神后期,也就是人界真正顶尖修士,距离仙路仅差一步的修士才能具备的独特气质,任谁也模仿不来。
受伤归受伤,大先生可不会那么快就死,换句话说,他在战斗中寻找到某种契机,出现了破镜的征兆。
这样的人是什么人?
他们不是人,是神仙。
……
……
临分手的时候。玄灵子目送大先生的背影远去,涌起无限感慨,落寞说道:“想不到,时隔数百年,道院竟又出现一位有资格踏上升仙台之人。与之相比,我等实在是……”
黑衣老者也有感喟,说道:“与此相比,老夫更看重心智。诸位没有发现么,大先生对一切均有所料,连副使的人选都已备好……”
两人意犹未尽。言语中钦佩与赞叹固然真实,却也带有一些异样的味道。五雷尊者听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与几人打过招呼,随即拖辞而去。
玄灵子说道:“逍遥王以为如何?”
逍遥王楞了一下,说道:“很好呀,呃,你说什么如何?”
玄灵子有些气恼,说道:“龙兄以为,大先生如何?”
“大先生?大先生好人。好人啊!”
一面感慨着,逍遥王翻着眼睛说道:“贡嘎子山毒蚊太多。咬得人睡不着觉,我得去向道院借个人使使,弄个阵法防蚊子,走先。”
言罢,他也不管两人神情有多精彩,甩甩袖子就此扬长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良久,黑衣老者喘着气说道:“加固阵法?咳咳……”
“这得多厚的皮,要刺透的话。蚊子得达到几级?”玄灵子愤愤说道。
……
……
“好意思么,这么丑陋的借口也想得出。”
大先生望着逍遥王笑骂道:“真以为道院无人,看不出你们安插的人手。”
“本王故意气气他们,有啥不可以。”
逍遥王不在乎他怎么讲,挥手叫过袁朝年骂道:“瞧你这点出息,都被人看透了还做什么细作,丢人!”
袁朝年被吓得面如土色。哪里能说出话来。逍遥王看着来气,大袖轻甩将他卷起,留下几声抱怨。
“奇了怪了,你说我们战盟连个修士都难找。藏个阵法师在你们道院,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老师说的。”
“这样吗?荣幸荣幸,那要是再安排人进去,是不是就没人看得出?”
“你试试。”大先生笑着说道。
逍遥王认真说道:“我会的,你等着。”
说罢便走,大先生懒得理他,说道:“现在是用人之际,让他把封印解开。”
“他是道院的人,你们自己弄。”逍遥王随口回应道。
大先生再骂:“泼皮行径,怎当得大位!”
人迹已渺。
……
……
毒雨绵绵,夜莲接替袁朝年的位置,推着轮椅在山道前行;微腥的风自身畔拂过,山石上水痕轻漾,竟有几分水面鳞波荡轻舟的飘逸与闲适。大先生捻捻手指,望着空濛但绝无空灵之意的山景,明亮的眼神渐有一丝疲惫。
“当初给那个小家伙做轮椅,不知怎么就动了念头,多做了一副;如今看来,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从怀里拿出断枝,大先生以指尖划过切口,幽幽说道:“出这一剑的时候,他心中有惧意。”
夜莲神情微变,扶着轮椅的手不觉紧了些。
大先生的声音转为冷,说道:“面对七大元婴,其中有两名中期巅峰,一名大修士,己方仅有一些连敌我都难以分清的老弱病残,这样的情势下他竟敢出手,实在是愚蠢,愚不可及!”
“以我对萧师兄的了解,实在不应该这样做,没有道理。”
夜莲红唇紧咬,半响后开口说道:“或许,萧师兄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但又无法对我们……对老师言明。”
大先生神情越发复杂。
“一人在妖猎森林面对三千杀将,就为了那个……儿女情长?呵呵,愚蠢!”
相隔千万里,他便是有雷霆之怒,也不能把人抓回来处置,想了想唯有将诸般心思放下,徐徐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
夜莲轻声回答道:“萧师兄天赋绝伦,心性坚毅,自该为老师所喜。”
大先生笑了笑,说道:“这句话若是用在你身上,或许更合适些。”
夜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莲儿不能与萧师兄相比。”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用怀疑什么,以修道上的天赋与心性而论,他的确不如你。但这仅限于修道方面,所以我才说,那句话更适合你。”
夜莲认真想了想,心里明白了大先生的意思,目光略微有些黯然。
“修士修士,指的就是修道的人,所以修士口中所说的天赋也好,心性也罢,甚至连品行、修养、学识等等一切,皆指的是修道。修士生怕心有旁骛会耽搁道业,往往终身都不会涉足其它;在这方面,别说是你,就连十几年前的我也是如此,直到……”
大先生抬起双目,讥讽说道:“修道为了活,活着为了修道,何其无聊、无趣,而且无耻!”
话语微露寒意,周围的雨水立有所感,十丈之内雨水蓦然加速,如一颗颗珍珠砸在山石上发出啪啪脆响。夜莲身躯微震,心里想无聊无趣或许说得通,无耻未免太过,所指何来?
“十几年前,小红的父亲出事,院长就此终日泛舟垂钓,绝少过问道院之事;从那时候起,我时常去看看小红,偶有所感,心境渐渐有了变化。”
“因为道心不够恒毅空明,那时候的我沉迷醉乡,院长没什么好办法,便让我守着道院的门,看尽世间万样表情。结果,这一看就是十几年,直到那个小家伙来到紫云,我才渐渐明了修道之意。”
大先生无声笑了笑,周围顿时云淡风轻,两人头顶上雨水追不上前面的步伐,竟形成片刻真空,如一个圆筒罩在周围,蔚为奇观。
“身外风云变幻,心内一方世界,身在红尘,心有道境,有道乃活,活不为道,这便是本座十年来之所得。自此后,本座再不觉得无聊无趣,道心渐有升华,境界之屏障也自然有所松动,此为机缘。”
大先生喟然道:“小家伙帮了我许多,本座亏欠他不少。”
听到他这般说,夜莲不由得悚然而惊,神情越发凝重。她知道萧十三郎为大先生所喜,却绝没有想到,堂堂剑尊居然对一名结丹小修士存了感恩之心,内心之震撼,已无法形容。
隐隐感受到了什么,夜莲微微躬身,诚恳说道:“莲儿知道了,一定不负老师教诲。”
她没有提到任何与萧十三郎的恩怨,大先生似乎也不太在意,只是道:“无耻之说,本座自己尚不太明白,没办法与你解释。”
不待夜莲回话,大先生声音突然变得冷漠,说道:“讲这些,对你的道心或有小助,实际上却是为了帮他,你可明白?”
夜莲黯然回答道:“莲儿明白,老师要替萧师兄磨剑。”
大先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谢我。”
夜莲认真回答道:“磨剑本为相互,断的可能是剑,也可以是剑石。老师虽不为剑,剑亦因明快锐利而感恩。”
听了这番话,大先生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降临之战过后,你改变了不少,这也很好。”
夜莲没有应声,心里终止不住有些波澜,事实上两人都清楚教,十三郎如今遍地皆是敌人,哪里还需要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她来磨砺;大先生此举,真正用意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甚了了,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替道院双骄之间留下一丝情分,不要再如以往那样你死我活才肯干休。
此次与燕尾族谈判,大先生安排鬼道作为副使,一方面因为他修为深厚且精于剑道,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他与十三郎的关系,有化解的意味包含在里面。
心里这样想着,夜莲忽然说道:“萧师兄传回的那句话,恐是对老师一人所讲。”
大先生正在想些什么,闻言微楞,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
“为何这么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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