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一把跑到了厨房里,只将母亲林氏唤了出来试图一探究竟,一问,竟然果真?印证了自个的言论。
家里竟然真的打算要搬家出远门了。
这才知道,原来是因着庄子里产出的瓜果果肥汁甜,品类繁多?,庄子里常将剩余的瓜果腌制成果脯,一部分送入了府里供府中人食用,另外一部分则送到集市上卖了,为庄子平添了了一份收入。
别看这些果脯虽并不起眼,可日积月累下来,却也是一份不小的进项。
管事往上报的时候,主子跟前得力的掌柜留意到了,建议可以开几个果脯铺子,也算是一条好的销路,遂前段时日,府里掌事儿的主子点头了,这果脯铺子便开了起来。
早些时日,府里便传了话下来,欲到庄子里挑几个熟悉这方面门道的,且有?几分伶俐的人到铺子里帮衬。
这庄子里薛家的乃是庄子的管事儿,老管事儿已到了年迈年纪,正在培养两个儿子接手,是以,并未有多?余的人手。
至于那王家的,家里就只剩一个寡妇王氏,王氏的儿子虽成了家,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是没有?合适的人。
事儿便落到了陈家头上。
只陈家三兄弟中,老大家的继承了陈家的家业,世代得守着庄子干活,老二亦是个好吃懒做的,能在家里躺着就尽量不坐着的那种,平日里就喜欢喝喝酒,赌两把子,若是正经的寻着事儿干活,太阳可不得打西边出来了啊。
是以,几经商议,这事儿最终落到了陈家老三陈相近的身上。
那陈相近虽不见得是个伶俐的,可架不住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儿,且陈相近打小便是在庄子里的园林中长大,旁的兴许一窍不通,可对着这些个瓜果却是个行家。
且他媳妇儿林氏聪慧能干,经她手腌制出来的果脯色香味美,且她又是个识字的,在铺子里做活儿却是最适合不过了。
陈家三房接手了这个铺子,铺子就在元陵城中,据说挨着沈家的宅子不远,就在沈家府宅后头,不过仅隔了三条街的距离。
事情早几日便已经确认好了,恰好与春生回信乃是同一日,是以,林氏这两日便将东西收拾好了,预备此番随着春生一同去往元陵。
春生猛地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时,只是震惊的不行,要知道,陈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庄子里,已经好几辈了,在她的印象中,这里便是她的家,她们祖祖辈辈还会继续在这里,在这座庄子里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从未想过有?天会离开这里。
且父亲陈相近是个园丁,打小便在林子中长大,他注定是林中人。母亲林氏聪慧睿智,虽并不像是个寻常的农妇,却架不住历来喜爱安宁平静的生活,她想不到任何乐意接受的理由,除了——
春生心下有?些复杂,只愣愣的看着林氏,半晌,才问道:“娘亲,你接手这个铺子,是不是因为我···”
林氏盯着春生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拉着她的手,母女二人坐到了炕上,林氏伸手轻轻的抚了抚春生额间的发,看着她温柔的道:“咱们一家人总该生活在一块儿的,不是么,娘亲原先寻了许多路径,想要将你接出府来,可是始终投奔无门,既然你回不来,只好咱们一家人过去陪着你呢!”
顿了顿,又?继续道着:“横竖现在晋哥儿也长大了,他历来乖巧懂事儿,带在身边也不费力,往后你每月有?两日假,一月便可以见着两回了,或者寻些旁的机缘,还可以私底下多?回几趟的,娘得了闲亦是可以前去探望你的。虽并不在同一个府里,怎么也隔得近些,往后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应一番,总好过这上下几百里的路径,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好,你说是不是?”
春生只听得有?些鼻头发酸。
林氏却是笑着搂着她道着:“早两年娘便有这个想法呢,只彼时晋哥儿还小,一时脱不开身,你亦还小,在府里伺候人并无大碍,可是这会子你已经长大了,娘得为你的将来做些打算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顿了顿,只认真?的盯着春生。
林氏见她此番回来,虽气色比上回好些了,脸上也长了些肉,可眉间偶有轻蹙,分明是有几分心事的,这春生乃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举手投足间,她便一目了然。
这处在高宅大院里,又?到了适龄年纪,能扰乱人心的事儿无非便是那么一两样,林氏乃是过来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氏心中倍是清明,只是不好点破罢了。
且春生打小便是个伶俐的,凡事有?着自个的见解及章程,她并不想过多?干涉、插手其中,至多在一旁点醒一二罢了。
深宅大院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自是不愿自个的女儿深陷其中,可是每个人皆有?着自己要走的路,无论将来春生选择走什么样的道路,她只盼着,将来无论她选择哪一条,在那一条路上,都有家人陪伴着她,又?或者···能够为她铺路便是最好不过了。
春生听到林氏提及为她的将来做打算,只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她,见林氏面带着微笑,眼底一片平静,总觉得自己虽未曾提及,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母亲的双眼似的。
只她自己亦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不能告诉母亲,自个被主子瞧上了,主子对她百般欺凌,要将她纳做妾氏,而?她百般不愿吧。
且不说说了亦是于事无补,还为家里平添了担忧烦恼罢了。
现如今见家里因着她竟然有着这样的打算,春生眼睛有?些微微发胀,任凭她在府里身份如何卑微低贱,可是一旦出了府,回到了自个家里,却永永远远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春生鼻尖有?些发酸,胸中微微发涩。
只抱着林氏的胳膊撒娇道着:“娘,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的女儿···”
林氏闻言点了点她的鼻头,玩笑的道着:“完了完了,被你这个磨人的惦记上了,娘下辈子又?得遭殃了···”
春生闻言瞪了林氏一眼,只将她搂得愈加的紧了。
两人又?聊了会子,林氏便道着:“好了,好了,被你就这样冷不丁的寻来了,将你祖母一人丢在了厨房里,委实太不像样子了,娘得过去帮衬帮衬,你这会子定是肚子饿了吧,你爹过会子也该回了,娘得起身为你们父女两个奔波了···”
一时,林氏起身,见春生欲要随着起身帮忙,只将人一把拦住了,嘴里道着:“不用你来添乱,你歇着便是了···”
说完,便掀开帘子往厨房去了。
留下春生独坐在榻上,瞧着屋子里满是熟悉,温暖的景致,只觉得莫名的安心。
不过多?时,爹爹陈相近便由园林里回来了,饭菜恰好上桌,与祖母一起,一家五口坐在一张桌上吃着熟悉的饭菜,高兴之余,林氏还从里头拿出了一壶果子酒出来,果子酒味道清甜,带着一丁点酒味,很是清甜。
陈相近平日里不喝酒的,倒是很爱喝这果子酒,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地,缠着林氏,林氏便时常酿了些备在了那里。
春生亦是爱喝,不时用筷子沾了些放到晋哥儿嘴里尝尝,小家伙眉头皱地跟个小老头似地,砸吧砸吧几下,便也习惯了,只小奶狗似地眼巴巴的瞅着春生,眼里忽闪忽闪的,春生便又用筷子沾了些往他嘴里送。
一顿饭下来,已经极晚了,春生帮衬着将桌子收拾妥当?了,这回林氏倒是没有?阻拦她,只让祖母先去歇息,春生帮衬着母亲一同将厨房收拾了。
饭后,陈相近领着晋哥儿一同坐在桌子上练字,晋哥儿刚学会握稳毛笔,兴致极大,每日得拿着毛笔写写画画,又?缠着陈相近陪着练习。恰逢那陈相近亦不识得字,林氏便充当?了女夫子,一连教着两个学生。
小一点儿的聪明,可是年纪过于稚幼,到底还得耐着性子教,大的那个空有年纪,可是脑子却笨得紧,总之,没得一个让人省心的。
父子两个坐在油灯下“奋笔疾书”,春生与林氏二人则歪到了炕上,母子两个手里边做着针线活儿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庄子里或者村子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林氏手里是为春生绣的肚兜,一件是凌白色的,上边绣有?淡黄色的春花,一件是抹绿色的,上边绣有?“凤穿牡丹”的吉祥图案,肚兜早些时日便绣得差不多?了,这会子只补了几针收尾的针线。
一时,林氏往外头父子两人的方向瞟了瞟,便将两件小衣收拾好,又?到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套亲手缝制的衣裳,一起递给了春生。
春生都这么大个人了,还穿着母亲缝制的小衣裳,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自己的针线活儿不错,自己身上穿的就是自个绣的,只母亲虽深知,却总是忍不住仍为着她做这儿做那儿的,总怕她不够似的。
天底下的母亲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春生在家总共待了三晚两日,当?然,若是算上来回路上的时日怕是得算做三晚四日了吧,总共才四日,路上差不多?就花费了两日,确实过于浪费了,这可是她攒了两个月的假期啊!
怪道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她起先听着虽诧异,其实打心眼里还是觉得非常欣喜的,只要想着家人就在不远的身边,便觉得无论做着什么都充满了劲头,心里有?着盼头呢。
期间,特意抽了趟时间去了一趟陵隐寺,她几乎每回回家,都会照例去一趟,打探那归逸大师游历可曾回来过,归逸大师此番外出游历几乎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也不知得游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游回来,别说,春生还真?有?点想那个老和尚呢。
一时,添了些香烛,又?备了些果子果脯点心之类的,便往陵隐寺去了,本以为这回定又?得白走一道,却不想,此番竟得知那归逸大师于前几日已游历归来了,许是过于诧异,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
一时欣喜无比。
只想着快些进去探望一番。
半晌,却又得知那归逸大师前脚游历归来,后脚便闭关修行去了,春生不由有些失望,真?想将这群说话总爱说半截的小和尚们好好教训一顿,却总算是喜大于忧,想着既然回来了,那往后自是有见着的机会罢,总比了无音讯要强得多?吧。
一时只给他留了一封信,又?叮嘱那些“小师弟”们,待归逸大师出关后麻烦派人到安园村告知一声,又?给寺庙添了些香火钱,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
在家里住了几日当真?是不想回府了,村子里好山好水好果园,连天气都比那元陵城里头凉快几分,舒服得紧,旁人皆道着“人往高处走”,一个个盼着一举高中,升官发财,好往那县城里,往那元陵城里,甚至是往那千里之外的京城奔去,却不知,有?时候,平平淡淡亦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福分。
这日,天将亮,林氏便摸黑起来了,不多?时祖母张婆子亦是随着起来,祖母在厨房里帮着张罗早点,林氏便将陈相近唤醒了,让他到后院将庄子里的马车牵来,赶早着将一行行头装置好了,一家人用完早饭便动身回元陵了。
祖母张婆子还是留在了庄子里,母亲说待往后铺子稳妥了,便将祖母接到城里一起住,张婆子虽是随着大房一同吃住,明眼人皆知道心里头有些偏着三房,平日里有?些什么好东西亦是先紧着三房,是以,林氏便与大房商议,往后与大房轮着照料母亲,姚氏自是百般乐意。
春生与林氏,晋哥儿及府里此番随行的婆子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后头陈相近单独驾了一辆马车,放置了一应家当。
起先,刚上马车的时候,晋哥儿还摇头晃脑,将醒未醒呢,除了过年的时候,还从未起过这般早的时候呢,待行驶到了半道上,彻底清醒了,便开始活灵活现了,还是头一次乘坐马车,只兴奋得紧,不时将车帘子撩开了,指着外头的精致好一顿手足舞蹈。待到了县城里,元陵城里,更是震撼极了,不时伸着小手指着问这问那,样样都觉得稀罕。
春生瞧得是忍俊不禁。
因起得早,路上又?是赶着时辰行驶的,待到了城里边还在晌午时分,春生也随着一道去了铺子里。
铺子距沈府不远,仅隔着几条街,走着过来还不到半个时辰的距离呢呢,只铺子还上着锁,招牌还未安上,一看便知定是尚未开张的新铺。
春生一家人在一旁的面馆点了几个面吃了,边吃着边等,不多?时,便见有?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厮模样的少年出现了,穿戴了一件青色的长衫,眉目清秀,只站在铺子门口左右张望着。
林氏见了,便提着步子走了过去,问道:“这位小哥可是三老爷派来的?”
小厮听她这样一说,眼睛一亮,连忙道着:“您···便是庄子里派来掌管铺子的陈家婶子吧,婶子您好,小的正是三老爷派来的···”
说着,只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她,嘴里笑?着道着:“这是咱们家老爷让小的交给您的,老爷特意让小的与婶子知会一声,这个铺子乃是三老爷私下的产业,老爷已经悉数打点好了的,往后便全权交给婶子掌管了,今后若是有什么问题,您只管到裕兴街一个门匾为‘无裕斋’的墨宝铺子寻那里头的黄掌柜帮衬便是呢,老爷皆已经打点好了···”
林氏听了,心下有?些复杂,半晌,才接了,道着:“好了,我?知道了。”说着便又掏出了几个钱递到了他的手中,道着:“辛苦你跑了这么一趟,不过几个小钱,小哥若不嫌弃便拿着买口酒吃吧···”
那小厮见状,便也不推脱,将主子交代好的事儿办妥了,便立即回去复命去了。
春生远远地看着那名小厮,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见林氏将铺子门打开了,便一道过去帮忙。
回到府里已经不早了,春生看了下日头,这大夏天的,天黑的晚,显得还早,可在过个个把时辰,厨房里便又可以放晚膳了。
春生由着后门慢慢地转进院子里的,许是因着大夏天,天气闷热得紧,又?许是因着主子爷这段时日不在院子里,只觉得里头静悄悄地,过道上竟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春生手里抱着个包袱,专门挑着遮阴的地方走着,从后门直接拐进了下人们住的院子,想着将东西放好了,洗漱好,换身衣裳便得去与归莎姐姐知会一声,恰好在拐角处看到了从前门惊慌失措跑回来的小香桃,只见她一边跑着一边还时不时的回头瞧着,好像身后有谁在追赶着似的。
半晌,见身后并无人追来,只喘着粗气停在了原地,双手不断拍打着胸口顺气,少顷,又?是跺脚,又?是伸手捂着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肉乎乎的脸上泛红了一片。
春生走近了,一时,也并未曾察觉。
嘴里还噘着嘴骂骂咧咧着:“呜···骗子···大骗子···再也不吃你的点心了···”
一松手,见春生的脸猛地出现在眼前,只吓得差点摔了个跟头,亏得春生眼明手快的扶了一把,只似笑?非笑?的问着:“怎么,你们家杨哥哥这回又?如何惹着你呢···”
哪知,这一回,眼前这小妮子听到,非但没有如往常那般咬牙切齿的逮着放肆数落一顿,反倒是神色忸怩的看着春生,嘴里道着:“他···他···他···我?往后再也不理他了···”
说着便捂着脸跑到了房里一把将被子掀开,将脑袋埋了进去。
瞧得春生是一愣一愣的。
半晌,却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哎,那一对活宝,一时相像不出,杨大那般正经的人,与傻乎乎的香桃,他们两个处在一块儿将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春生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裳,到前院寻了归莎姐姐,却一时未曾寻到人,倒是出来的时候,听到在假山那头有?人在说话,只具体说的什么,一时影影绰绰的听不大真切,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她的名字。
春生一愣。
不由停住了步子,站在假山这头,小心翼翼的探头一瞧,却见那边站着两个人,话儿似乎讲完了,背对着这人一时未曾瞧清楚面相,只四处探了一眼,便背对着拐着道儿离去了。
倒是剩下那一人,因是面对着她,虽隔着些距离,她还是瞧清了,乃是那袭云姑娘跟前的银涟。
银涟警醒的四处瞧了一眼,便匆匆地离去了,春生怕半道上遇到,便往反方向走着,脑子里却疑惑着,不知那银涟到底是在与谁偷摸着说话了,显然一副不想让旁人发现的样子,只缘何还提到了她呢?
春生一时想不透里头的章程,却是私底下琢磨着,这往后可得提防着袭云姑娘那头些,她隐约觉得那袭云并不想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纯良,像是上回那个香囊事件,她不过是因着她的吩咐写了几个字而?已,结果便闹得人尽皆知了。
表面瞧着于她是一桩好事儿,得了老夫人及主子爷的赞扬,可是却是一把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不是?
一时绕到了书房附近,想着她一连回了几日,莞碧姐姐一个人待在书房定是无聊着呢,便想着进去与她说会子话。
却不想将书房门推开,这才发现里头有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春生将门推开的瞬间,他恰好抬眼看过来。
此人坐姿端正,背挺得直直地,即便是端坐在椅子上,亦是一副气势凌云的架势,远不像沈毅堂那样,一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子,永远是慵懒的歪在了椅子上。
此人便是那沈毅堂的三侄儿,府里的三少爷沈之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