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小插曲耽误了不少时间,天色渐暗,岑西想到店里应该已经开始忙了,着急要回去。
她冲周承诀说了声,对方轻点下头,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校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周承诀看了眼来电显示,没什么反应地把电话接起来,才刚一接通,那边就隐约传来八九岁小孩的哭喊声,他带着一丝嫌弃又无奈的表情,默默将手机拉开一大段距离,也不在意对面嚎什么,等嚎得差不多,情绪平稳了,才重新放回耳边,语气是他惯有的懒:“出息。”
一句安慰都懒得多说。
那头又开始叨叨,周承诀无所谓地从地上抄起自己的书包,下意识往旁边扫一眼。
岑西已经走了,身影消失在他反方向的拐角。
周承诀睨着那方向看了几秒钟,索性就站在原地,继续满不在意地听手机对面哭到打鸣。
岑西走了一段,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她本来就不认路,刚才又被追着瞎跑了那么多圈,连自己到底在哪都不太清楚,想找到回烤鱼店的路,基本得靠运气。
可她的运气向来不好。
与其靠烂运气去碰,不如干脆先跟着周承诀走,等回到人多的地方,再找别人问问。
然而此刻距离两人方才分开,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岑西朝身后看去,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不安瞬间多了几分,她忙硬着头皮小跑着原路返回。
没想到才跑了没多久,就在不远处看到了他。
这人单手将黑色书包随意拎起来搭在右肩,步调懒散地往下坡的方向走,不紧不慢的,看起来丝毫没有晚归的担忧。
岑西不自觉松一口气,不过毕竟不熟,也没敢上前打扰,只能悄悄在身后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将近五米的距离。
岑西意外地发现,周承诀这人虽然个高腿长,但走路好像挺慢的,一段路一个停顿,磨磨蹭蹭,她跟起来非常轻松,甚至不用担心等待红绿灯的时间会被对方甩到不见人影。
更没想到的是,两人回家的方向好像也顺路,她才默默跟了十来分钟,居然就这么顺利地回到了烤鱼店门口。
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幸运。
这个点,烤鱼店已经坐满了客人,小姨瞧见她这么晚才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岑西没敢再耽误,也顾不上周承诀最后往哪里走了,匆忙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中去。
这一忙便忙到了七点多钟。
在小吃店干活没有固定的吃饭时间,她和小姨都是插空随便应付几口,也不会额外再做饭菜,基本是看快餐打菜区那边剩下什么就吃什么。
今晚大概是生意不错,菜已经卖光,米饭也只堪堪够打小半碗,岑西没什么资格挑剔,舀了点菜汁往饭里一浇,拌一拌也能吃。
反正从前在嘉林也没少挨饿。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人,小姨抽空去帮小女儿洗澡。
岑西端着碗坐在店门口,一边吃一边看店。
还没吃上两口,店里进来一个人,来人是赵一渠。
他应该是已经回了趟家,换掉了下午那套校服:“你也在店里啊。”
赵一渠语气平常,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对下午那事的尴尬:“你小姨不在吗?我还打算来吃个晚饭呢。”
“快餐已经卖完了,其他的我也会做,你直接点吧。”岑西说完,往嘴里塞了口已经变凉的饭。
赵一渠看了眼墙上菜单,点了份拌面扁肉。
岑西那小半碗饭还没吃完,闻言还是放下勺子起身,朝炉灶那边走。
期间不经意往店外一瞥,瞧见那老榕树下,似乎站了个人。
那块地方的光正好被枝繁叶茂的树冠遮挡,那人被阴影笼罩着,隐约只能看见个轮廓。
身形高大却透着股懒洋洋的劲,岑西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正想看仔细一些,对方却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了。
“你下午……后来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岑西收回视线开始数扁肉,随口敷衍,“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那就好。”赵一渠仍旧笑得人畜无害,“我那会儿正好有事,赶时间,所以抄了近道……”
“嗯。”岑西根本懒得拆穿。
赵一渠表情愈发自然,凑在炉灶前:“我听以前同学说,你这回中考是嘉林第一对吗?你总分好高啊,我们班好几个参加了中考的学神都没你高。”
岑西不自觉微拧起眉,想了想,胡诌道:“运气好,贫困生加了一百多分。”
“难怪。”赵一渠笑笑,“我说呢,要不然你那个分肯定能进我们班。”
“不过其实火箭班没什么好,卷得要命,还得提前上课,真的一点不敢放松,羡慕你们平行班可以好好过暑假。”
岑西没吭声,正要把扁肉扔进锅里,店里的订餐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忙放下手里东西去接,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
岑西一连问了几句“你好?”,还是迟迟没有人应答,只好挂断。
赵一渠刚想说话,那电话又响了。
这一次仍旧没有声音。
反复几次,赵一渠没说上一句话,通话那头也没有。
铃声最后一次响时,小姨正好照顾完女儿回到店内,顺手接了起来。
这回对面似乎正常了,就听见小姨忙应了几声“好嘞”,挂断后就朝岑西走来。
“我来。”女人接过她手中的捞勺,说,“有人点外卖,我抓紧炒一下,你送过去。”
岑西点点头,转身去拿打包盒,回来的时候,赵一渠已经吃上了小姨做的拌面扁肉。
女人把几样菜装盒递给岑西:“就送到路口的便利店。”
岑西愣了一下,心想就几米路也舍得多花钱叫外卖,但最后也没多嘴,点点头带上东西便朝店外走去。
她很快到达便利店,不过并没见到单主。
原以为是店老板点的,结果对方一看见她就问:“外卖吗?刚刚有个人让我和你说一声,他赶时间先走一步,外卖不用给他了,你扔了或者留着吃都行,他已经付过钱了。”
“要不你坐那吃吧,正好有位置,别浪费。”老板朝店内靠窗长桌指了指。
岑西肚子适时叫了一下,她今晚连那小半碗饭都没来得及吃完,犹豫几秒便道谢进了便利店。
外卖是小姨现炒的,点的都是好菜,新鲜又丰盛,这一顿吃得比她过年还好。
回到店里时,赵一渠已经吃完饭走了。
烤鱼店最忙的其实是夜宵时间,每天这个时候,店里都有几个固定的小时工,岑西反倒闲了下来。
她用冷水应付着洗完头和澡后,抓紧时间回到二楼预习高一课程。
教材和习题都是她趁高考结束,毕业生们乱扔的时候捡的,不全,但总比没有强。
她没机会去衔接班,不代表不需要提前学。
天台隔间里没有桌椅,一张上下床还是和小姨的婆婆共用。
老太太年纪大睡得早,岑西不敢在屋内打扰,只能把天台边上那高度及胸的宽围墙当桌子,就着正好到二楼高的路灯站着写。
岑西自学能力不错,基础题做起来基本没什么问题,有些难度大或超纲的,偶尔只能写完前两问。
她一一做好记录,打算正式开学后去学校请教老师。
晚上刷题刷到十二点,岑西准时睡觉。
她在学习上有自己的节奏。
没钱的人生不起病,把身体熬垮得不偿失,因此她宁愿早睡早起,也不会干刷大夜熬通宵这种事。
隔天清晨五点,岑西被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准时叫醒。
她按照惯例,一洗漱完就来到天台围墙边,正打算把昨晚没想明白的几道题翻出来,重新理一理思路,就发现卷子上凭空多出了些不属于自己的笔迹。
岑西的字写得不错,不过属于工整清晰,改卷老师最喜欢的那一挂,而卷子上多出来的那些字迹,虽写得不太认真,但寥寥几笔大气苍劲,很明显是有书法功底的。
岑西快速扫了眼卷面。
部分她写完的大题旁,多出了几行更为简便的解题方法。
那几道她没想出来的题目,对方用几条横线清晰地划出了隐藏条件,虽没有写上完整的解题过程,可留下的几个式子,让岑西一下子理清了思路。
另外,一些她做完的题目标号处,也被打上了标记。
岑西重新看了遍题干,发现被打标记的,都是她先前觉得误导陷阱多,或是题型出得比较好的,虽然写得出来,但适合摘录进错题集,复习的时候用于二刷。
简单来说就是,这些题考试会考。
除此之外,本子下面还多出一沓试卷,是别人写完后再复印的版本,字迹很明显和她卷子上那些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粗略扫了几眼,这几张卷子的出题水平和质量比她捡的要高不少。
岑西想不出是谁给她的。
她在南嘉没什么认识的人,赵一渠算一个,但他的字她见过,属于很努力但很抱歉的那种。
想不到索性就不想了,她抓紧时间拿出草稿本,盖住卷子上的答案,一道接一道刷了起来。
之后的每一天,小天台上都会出现一套新卷子。
当天的题当晚刷完,隔天,卷子上就会多出些笔迹。
有时候是更简便的解题方法,有时候,部分题型估计是岑西用的解法更优,对方就会在她的答案边上顺手写个6。
暑假剩下的十多天,岑西都在干活和刷题中度过。
火箭班的衔接课一连上了十四天,也终于在临近开学前,大发慈悲地放了一天假。
望江壹号顶楼,周承诀正在暗不透光的卧室里补觉。
这房子离南高近,平时上学他就一个人住在这,图个方便。
往常冷冷清清的大平层,此刻有点热闹。
“光阴似箭啊,好久不见了朋友们。”李佳舒扒拉着江乔胳膊感叹。
严序哼笑一声坐到沙发上:“好久不见个鬼,昨天在班里哭着喊我爸爸,向我借卷子抄的不是你?”
客厅里几个人都是火箭班的,闻言笑出声来。
“嘘!”李佳舒忽然开始用气声说话,“别笑,别把周承诀吵醒了。”
江乔一听到周承诀的名字,忙接话:“你不是他远房表姑吗?长辈还这么怕他啊?”
“还长辈。”严序拆台,“她爸妈把她零花钱停了,现在家庭地位十分低下。”
“……”李佳舒瞪他一眼,才说,“你们是不知道周承诀这个人的起床气有多重,平时还好,刚起床真别招惹他,神挡杀神,谁来都不管用。”
“他还在睡?”严序往紧闭的卧室门扫了眼,“这几天上课我看他好像也是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晚上喊他打游戏都找不到人,都干嘛去。”
李佳舒摇摇头:“不知道,谁敢管他。”
江乔想到周承诀理科全科满分的战绩,猜测:“会不会是熬夜刷题?”
“不可能。”严序一口否决。
他和周承诀从小鬼混到大,对他这哥们还是很了解的,虽然平时看着懒懒散散不像个好学生,还总被教导主任抓典型,但其实生活习性健康得一批,烟酒不沾早睡早起,连晨跑都风雨无阻,是个卷王但永远只在十二点前卷。
“什么档次的题,还要他周承诀亲自熬夜刷。”
这话用来形容别人,可能有点装,但放在周承诀身上,在座几个火箭班大神都是心服口服的。
江乔没再管这个,默默拉着李佳舒到一旁,小声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一会儿他真不去啊?”
火箭班难得放一天假期,大家约着一块去玩密室,李佳舒知道江乔喜欢周承诀,便偷偷把碰头地点定在周承诀家,想着他没准看在这么多同学的面子上,能松口答应一块去。
哪想到他根本没起床,只能无奈摇头:“他从小就不喜欢参加这种人多的活动,以前学校组织的他都请假不去呢。”
江乔叹着气:“他到底喜欢什么啊。”
“可能喜欢数学吧,要不你下回约他一起写卷子?”
“……约过了,拒绝了。”江乔无语,“而且我那回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居然说,他喜欢那种,动不动就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人的那种。”江乔哼声,“这不就是叫我消失在他眼前的意思吗……”
“……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这回轮到李佳舒无语,她扫了眼沙发那头,说,“换严序怎么样,严序至少好约。”
“……”江乔同情地看了眼严序。
“你们两个,别聊了。”严序歪过头看向李佳舒,“想吃什么?出去吃点,大家午饭都还没吃。”
李佳舒摆摆手:“我已经点了外卖。”
“点的什么?”严序问。
“烤鱼还有炒菜,正好看见茶几上有张附近烤鱼店的卡片,很近,应该快到了。”
李佳舒话音刚落,玄关处忽然响起门铃声。
这门铃声像是担心屋里人听不见,一声接一声,震天响。
“这外卖怎么不打电话,按什么门铃啊,等会儿把周承诀吵醒,谁都活不了!”
李佳舒被这声音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冲向玄关时,身后卧室门咔嗒一声开了。
少女脊背一僵,心虚地干笑着缓缓转过身,对上了周承诀那张明显带着愠色的冷脸。
严序起身从沙发那走过来,把李佳舒拉到自己身后。
周承诀沉着脸,一言不发往门口走。
开门的一瞬间,门铃终于停了。
下一秒,门外传来轻柔礼貌的女声:“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请接收一下,另外如果有垃圾需要帮忙带下去扔,一次五块。”
女孩把一长串话说完,才抬起头,视线与周承诀对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少年居高临下,五官在她面前清晰放大,内双,典型的清冷下三白,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干净清爽的黑色头发略显凌乱,宽大的白t黑裤随意套在身上,明明有些不着调,却让人挪不开眼,帅得没边。
岑西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他,想到自己刚刚的话,多少有些不够意思,毕竟她还欠他一份检讨,虽然他可能早就忘了。
岑西犹豫了下,正想说不要钱也行,就听见少年没什么脾气道:“等着。”
嗓音沉沉,还带着点初醒的哑。
客厅里紧张地盯着门外动静的李佳舒,诧异抬头看向严序。
后者只微挑了下眉。
周承诀在几个人的无声注视下走回客厅。
李佳舒小声说:“早上保洁阿姨刚来过,垃圾已经清掉了……”
少年没应声,自顾自往卧室走,随后不知从哪找出两袋矿泉水瓶回到门口:“一袋五块?”
岑西没反应过来,茫然点头。
周承诀把两袋瓶子给她,又给了她十块钱,现金。
“什么?对啊,那个主题我们早就预定好了,怎么了?”静默的屋内突然传来李佳舒接电话的声音,“原来说的是六个人,但是现在有一个不去。”
李佳舒捂着手机看向严序:“老板说那个主题支线任务有六个按钮,至少要六个人,多出来可以,少了不行,怎么办?”
严序闻言,将目光投向玄关处的周承诀。
后者显然是听见了,沉默两秒,转过身叫住了正往电梯口走的岑西:“喂。”
“还有什么事吗?”岑西回头。
周承诀语气淡淡:“密室差一个人,能来凑个人数吗?付费。”
岑西没玩过密室,但听到付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行。”
李佳舒兴奋地晃着严序手臂:“吃饭吃饭,吃完立刻出发。”
周承诀没一块吃,回卧室洗头洗澡换了身外出的衣服。
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个正好吃完准备出门。
严序瞥见走在身后的周承诀,挑眉问:“一块去?”
“嗯。”
“那我们就有六个人了?”李佳舒反应过来,看向多出来的岑西,“那她……”
“她也去。”周承诀面不改色道,“人多壮胆,人少了我害怕。”
“???”李佳舒一脸莫名其妙地往严序身边凑,窃窃私语,“不是,这位哥一打十的选手,他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