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会骇怕,跟着他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她只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这样将她强迫掳去,难道他要……
想到这里,荆娘心中立时鹿撞起来,她脑中一片混乱,她想出口喊叫,但又不愿——纵使穴道没有被制,她也不会叫喊,总之,她心中矛盾极了,最后,终自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将眼闭上。
牟汉平仍在急急的奔行着,过了一会,脚步逐渐的放慢了,又待得一刻,他在一处停了下来。
牟汉平将她放下地,她的眼睛仍紧紧的闭着,地上很硬,似乎有石板铺着,耳中听见牟汉平摸出火折,晃亮了。她借着火折的光,偷眼向四下一看,原来是一座破庙。
牟汉平向四壁打量了一会,将火折弄熄,走近荆娘,伸手把她扶起,伏在她耳边道:“你还生气?”
荆娘眼皮眨动一下,牟汉平微微一笑,举掌拍活她的穴道,荆娘“嘤嘤”一声,倾在他的怀里。
牟汉平席地坐下,柔声道:“妹子,刚才我实在出于无奈,若是你当真走了,我再到哪里去寻你?”
荆娘心中大慰,但她仍不言语。
牟汉平轻轻捏了捏她,她微微一挣,牟汉平轻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荆娘仍不出声,牟汉平有点急了,摇摇她,她仍不言不动,牟汉平俯下身来,猛向她颈中吹了一口热气,荆娘呼一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于是他们紧紧地相拥着,各人连呼吸都尽量的放轻,荆娘再一次享受到这如痴如迷的甜醉,牟汉平整日焦虑不安的心,也暂时得到了幸福的安息……
第二日朝霞满天时,他们才由沉迷梦中醒来,荆娘首先睁开眼,轻轻推了推牟汉平,他向她微笑了笑,重又闭上眼睛,荆娘羞窘的挣扎着,想推开他,牟汉平道:“你急什么?”
荆娘嗔道:“你不看太阳都出来了,脸皮真厚!”
牟汉平道:“我真舍不得!”
荆娘“啐”了一声,背过身去,半响娘声得意的道:“我在米仓道上又遇到干爹了。”
牟汉平道:“我在一个叫虎骨坳的小镇上也遇到过他……他跟你说什么?”
荆娘风情万种的回过身来,瞟了他一眼,吃吃笑道:“我向他诉苦,他说等中秋之日和你见面时,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牟汉平道:“我又没作错事,他干嘛打我?”
荆娘皱鼻哼了一声,道:“哼,还说没作错事呢!”
牟汉平奇道:“我作错什么了?”
荆娘撇嘴道:“你太风流,见一个爱一个!”
牟汉平张口结舌了半晌,呐然道:“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荆娘作了个不屑的表情,停了一会,低声伤感的道:“我每次都跟自己说,这个人这样无情无义,不理他算了!可是,唉,真是冤孽!”
牟汉平伸手抓住她温润的柔荑,柔声道:“你怎可听信那些流言!”
荆娘霍地把手甩开,气道:“你还不承认,我都亲眼看见了!”
牟汉平愕然的道:“你看见什么?”
荆娘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道:“你跟韩梅蕊的一些丑事,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我都看见了。”
牟汉平瞠目道:“你?”
荆娘冷哼一声,道:“怎么?汉中城墙脚下,黄陵客店之中,我说的不是假的吧?”
牟汉平重重的舒了口气。荆娘道:“哼,等着瞧吧!中秋黄鹤楼上,看你跟干爹去解释吧!”
牟汉平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妹子,既是这样,不能再瞒你,韩梅蕊对我一往情深,这事发生得很是突然,但不管如何,她为我叛师离伙却是事实,目下她伶仃孤苦,无助无靠,现在被黑狐擒回,我们怎能弃她不顾?”
荆娘没有说话,牟汉平又道:“纵使不念这些,对一个能够弃恶向善勇于自拔的人,我们自诩侠义,也不能视若无睹呀!”
荆娘仍不答言,牟汉平垂下了头,低声道:“假如你不怪我!”
荆娘冷笑道:“我怪你!你救不救她关我屁事,这才叫希奇呢!”
牟汉平轻轻叹息一声,二人就此沉默下来,过了一会,荆娘由地上站起身,拂了拂坐皱的衣衫,冷淡的向牟汉平望了一眼,木然道:“还不走?”
牟汉平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于是荆娘满怀不快的当先向外走去。
牟汉平在后边跟着出得庙来,荆娘向四下一看,这座庙的地处很是荒凉,庙前不远有一个土坡,土坡上种立着几棵白杨。
土坡旁边,有茂草蓬生,想来大概是一座池塘。
四外近处看不见一户人家,庙门前却有一条大路,蜿蜓曲折向南弯到土坡背后隐去。
突然,她惊“咦”一声,牟汉平随着她的眼光闪目一望,见有一只肥壮的黄狗,垂尾伸舌的顺着大路飞跑而来。
那黄狗奔跑疾捷,眨眼来到跟前,荆娘忙里探手抓出一枚钢镖。牟汉平不解的道:“你干什么?”
荆娘匆匆说了句:“你不要管。”扬手“嗖”地一声,钢镖疾射而出,牟汉平皱了皱眉,抬眼看眼,不觉陡地一楞。
那黄狗似有灵性一样,轻轻一闪,钢镖擦身而过。荆娘家传雁翅回旋镖,不比普通暗器,镖过始发出风声,目下距那黄狗不足一丈,它能恰好躲开,已是十分奇怪,而它身形之纵容,闪躲的巧妙,更使牟汉平大为吃惊。
钢镖落地之后,借着一震之势,“嗡”地一声,重又飞起,黄狗奔行身急,带动气流,回旋镖随风而走,劲急无伦的重向黄狗腰身射来,黄狗双耳一耸,蓦地塌身一伏,钢镖“嗖”地又掠身而过,再次击空。
黄狗脚下未停,仍在电疾前奔,此时相距他们站立之处,已在数尺之内,钢镖落地,“铮”地重又弹起,但已劲弱力缓,无法飞旋锋刃。黄狗这时似出激发火性,望见镖来,不再闪避,“汪”的一声厉叫,纵身跳起,迎着钢镖,张口咬个着实。
荆娘大怒,娇叱一声,挺身跃起,扬掌一招“风寒露冷”,电疾向黄狗头上拍去。
那黄狗将奔行之势一缓,疾地一挫,前腿猛伏,獠牙参差“呜”地哼出一声,闪电般的向荆娘小腿上咬来。
牟汉平大吃一惊,脱口欲喊,警告荆娘留神,荆娘脚下连踏迷踪纵神步,绕身黄狗背后,裙里腿“引线穿针”,左腿一脚踢出。
堪堪踢中,那黄狗就地一滚,闪过这腿,蓦地身形如箭,“嗖”的射出,向荆娘脚踝噬来。
荆娘疾收左退,双掌胸前一封一合,“呼”地一声,“松柏手”,右掌推出,猛劈黄狗头,黄狗似出深知此招厉害,“汪”的一声嗥叫,偏头旁窜数尺,后脚一挺,纵身跃起,狰恶的向荆娘扑来。
牟汉平在一旁越看越惊,这时才想这只狗儿大有来历,那黄狗机灵动作,不下武林高手,荆娘掌脚齐施,兀自不能伤它,一人一狗人大道上越斗越猛,一团一团的黄尘,不住由地上扬起。
陡地,荆娘一声娇叱,一道黄影夹着一声惨嗥,激射而出,闪电般的沿着大路向南奔去。牟汉平微微一笑,脱口喊道:“好一招‘罗汉穿衣’!”
荆娘鬓乱钗横,香喘吁吁的走回来,牟汉平忙里挽扶,荆娘甩脱他,嗔道:“对付一个畜牲,我不会累倒,你献什么殷勤?”
牟汉平尴尬的缩回手,埋怨道:“你看我好心……”
荆娘道:“你有好心对韩梅蕊去使吧!我不希罕。”
牟汉平不响了,荆娘跑去捡回地上钢镖,擦净收起,半晌斜眼望了他一下,道:“你可知祁连山君万宁这个人?”
牟汉平道:“怎么?”
荆娘道:“这只狗就是他的金毛灵獒。”
牟汉平微微一惊,叹道:“怪不得那畜牲这样厉害!”说着抬起头,皱眉问道:“那么万宁这老魔一定也在附近了?”
荆娘冷冷一笑,并未即刻回答,她向大路两头张望了一会,淡然的道:“何止万宁,‘凌云崖’的高手,大半都在此地。”
牟汉平眉头微挑,不解的问道:“你可知他们的齐集此地,图谋什么?”
荆娘不耐的道:“你问得好没道理,‘凌云崖’的事我怎会知道?不过……我们不妨顺着这条大路,追着过去瞧瞧。”
于是两人顺着大路向南走去,转过土坡,远远地仍能看见前边那金毛灵獒疾奔的黄影,突然荆娘“卟嗤”一声,笑出声来。
牟汉平大奇,愕然的瞧着她,荆娘紧紧的咬着下唇忍住笑,半晌,侧目瞟了他一眼,终于忍耐不住,竟“咯咯”的大笑起来。
牟汉平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愣的将脚步停了下来,荆娘举袖掩着小嘴,勉强忍住笑,喊道:“走啊,少爷!”
牟汉平错愕地道:“你笑什么?”
荆娘道:“我笑……”
突然她放正了脸色,平淡的道:“没什么。”
牟汉平愕愣了一会,轻轻舒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突然得了什么急症了呢!”
荆娘怒声道:“你敢咒我?你才生病呢!”
牟汉平走近两步,笑道:“那你刚才发什么疯?”
荆娘将嘴抿了一抿,又想笑,终于强自忍住,她道:“等会告诉你。”
说完又当先向前走去,突然,她一声惊呼,身形暴射而起,箭疾向前奔去。
牟汉平又愕了一愕,抬头一看,原来那金毛灵獒已失去踪迹。
他也急忙纵起,如飞赶上,二人如雨缕轻烟般,向大路尽头奔去。
好在此处荒无人烟,倒可免却惊世骇骇俗之虑,盏茶工夫,奔至一处树林旁边,荆娘煞住脚步,四下略一打量,又放步入前奔去。
奔得数步,突然又煞脚停住,转头重向树林打量一会,招步向林中走去。
牟汉平见到荆娘犹豫情形,心中虽也怀疑,但怕问她时,又引起她的不快,当下也就不问,跟着走进林中。
树林又深又密,走得一会,牟汉平忍不住道:“这正是昨天那片树林呀!”
荆娘楞了一刻,道:“你看准了么?”
牟汉平道:“我昨天正是由这里把你带走的,哪能记错了?”
昨夜牟汉平把荆娘挟在肋下同树林时,荆娘因面孔向里,两眼视线皆被牟汉平身子遮住,路中景物,一切都无法看见,是以不知,现在听牟汉平如此一说,不禁皱眉道:“那就怪了。”
牟汉平道:“你可是看见那金毛灵獒奔进这树林来了?”
荆娘摇头道:“我想可能是跑进这里来的,你不看前边一眼到底,皆没隐蔽了吗?若是没有进到这里来,我们定可看到它的踪迹。”
牟汉平道:“今夜三更,反正我们在此处还和葆玲有约,就近寻找一下也好。”
荆娘点点头,二人即深入树林,仔细探察起来。
这时正骄阳当空,林中光线甚为明亮,两人察看好久,并不见有什么异状,荆娘秀眉微蹙,开始有点不耐起来。突地牟汉平脚步一停,鼻孔深深嗅了几下,荆娘诧异的道:“你闻到什么?”
牟汉平讶声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花的香味,但仔细一品,又不到了。”
荆娘不耐的道:“花香有什么希奇?也值得这样大惊大怪!”
牟汉平道:“这不是平常的花香,我以前闻到过的。让我想一想……”
荆娘很不以为然的道:“就你鼻子尖,我怎么没闻到?”
牟汉平道:“你别打岔……哦,想起来了,是在嵩山少林室的一座幽谷中,我取宝时经过偶然闻到。啊!我忘记跟你说,邱前辈将另一块玉-也给了我,双-合璧,我取得宝藏。”
荆娘急道:“这事我知道……”
牟汉平不解的道:“你怎么知道?”
荆娘道:“现在先别管这个,要不是我和葆玲在后边替你挡了一个强敌,你哪能如此顺利到手?”
牟汉平更加愕然道:“强敌,是谁?”
荆娘道:“少林达摩院的悟性和尚呀……你说在少室峰的那座幽谷中闻到过这种花香?”
牟汉平道:“是的,那股香味很特别,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花的香味,好像是……桂花、野菊和一种略带青气的土茯苓的香味,我以前从来没有闻过那种香气,所以记得很清楚。”
荆娘道:“那么现在……”
牟汉平道:“所以我奇怪,怎么会在这里也有这种香味?”
荆娘道:“也许是一种什么花草,嵩山既然能有,这里当然可以有。”
牟汉平突然道:“你说在嵩山曾遇到少林悟性和尚,除他以外,没看到有别人?”
荆娘烦道:“没有,现在说这些废话干嘛!”
牟汉平摇头道:“不是……”
他低头忖思了一会,又鼻孔嗡动的嗅了几下,突地对荆娘一招手,腾身如飞纵起,身形如电,披枝拂叶,直向西南奔去。
荆娘楞了楞,不知他又发现什么,本待使气,但想想还是随后跟来。
渐渐的荆娘也闻到这股奇异的香味了,这香味正如牟汉平所说,确是十分怪异,她品味再三,也兀自辨别不出这到底是一股什么香味。
牟汉平在前边急速的奔驰着,她想喊住,但又怕牟汉平误会她跟不上而看轻她,她脚下加劲,紧赶数步,偶然向旁一瞥,不觉一惊,数丈以外的一棵大树上,深深的插着一把晶亮的五股钢叉。
钢叉的端扯着一幅小黑旗,旗上绣着一个黄色的“曹”字,阵风吹过,小旗时不时的随风飘展。
荆娘连忙煞住脚步,喊道:“喂……”
牟汉平愕然回头,荆娘朝小黑旗指了一指,牟汉平点点头,以传音功夫道:“铁旗飞叉曹秉城正在和什么人拼斗,我已听到铁旗带风气的响声。”荆娘仔细一听,果然西南不远处,隐隐传来铁旗劈风的响声,她向牟汉平颔首示意,二人双双纵身跃上树梢,点枝踏叶的奔了过去。
片刻之后,来到近处,两人匿身在一棵大树上,透过浓枝密叶,见有二人正在一片空地上,杀得难解难分。
一人挥舞铁旗钢叉,年在五旬以上,豹头突目,形相威煞,正是名满江湖的雁荡大豪曹秉城。
另一人儒生装束,白面无须,五十余岁年纪,手挥一柄尺八判官神笔,招术极为泼辣精奇。牟汉平看着嘴中不觉轻“咦”一声,荆娘附在他耳边问道:“你识得这人吗?”
牟汉平提气传音道:“这人是家父知交山东螳螂派掌门赵孟岐。”
停了一会,荆娘突地扯了他一下,努了努嘴,牟汉平随着她的眼光望去,见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和尚,正瞑口趺坐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
牟汉平传音道:“那和尚受伤了。”
荆娘望了他一眼,附耳道:“这和尚就是少林寺的悟性禅师。”
牟汉平诧讶的轻“哦”一声,荆娘又道:“现在那股香味却闻不到了,不知到底是谁发出?”
牟汉平道:“现在还不能确知。”
此时场中激斗之两人,已渐渐分出高下,铁旗飞叉曹秉城虽仍奋力挥舞钢叉,但已显出强弩之末、气喘力绌的态势,赵孟岐的判官笔,疾如狂风骤雨,着着抢攻要害,二人虽然强弱已判,但仍兀自杀得激烈万分。
牟汉平等二人,在树上屏息遥遥观看,不想眨眼之间,突然激斗两人丈余之外的一棵树下,鬼魅似的出现一个人——
牟汉平眉头大皱,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袍长过膝,下身穿了一条粉色锦缎女裤,白袜云鞋,头上高高的梳着一个道髻,面满如月,肤色极为红润。
这人双目精光闪灼,神色威积的抬头向牟汉平等藏身之处瞥视一眼,旋即收回眼光,目注场中激斗两人。
荆娘轻轻扯牟汉平一下,以目示意,牟汉平面容凝重的点点头,蓦闻激斗场中一声暴响的两人,由中格开。
曹秉城以钢叉拄地,喘息着向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那人傲岸的挥挥手,转身冷冷的向牟汉平等藏身的树丛瞥视一眼,陡地右掌扬起,虚虚一拍,寒声道:“树上那两个娃儿,还不给我下来?”
牟汉平剑眉一剔,离树电射而起,身在半空,拳腿弓身,略缓下坠之势,蓄集真力,掌心轻轻向下一按,迎着来势将掌力发出。
掌风相触,但闻“劈啪”一声,牟汉平借势身形弹高数尺,“凌波巧弱”,“刷”地飞落地上。
在场众人俱皆一方之豪,可说都是武术名家,见状无不面面相觑,骇然色变,
牟汉平落地之后,紧赶数步,到地一揖,向赵孟岐道:“伯父别来无恙,还记得小侄吗?”
赵孟岐眯着向牟汉平再三打量,迟疑道:“小哥是……”
牟汉平道:“小侄平儿,伯父不记得了?”
赵孟岐欢然道:“哦,平儿吗?真是想不到,你十岁时我见过你一次,啊!真是虎父无犬子,我那老哥哥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牟汉平凄然道:“伯父也知家父噩耗了?”
赵孟岐慨叹的道:“你家之事,江湖早已传遍,我哪能不知,就是为着想查明此事,老朽才踏入江湖……”
牟汉平心中很激动,自屠帮毁家以后,他浪迹江湖,所遇的几乎全是仇隙敌对的人,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他已尝到了太多的痛苦辛酸,而今骤遇父执,哪能不心绪激动,感情翻涌。
一老一少旁若无人的感慨攀变,叙起家常,而将强敌环伺、剑拔弩张的局面视若无物。那怪异装束之人,双目杀机隐现,缓缓地抬起右手……
荆娘尖声喝道:“留神!”
牟汉平扭头向那怪人一望,那人阴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寒声道:“哥儿功夫不俗,再接我三招试试。”
牟汉平淡然道:“三招不太少吗?”
那人微微一哂,道:“接三招再说吧!你就是青龙帮的牟汉平吗?”
牟汉平道:“不错。”
那人红润的圆脸上,蓦地浮起一股奇异的表情,点头道:“好,听说你齐得拳腿神技,我看你到底练到什么火候了?”
那人语音缓慢,但吐字嗓音宏亮,极为铿锵有力。牟汉平正欲跨步向前,荆娘由树上一跃下地,抢着道:“瞧你这装束模样,荒诞怪异,可还有名字吗?”
那人淡淡一笑,道:“比划个三招两式,还说什么名字。”
荆娘冷笑道:“连名字都不敢说,枉为一派宗师。”
牟汉平微微一愕,那人霍然敛去脸上笑容,目光电射的向荆娘打量了一会,缓缓道:“你可是荆怀远的女儿么?”
荆娘道:“是又怎地?”
那人微微一笑,道:“荆怀远一生昏聩,想不到却生下你这个聪明的女儿。”
荆娘大怒,腰肢一挺,就要扑出,却见那人目光凌芒如刀的,朝她瞥视一眼,回身向曹秉城点点头,穿林扬长而去。
众人大出意料之外,牟汉平更是惑然不解,相对沉默了一会,赵孟岐向荆娘道:“这女孩子好胆识。”
荆娘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牟汉平道:“娘妹,见过赵伯父。”
荆娘淡淡的福了福,赵孟岐道:“我和你父虽无深交,但彼此仰慕已久,他近日可好?”
荆娘冷淡的道:“托福。”
牟汉平大为不快,但众人面前,不好斥责,只得蹙眉望了她一眼,憋回心里。赵孟岐哈哈一笑转身指着仍在地上趺坐的悟性和尚道:“平儿我替你引见,这位是少林达摩院监寺悟性禅师。”
牟汉平谦和的长揖为礼,悟性和尚缓缓睁开双眼,望了他一下,旋又闭上。
牟汉平微觉尴尬,赵孟岐一旁忙道:“禅师方才和曹秉城激战,曾受内伤,目下正在运功自疗,平儿你别介意……”
牟汉平道:“小侄不敢。”
赵孟岐道,“平儿,你怎会也到此地?”
牟汉平遂将数月来发生之事,前后概略说了一遍。赵孟歧道:“你迭逢奇遇,可算福缘不浅,江湖传闻说你已得长公主藏宝,不知这话可是事实?”
牟汉平正欲回答,荆娘突然道:“大哥,我饿啦!”
牟汉平更是不快,斥道:“娘妹,你好没规矩……”
赵孟岐笑道:“荆姑娘既感肚饿,可去就近林中攫取几只山鸡烤来充饿,此地四野荒凉无人,除此以外,可不易觅到吃食呢?”
荆娘冷冷的道:“这林子根本没有山鸡,前辈可曾想到?”
牟汉平心中极为气恼,但他不禁又暗自困惑,荆娘平时温文娴淑,除时常与自己撒娇闹性以外,从未对人如此,今日怎么一反常态?
他想着,斥责的向她望了一眼,见盈盈如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急迫和焦虑的表情,牟汉平轻轻皱了下眉头,收回眼光,却听荆娘娇声道:“你陪我去抓兔子……”
牟汉平斥道:“跟小孩子一样。”
荆娘噘起了嘴。赵孟岐打个哈哈,道:“既是这样,平儿,我们就在附近找处人家打尖的歇歇也好。”说到这里,又转头向悟性和尚道:“禅师,你怎样?”
悟性和尚缓缓由地上站起,道:“老衲现已无事。”
这悟性和尚好高的身材,坐在地上尚显不出什么,站起身来,足比常人高出尺余,他目光开合间,凌芒电射的向荆娘望了一眼,涩声道:“这位女施主,老衲曾在嵩山会过一次,那位小施主没同行吗?”
荆娘冷冷的道:“和尚有意要见他么?”
在嵩山时,悟性和尚曾遭殷葆玲肆意戏弄,是以听得荆娘这样说,即道:“如有机缘,老衲正要再为领教。”
荆娘道:“好得很,总要让你称心就是。”
牟汉平正欲对荆娘喝斥,荆娘却俏脸一扬,当先向前走去。
于是一行人在树林中相携而行,片刻工夫,即走出林外。
出林后荆娘即抢着道:“我知道由此往南,五里之外有座村庄……”
赵孟岐道:“荆姑娘熟悉此处地形,再也没有了。”
荆娘道:“那么跟我来吧!”
说完扯了一下牟汉平的衣袖,当先纵起,如飞向前驰去,赵孟岐等三人,在后匆匆追随,片刻之后,那村庄已远远在望。
进得村来,荆娘在一间茅舍门前停下脚步,抬手轻叩一下门环,那门打开以后,一个干瘪的、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伸出头来。她望见荆娘欢喜的张大了嘴,嚷道:“姑娘又来啦?”
荆娘道:“婆婆,我们有四个人要吃饭,你准备一下,银子加倍算。”
老婆婆咧着嘴笑道:“你上次给我的银子,还没花完呢,那位小爷没一起来?”
荆娘道:“婆婆,我们要快……”
老婆婆颤巍巍的闪开了门口通路,道:“好,请进来。”
四人进到屋中坐下,那是一间极普通的破旧民房,房中家具简陋,靠壁有一座黄泥土炕,炕上铺着草席,一些被褥之物,堆积在墙角上。
荆娘娇笑着望了牟汉平一眼,道:“前几天我和小玲儿在这里打过尖,所以那老婆婆还认得我。”
牟汉平道:“那小耗子什么地方都能窜到。”
悟性和尚突然道:“施主说那位小施主是银鼠堡的吗?”
牟汉平点点头,道:“不错。”
悟性和尚冷冷的哼了一声,坐在椅上眼皮垂了下来。荆娘在一旁轻轻在牟汉平的手上捏下。
赵孟岐向荆娘道:“据我所知,你父似与银鼠堡无渊源。”
荆娘道:“我父亲跟他们没渊源,我有渊源呀!”
赵孟岐笑道:“这就使我不解了。”
荆娘“哼”了一下,突然颜灿如花的道:“老前辈,起先在树林中浮荡着一股奇怪香味,那是什么呀?”
赵孟岐闻言面色微变,瞬息又变平和的道:“树中繁花甚多,一股香味不很平常吗?”
荆娘诡谲的笑道:“这股香味并不平常呢!”
赵孟岐讶然道:“哦,老朽未曾闻到这种什么怪异的气味呀!”
荆娘冷冷一笑,转向牟汉平道:“大哥,你现在想出黑袍彩裤的女人是谁了吗?”
牟汉平道:“此人功力高深莫测,我怀疑她可能就是黑狐冯禹。”
荆娘瞟了赵孟岐一眼道:“一点不错。”说着讥讽的赵孟岐道:“前辈也不识此人吗?”
赵孟岐哈哈干笑一声,道:“荆姑娘责怪得对,老朽因当时一心与平儿话旧,故将此事忽略,未能及时提醒……”
荆娘道:“他因初涉江湖,对事一切懵懵无知,黑狐奸狡阴毒,功力强绝,若趁那时候突起发难,只须一击,他这小命可能就会断送呢!”
赵孟岐连声哈哈,老脸刹时阴沉下来,他目光闪灼,面色连变数变,片刻之后,却又恢复常态。他干笑道:“荆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小嘴。”
荆娘脆声一笑道:“您过奖啦!”
又待得片刻,老婆婆已将饭菜备好,和尚忌荤,一边独自进些干粮,牟汉平等三人草草吃过,不觉日已偏西。
众人就地略作调息,傍晚时分,荆娘抽得空儿悄悄向牟汉平道:“这赵孟岐心怀叵测,你要格外小心在意。”
牟汉平道:“赵伯父为人虽无什么可取之处,然他与我父莫逆相交,我怎能对猜忌怀疑!”
荆娘恨声道:“好,你大仁大义,看你……”
这时赵孟岐走了过来,笑道:“平儿,你真福气,寻得娘儿这样美貌伶俐,异日你洞房花烛,老朽这杯喜酒是要讨的。”
荆娘俏脸微微一红,牟汉平躬身道:“小侄自帮毁父亡以后,孑然一身,再无长者可供仰恃,似此之事,尚望伯父等执之辈权为作主。”
荆娘一听,心中大为欣喜,芳心亦不禁霍然“卜卜”猛跳起来,牟汉平此语不啻已承认娶她的决心。荆娘朝思暮想,心中焦虑着,就是为他绯闻频传,拿捏不定,而今亲耳听得此语,哪能不心花怒放,欣喜万分?
她微红的面颊,越发娇嫩红艳起来,她轻轻地咬着下唇,低埋了粉颈,听得牟汉平又道:“荆娘为南拳邱前辈的义女。此事早经邱前辈明订,所以……”
赵孟岐突地暴起一阵大声,道:“作主不敢当,不过我这个媒人不会推辞的。”停一会,他声音有点勉强的道:“既有南拳王作主,这事已经定了,二位龙凤之姿,异日江湖必然传为佳话,平儿,你可知邱伯起现在何处?”
牟汉平正要答话,荆娘娇声道:“干爹和我们同来黄陵,前日传说赫家堡有传说赫家堡有杀人练功之事,他前去察看,约定今夜三更在林中聚首,前辈如有兴致,晚辈当代为引见。”
赵孟岐闻说脸色大变,勉强干笑一声,道:“邱老武林奇人,老朽能以拜识,自是求之不得,不过今日实在不巧,荆姑娘盛意,老朽心领。”
突地趺坐在一旁,双目垂睑的悟性和尚,蓦然睁开眼,他沉声道:“女施主,这话当真吗?”
荆娘冷冷的道:“我用不着骗你。”
悟性和尚道:“老衲与南拳渊源极深,今夜欲随同前往一见,女施主可愿对老衲指引?”
荆娘心中“突”的一跳,故意冷笑道:“我从未听说少林寺和尚和他有甚渊源。”
悟性和尚和声道:“此中详情,江湖知者甚少,无怪你不知内里曲折,女施主只须指引路径,老衲自会寻往。”
荆娘轻轻地舒口气,道:“你自己去寻他,那不关我的事。”
悟性和尚目光如刃的在荆娘面上注定半晌,重又垂下眼睑。赵孟岐在一旁眼光闪灼,脸色瞬息数变,兀自阴睛不定,荆娘抓住时机,缓缓站起,向牟汉平道:“我们走吧!”
牟汉平随之起身,向赵孟岐长揖施礼,诚挚的道:“不知伯父近日落脚何处?平儿知道也好趋谒问候!”
赵孟岐道:“不需要寻我,有事我自会尽速告知。”
牟汉平回身再向悟性和尚拱手示意,和荆娘鱼贯走出茅屋。
时已夕阳西下,暮色苍茫,荆娘给了些碎银与那婆婆抵偿饭资,二人即相携出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