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尽力留下些讨人喜欢的回忆实在些。”她以指节缓缓敲了敲手中的酒杯,“比如这个。……因此这几天才热衷闲逛。”
这也是实话。总不成有一天终于能回家了,发现这段经历过后带回来的全是些悲惨回忆吧?
她抬眼看向他。
昏暗霓虹下,迪卢木多微微动容,眉眼间透出若有若无的悯惜之色。头顶金色数字闪烁数次,开始缓慢上跳——
“所以目下暂且先不想圣杯,”小豆仿若未觉,用杯口朝身后酒吧正门的方向点了点,“而是想想别的怎么样?”
……
推开酒吧地下沉重的金属大门,迪卢木多皱了皱眉,略带犹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豆。后者泰然自若,微一矮身从他抵住门的手臂下钻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拨开乱舞的人群往吧台去了。迪卢木多立刻跟上,替她挡开人潮,遮住了周遭投来的打量眼神。
两人落座之后,小豆拿出银行卡似笑非笑地冲迪卢木多晃了晃,斟酌着卖了个萌,“用脏砚的名字开的。”
效果良好,迪卢木多头顶的好感果断往上跳了跳。小豆趁热打铁,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那边酒保满起的酒杯推到了他面前。迪卢木多在她的注视下叹了口气,拈起一杯送到了唇边。
小豆不动声色。苦情攻势(外加本色出演)对男神果然效果拔群——另一头Rider和Saber大概战得乱七八糟,这头男神还能摁下心中上战场的小火苗、陪她喝冷酒。如是推杯换盏,迪卢木多全然不拒、很有忠臣良将默默陪局的风范。到吧台旁边的客人都纷纷对两人身边垒起来的空酒瓶侧目时,小豆品了品这微醺的意味,觉得大略到位,就淡定地装备了一下【圣护大美人的微笑略喝高版】、开口了。“常世只有这一桩不好。虽说同样是饮酒作乐的场合,可比起你我活着时的宴法就有些乏善可陈。”
一听“你我活着时”这说法,迪卢木多嘴角弧度不觉扬了扬,“只是风俗不同。”
气氛一时松动下来。小豆摇摇头,“与风俗无关,不过是今人的享乐太放不开了。”她停了停,目光虚起、露出一抹犹带醺然的笑,“你可知道我们的百姓如何作乐?孤打了胜仗回城,干道两旁无数青壮年牵引着盛满蜜和酒的牛车相迎。车上站着的都是窈窕少女,专为舀酒来泼孤的将士们,好降一降酷暑的温度,再点一点男人们心里的火。不知多少漂亮男人挤到孤的身边,把马和战车都挤得东倒西歪,想趁乱给孤‘播种’,好生下个强壮的基什太子。少年少女们狂欢起来不分日夜、庆祝基什凯旋。虽说太子没生出来,不过只这两天一夜的‘庆功’,来年就要有不少新生儿呱呱坠地了。”
那边迪卢木多听她喝茫了“孤”来“孤”的说起古美索奔放的风俗,英灵社交天线共鸣、有些亲切又有些好笑,难得那副柔和忧郁的帅脸泛起些忍俊神态,被情商破表豆全收在眼底,于是继续卖醉,非常有大王气势地一挥手续道:“有些男人枯等三日,最后也只能装了一肚子蜜酒灰溜溜回家;有些男人或能得到些美丽姑娘的吻;有些男人三天三夜之后已找不到蔽体的裤子了。”
迪卢木多跟不上小豆话锋一转便满脸严肃耍起流氓的节奏,登时表情一僵。接着就见她摇摇晃晃抬手指住他——眼看她手里的酒杯倾斜、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洒出来,他赶紧扶住杯口把杯子从她手里拿走。手还悬在半空,她已满脸讨论学术问题的表情续道:“你若生在基什,应该就是那个三天三夜都休息不得、找不到裤子的男人。”说话间眼风一飘,愉♂悦地瞄向了他的腰。
迪卢木多手一抖,倒真的把酒洒出几滴、溅到了她手背上。
小豆盯着他微微笑。
迪卢木多就一副挨打不还手的口气、顺着她的话哄道:“陛下,慎言……”说着从吧台上拿起纸巾帮她擦去酒渍。
小豆乖乖没动,顺着他动作指尖轻轻在他手上点了点,换了一副谈家国大事的严肃表情:“说到男女间这回事,迪卢木多,你恋爱过吗?”
果然喝多了,平日里是不可能用这种措辞问出这种话的。迪卢木多抬眼看了看她,叹息一声,“我的恋情恐怕是主君的灾祸。”
“哦……”她点点头,“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主君、违背骑士的信义,作为英雄不能死在战场上,却因情敌的嫉妒而死,是有些不像话。……那么你后悔吗?”
没想到对方的话突然尖锐起来,迪卢木多的表情有些难堪。到底还是按下性子,近乎温顺地摇摇头。“我不后悔,也从未责怪和怨恨过任何人。”
小豆撑着下巴端详他表情。时机正好,可以直接绝杀了……于是片刻后,慢吞吞回道:“一派胡言。”
迪卢木多一怔。
“既然生前已在‘爱情’和‘荣耀’二者之间选择了前者,为什么死后却又要对圣杯许下重拾荣耀的愿望?可见你内心没有一刻不在后悔。话又说回来……”
她拿起酒杯,咬住杯口、语声含糊不清。
“我看你对那位公主所谓的恋心,不过是与马蹄避让道旁鲜花一般、是你以英雄自居、强加于弱者的怜惜,是男人无法对抗女人眼泪和哀求的劣等天性。”
仰颈咽下一口酒,她带着数落的口气、又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续道:“既然那不是爱情,那么你之死也绝不是为爱情的牺牲,而是对你的自以为是、狂妄和滥情的报应……”
越说越尖刻,到后来简直字字诛心。迪卢木多眉头猛地蹙紧,忍不住开口截断道:“我……”
“休想辩解。你听好了……”
她亦皱起眉,原本有些混沌的目光倏地灼灼凝聚。
“真正的爱情是不会使人后悔的。”
迪卢木多猛然一滞,瞳孔缩紧。
酒柜昏暗的异色灯光下,黑英灵轻声细语,荧红双瞳宛如燃着业火,要将所见之物灼穿。
“爱情之美妙珍贵,便如权势、财富和快乐且永恒的生命。人类在追逐这些事物时所引发的百花争鸣的思想,正是世间至宝、亦是智慧的趣味所在。以为臣的荣耀交换至宝,得失相抵,又怎会后悔?看你悔成这样,可见是分辨力低下,错把坐拥美人的虚荣当作了爱情。”
话音落下,两人间安静下来。半晌,迪卢木多手中的酒杯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细颈布上了极浅的、蛛网一般的细小裂纹。他凝聚的眸光倏地一瞬涣散下来,开口道:“若是为了格拉尼亚的笑颜,我甘愿付出任何牺牲,生命亦可。……能使他为她奉献生命的,唯有他的主君、伙伴或爱人。”
“千依百顺、无有不允,即便牺牲性命也无妨,这便是你用以证明自己爱情的凭据?”她谆谆轻语,语气甜蜜起来。“……爱可不是那样美妙天真的东西。爱情是私欲、占有,一切的温柔甜蜜不过是想从对方身上掠取回报的巧言令色。我爱酒,是因酒带给我安宁;我爱权杖,是因权杖带给我力量;我爱人,是因那人可带给我极乐。互相抢夺时又共同繁育,这才是情爱的本质。一味只想为对方牺牲的,是圣者、是英雄,但绝不是爱人。……你只想为她付出,可曾想让她回报你什么?”
她倾身抬手抚上他脸颊。
“若你什么都不想从她身上得到,那又哪里算得是爱情了?”
她冰凉的手落在他脸颊上的一瞬,他眼帘微微一颤,视线失焦且迷惘地落在她脸上。她迎上他目光,指腹轻轻滑过男人分明的眉骨,直至抚落腮边。
迪卢木多以一种温顺的姿态静止着,一动未动。
片刻之后,他头顶的金色小字突然闪烁起来,被乍起的黑色雾气吞噬了。
见状小豆微微一愣。与此同时,脑海中突然传来N\'久违的声音。
☆、·38:00:00
那天迪卢木多的好感度被黑气淹了之后,小豆收到了N\\\\\\\\\\\\\\\'愉快的科普——这意思是黑化了。
……ru齿直观地表现人物的黑化状态,好感度显示机制还真是傻瓜模式。据说另一方面也是增加游戏难度,好感加减都和状态都看不到了,意思就是让她接下来瞎子摸象。
原本贯穿迪卢木多的脑洞是计划内——先否一下骑士的爱情观,接下来否一下骑士的荣耀观,哲学理论、三观尽毁,正好BE(…)。没想到居然杀出脍炙人口的黑化新机制,以至于豆儿这几天都有点麻爪。
更让她麻爪的是迪卢木多的态度。那天过后,黑化版男神和她的日常应对节奏发生了显著变化。举例说明,前一晚他和Saber战了一场,虽然因半路杀出的Rider胜负未分,但也是带伤回来的。小豆顺手耍流氓、替他拭去脸颊上细小伤口沁出的血珠时,黑化版男神居然没像以前一样使用【不着痕迹如春风般温柔地躲开】技能,而是站着没动、还低头就她。
天了噜这什么节奏。(→_→)
又及,两人相处时,迪卢木多身上那股虽温柔却拒人的儒雅气质发生转变,颇有自走人形荷尔蒙制造机的气势。昨晚豆儿喝迷糊之后半眯着,这货居然主动走进她卧室,帮她把她乱丢了一地的书整理好,还十分♂温柔地替她正了正她喝茫后歪靠在情人椅背上的犬首……
总结一下。以前迪先生由于女王大胆的示好多有顾忌,虽然作为彼此欣赏的对手/主仆对答时态度温柔亲切,但每逢被调戏时总是游刃有余地利用骑士应对倾慕者的保有技能(?)糊弄过去,如今却变成了敞开怀儿接纳的态度……本来小豆着意在春风化雨的慢性渗透节奏中营造“哲学导师主君”与“忠犬学生骑士”的气氛,尼玛这下简直连君臣恋(?)的气氛都有了!
综上,小豆不由捏住兜儿里毫无动静的恋爱指针,心音默念了一百遍“天了噜”。明明前两天好感还未满六十大关呢,何故男神突然散发出ru齿巨量的暧昧信息素?现在他头顶好感和状态都被黑气糊着,就算想摸点头绪也不能够啊!
……豆神,似乎不小心抓住了一条哲学这小娇羞的尾巴呢呢呢。(:3っ)3
略心烦地咽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小豆抬眼看向了面前静立在沙发旁的死灵以摩。一直不言不动、雕塑一般的亡灵动了动,将桌上的酒瓶拿起,替她重新斟满。
前文有表,豆神也是人,也会愁,所以……缅怀一下故人,治愈一下自己。
召唤亡灵旧部这个保有技能还是雁夜死后、作为御主对她的制约消失后才觉醒的。虽然人已死,面前的不过是不能人言、没有情感记忆只知服从的亡灵,但总比没有好。
小豆静静地看着以摩苍白无神的脸。他仍保持着生前大洪水来临前一刻的模样,就连盔甲的制式也同那日来援时相同。
屋内凭空腾起滚滚浊气;片刻后亡灵士兵一个接一个具现出来,静立在她周围。
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小豆更胸闷了。
倏地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
迪卢木多站在门外,看到屋内黑雾缭绕的情景后顿住了正要迈出的脚步。
小豆没有看他,仍是装备着落寞寂寥的表情打量着亡灵们。手中酒杯倒置,残酒滴沥到地毯上;她半阖眼、放松了骨头又往沙发里陷了一些,鸦黑长发随着这个动作散落下来,几缕落到地毯上积酒处,沾染上些许酒渍。
嗯,这虐心又病美的场景营造得多么洋气。接下来就等黑化版男神发挥了……
迪卢木多稍微反应了片刻,便不疾不徐地走到沙发前。
尔后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动作轻柔地从她手里抽走了酒杯。“……您怎么了?”
“自娱而已。”小豆稍稍侧了身,看向他。
迪卢木多没有急于把酒杯放置好,而是将其随手搁在地毯上。
尔后缓缓将她落在酒渍上的发捋起、拭净,轻置在了软枕上。接着抬起头,迎上了她目光。
他的神态充满了一种甜腻而忧愁的爱惜意味。
两人距离极近,这样一来几乎呼吸可闻。那头小豆脸上不显,内心毛了。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气氛一下就从哲学转成暧昧,闹哪样!?男神这三把板斧简直要亲命啊。
节奏不对,上还是不上?
少顷做了决定,她倾身不紧不慢地凑近他。
原本打算对方要避开就停下。可迪卢木多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视线微微出神地落在了他眼角;稍一偏头,唇便轻吻在了他的泪痣上。
室内弥漫的浊气倏尔绽开来,静立在侧的亡灵迅速消散。
小豆端好了没露出半点情绪,轻吻一下便离开,支起身和迪卢木多拉开一些距离。再往下对台词感觉就不对了,于是看也没看他表情,只沉声说道:“乖乖看家。我出去走走。”语毕便解除了实体化。
离开宅院一段距离之后,小豆便现出实体心神不定地徒步疾走起来。
余下的时间一方面是留着给迪卢木多消化,一方面豆神也得消化消化……好感看不见,余下的就只能凭直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