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春院里。
蝶依与小蛮在替春生收拾东西。
春生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她倒也没有上多厚重的妆,不过只在嘴上抹了些口脂。
所谓卸妆,不过是将头上佩戴的金钗,耳朵上佩戴的耳坠子给取了?下来。
这头上的金钗还是此番回家时,沈毅堂挑着替她戴上的,又指着耳坠子让候在一旁的蝶依替她戴上。
沈毅堂喜欢看她收拾打扮。
春生却一贯不爱佩戴这些首饰。
刚摘完,便见小蛮正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小匣子走到春生跟前,
只将小匣子打?开,递到了春生眼前,睁着清澈的眼道着:“姑娘,你瞧,好漂亮的首饰啊!”
春生一?抬眼,只瞧见小匣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套华丽精美的首饰,有两支赤金镶嵌红宝石金步摇,四支金钗,与那步摇是成套的,上头亦是镶嵌着红宝石,四支不同式样的。
还有一?对金镶红宝石的耳坠,一?对赤金璎珞坠,一?根赤金攀凤珞圈,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
从头饰,到耳饰,到颈部饰,到手镯,整整一套齐全呢。
那金灿灿的一?匣子无比晃眼,上头闪着光的红宝石更是瞧得令人咋眼,一?看便知定是金贵无比,寻常人哪里瞧见过的好东西。
饶是在主子爷屋子里当差了这么多年的小蛮,按理说定是见识到了许多好东西的,此刻,抱着怀里的这个匣子,瞧着里头这样名贵的首饰,仍是止不住咋舌。
这套首饰还是今日沈毅堂特意带着她去首饰铺子取回来的,原来他早已订好了?,本是还想领着她一道在去挑些其他的,只彼时觉得嘴里一?副怪味,沈毅堂直接坐在了马车上没有下来,让春生自个进里头挑选,瞧上了?什么报上他的名?讳即可。
春生什么也没有挑,抱着他原先订好的这个匣子,只转一?圈就回来了,也还没来得瞧呢。
却不想,竟是一套如?此华丽的首饰。
春生从里头取了一?支金钗拿在手里看了?看。
一?旁的小蛮笑着道着:“爷待您可真好——”
顿了顿,又道着:“姑娘,我为您戴上瞧一瞧吧,您戴了肯定好看,待会儿爷瞧了也定会喜欢的···”
春生听了一?愣,随即只浅笑着看着小蛮道着:“还是先收起来吧,头上的才刚取下来呢···”
小蛮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顿了顿,还是顺从的将匣子合上,然后收到了柜子里锁了?起来。
然后又过来伺候春生换了一?身轻便一些的衣裳。
春生自小蛮转身的那一瞬间,脸上原本的笑意慢慢的隐没了。
只盯着铜镜里那张模糊的面容愣愣的发着呆。
而?另一头,那沈毅堂打?一?回院子里便连连漱了好几道口,煮了一?壶浓茶润喉去味,又立马沐浴更衣,屋子里还焚了?浓郁的香料,显然对于这余味深恶痛绝。
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味道,春生以往也吃过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算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
沈毅堂刚吃完时肯定嘴里有些味,身上也带着些,其实上了?马车后,味道便渐渐地消散了,回府后早就没有一?丝余味了。
许是被春生取笑了?,心中恼怒,面上也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吧。
此刻沐浴出来,披着衣裳还伸着长臂抬起了?袖子放到鼻尖轻轻的嗅了?嗅。
彼时,房里伺候的蝶依与小蛮两人收拾完东西后便已经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春生一?人。
春生背后靠了?个软枕,此刻正歪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纳着鞋底呢,沈毅堂一?出来,便瞧见她只微微垂着头,一?副颇为贤惠温婉的模样。
春生以往还伺候过沈毅堂沐浴,不过后来他颇不正经,洗着洗着不知着怎地,春生就被他一?同拉进了?浴桶里去了,如?此发生过一?两遭之后,春生如?何都不在进去近身伺候了?。
却没想到,倒也没在唤其他丫鬟进来伺候,渐渐地倒也养成了?自个沐浴的习惯。
见沈毅堂出来了,春生也只抬眼瞧了他一?眼,又将视线默默地转移到了手中。
沈毅堂挑眉,心里眼里还在计较着马车上的那一番事呢,只想着回来看他怎么收拾她,胆子当真是越来越肥了,竟然还敢取笑他,当真是越来越不将他这个主子爷放在眼底呢。
长此以往,往后爷的威严还何在。
沈毅堂本想逮着她教训一顿的,可是这会子瞧着,难得一?副宁静美好的画面,沈毅堂憋了?一?整日的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只慢慢的走了过去,披散着衣裳,坐在了她的身旁。
鞋子的底子有些厚,春生有几分费力,好容易将针收了回来,便将嘴凑了?过去,一?把将线咬断了。
又将针线放到了一?旁的篓子里,只拿着鞋垫,转个了?身子对着沈毅堂道着:“爷将脚伸过来,让奴婢比一?比——”
沈毅堂瞧她正在做鞋子,见那底子的大小,他本是想要张嘴询问,可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如鲠在喉,如?何都开不了?口。
他向来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便是对她,亦是为所欲为,只心里一?直都清楚,这些日子她看似乖顺顺从了,可实则还是有些没底,他有些摸不准,毕竟,当初她是那般的不情不愿。
沈毅堂待春生,算是够小心翼翼的呢,并非刻意而为之,完全是出自一种本能,下意识的行为,不知为何,待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的伴着一?丝怜爱,疼惜。
人总是贪心了?,得到了一?些,便还想要得到全部,得到了身子,便还想要得到她的心。
男女之间本就是这样的,就像是一场战争似的,要的不是一座城池的安稳,而?是长风破浪,攻城略池,要的是全部,毫无保留的全部。
沈毅堂看似闲散慵懒,其实骨子里是充满侵略性的,他想要的,怎么的也要紧紧地抓在手里,只有抓在手里了?,才会是自己的。
懵地听到春生这样说,沈毅堂一?愣,只有些不可置信似的,只抿着嘴,放轻了?声音,半晌,只屏息着,低声的问着:“这是···这是给爷做的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听不见似的。
他方才瞧见了?,想问来着,可是一时却又问不出口。
她还从未为主动他做过任何东西,别说鞋子,便是一个荷包,一?条汗巾都从未有过的,唯一一?个香囊,还是他曾逼着她为自己绣的,他当做宝一?样天天戴着。
他曾在书房瞧见过她绣过鞋子,亦是这样大的鞋子,却并不是为他绣的。
他从未曾想过,竟然是为他做的。
可是此刻,听她话语里的那意思。
沈毅堂一?时心跳得极快,只觉得砰砰砰的,外人都能够听得到似的。
尽管只是一双鞋,可是在沈毅堂眼中却远不止如此。
不仅仅是一双鞋,而?是她头一回主动地,自发地,为着他呢。
心里越是一派震惊,面上却是越发的平稳平静,只觉得平稳得过了?头似的,以至于显得有几分呆板、木讷。
春生只低声“嗯”了?一?声。
又见他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呢。
春生犹豫了?下。
末了,只从软榻上下来,蹲在了他的脚步,抱着他的腿,照着他的脚比了?比。
其实之前是照着他的鞋子比过了?的,只那会子穿的鞋子是夏天穿的,现在该是得做秋鞋呢,要比之前的要厚实一?些,春生没有替他做过鞋子,还是比一?比的好。
只刚站起来,便见沈毅堂伸手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只搂着她将人放到了腿上,紧紧的搂着她,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忽而闷声的道着:“光鞋子还不够,还要衣裳,里衣,外衣,还有披风,还有袍子,我都要——”
春生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只有些闷闷的,完全不同以往那般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像是个得不到东西的小孩儿,正在像大人们讨要喜爱的东西似的。
春生挣扎着想要起来,他却紧紧的摁着她,不让她起来。
春生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这一?刻他的情绪仿佛有些不同,说不上来的感觉,一?时,令春生在他的怀中不由自主的安静了?下来。
空气中有些静。
安静得令人不安。
许久,春生只张口道着:“我又不是绣娘,哪里做得了?这些啊!”
他只紧搂着她,道着:“我不管,我就要——”
在往后的日子里,春生时常半夜在睡梦中惊醒,她时常梦到过他,梦到过他暴跳如?雷的一?面,梦到过他耀武扬威的一?面,也梦到过他风流放荡的一?面,每每都能够释然,唯独,梦到过这一?副画面时,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潮湿和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