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三个人到了烧烤店。
青砖外墙的烧烤店傍水而建,由正门进入,穿过堂屋,后面还有一块临河的露天平台,地板和围栏都是粗糙的木制结构,暗棕色,透着古朴的年代感。
三个人也不嫌冷,直接在露天平台挑了张桌子坐下。
老板热情递来菜单:“帅哥美女,看看吃什么?”
苏以棠把菜单推到对面,微微偏头,眼里浮着笑意:“你们点吧,姐姐请客。”
孟朝阳欣然点头:“那下次我再请棠棠姐。”
“屹哥,你有什么不吃的吗?”孟朝阳主动承担起点菜的任务,又问苏以棠,“棠棠姐,你爱吃什么?”
“辣。”苏以棠言简意赅,“变态辣。”
季清屹靠着椅背,抬眸瞥了她一眼。
孟朝阳低头在菜单口味处勾选了四个辣椒的选项:“屹哥,你呢?”
“随便。”季清屹没想到苏以棠这么重口味,已经对这顿烧烤不抱什么期待。
他口味淡,不吃一切重口和有特殊气味的食物。
点完餐,老板陆续上菜,一串串烧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烟火气凝进微凉的空气里,变成缕缕雾气消失在柔黄色的灯光下。
苏以棠充分扮演好知心姐姐的角色,拿了两个牛肉串分别递给对面两人,孟朝阳热情道谢,几口就撸完一串,季清屹则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又不冷不热地看了牛肉串一眼,半晌,拿起来吃了一口。
那姿态,赏脸似的,看起来矜贵的很,和纯正的小镇少年孟朝阳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苏以棠招呼老板拿两箱啤酒,随口问他们:“你们酒量怎么样?能喝多少?”
孟朝阳挠头,语气苦恼:“我也就两瓶的量吧。”
苏以棠笑了笑,毫不奇怪,孟家基因可能都这样,孟晨曦也是两瓶倒。
她询问的视线看向季清屹。
季清屹靠着椅背,单手搭着桌子,转头看向波光潋滟的水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道,很久没喝了。”
前些年他聚众酗酒的时候,不知道她在干嘛。
“那就喝点呗。”苏以棠直接递过去两瓶啤酒,先把自己那瓶打开,然后把酒起子扔到对面。
孟朝阳拿起来给自己和季清屹的啤酒都打开,热情捧场:“啤酒烧烤,人间美味,不醉不归。”
夜色和灯光下,三个啤酒瓶碰在一起。
苏以棠带节奏,两瓶啤酒很快喝完,孟朝阳趴在桌上摆摆手,眼神迷离:“我到量了,你们继续……”
老板拿了两个烤茄子过来,一瞥趴在桌子上的人,又看了看他面前两个空瓶子,惊讶道:“呦,这就喝趴下一个。”
他心说这桌人酒量不咋地,于是好心指了指放在桌边的两箱啤酒说:“喝不完可以退的。”
苏以棠莞尔:“谢谢老板。”
老板被苏以棠这一笑晃了眼,脸上漾起灿烂的笑:“美女客气,这一餐给你打九折。”
烤茄子刚好一人一个,苏以棠看到季清屹拿着筷子把茄子上的蒜末全都拨到一边,问:“你不吃蒜?”
季清屹点头。
“还不吃什么?”苏以棠瞥了眼他面前的竹签,数量很少,几乎没吃几串,她随便说了几样他没动过的,“羊肉?牛蛙?韭菜?香菜?蒜苔?”
季清屹右手搭在桌上,冲她倾斜了下酒瓶,苏以棠拿起啤酒,两人又一口气喝下半瓶。
苏以棠看出来季清屹这是无声的拒绝,他不想谈论自己,哪怕是这种显而易见的饮食小事。
那就喝酒,喝多了就什么都说了。
在苏以棠一套又一套的祝酒词和东拉西扯下,碰瓶声一声接一声,连柔黄的灯光和清冷的空气都被带得热烈起来。
季清屹话不多,但是喝酒爽快,苏以棠喝多少,他陪多少。
两箱啤酒很快喝空。
老板再次过来送烤鸡爪时,看着满桌空酒瓶,直接瞪圆了眼睛:“哎呦,你俩这么能喝,还要吗,再给你们搬一箱?”
苏以棠爽快点头:“再来一箱吧。”
老板颇有点敬佩:“这餐给你们打八五折。”
烤鸡爪季清屹不吃。
“这么挑食。”苏以棠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虽然季清屹看起来还是很清醒,但是一直喝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她先喝趴下了,那这顿酒就彻底白喝了,她切入正题,问他,“阿屹,你是哪里人?来菱镇做什么?”
季清屹不答反问,深邃好看的眼里浮着轻浅的笑:“你就对我这么好奇?”
“不是好奇。”苏以棠单手支着下巴,不给他拒绝的空间,一本正经道,“你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住到我外婆家,我当然要查明你的来历,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季清屹靠着椅背,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突然勾着唇角笑了笑:“我身份证放在薛奶奶那,跑不了。”
“……”苏以棠没想到还有这回事,冲季清屹举杯,两人又喝了半瓶酒。
夜风掠过水面,水花打在露台边沿,漾起阵阵涟漪,搅乱一池月色。
苏以棠又开了两瓶酒,一边吃烤串,一边在心里酝酿怎么说才能尽量避免触及他曾经轻生的那段至暗时刻。
“你失眠多长时间了?”她递给季清屹一个牛肉串,语气尽量随意,“睡不着会不会很烦躁?失眠会影响你的情绪吗?”
季清屹垂眼看着她递过来的牛肉串,黑睫在冷白的下眼睑拓下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顿了顿,他接过牛肉串,抬眸:“薛奶奶都告诉你了吧,我的事,想问什么直说。”
话已至此,苏以棠就不绕弯子了:“你为什么会……”
她看着季清屹,指了下露台外面的水。
季清屹手指捻着牛肉串竹签,倚着靠背,低头笑了笑,语气浑不在意:“抑郁症犯了。”
季清屹坦白得有点突然,同时坦然得让苏以棠有点惊讶。
季清屹有抑郁症?所以是抑郁症导致他自杀和失眠,而不是她之前猜测的失眠导致抑郁和自杀?那么,导致他抑郁的原因又是什么?
苏以棠看着季清屹,觉得他像个谜。
“看什么?”季清屹回看过来,深邃的眸子压出清晰的双眼皮,“很久没犯了,不会再寻死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苏以棠问:“我什么眼神?”
“震惊,同情。”季清屹视线停在她脸上,“怜悯。”
“是心疼。”苏以棠纠正,至少心疼的占比更大一些,也许归功于他长得好看,也许是因为他住在外婆家,外婆让她关照他,她问,“你怎么会得抑郁症?”
“这就和薛奶奶的安危无关了吧。”原来他告诉她自己有抑郁症只是解释跳湖的事,苏以棠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空气安静了几秒,就听季清屹又淡淡补充了句,“家庭原因,这个你就别打听了。”
“那你为什么来菱镇?”苏以棠问。
“菱镇是我妈老家。”
“菱镇还有你家亲戚吗?”
“没有。”
“你妈没和你一起回来?”
季清屹眉头微微蹙起,放下手里的牛肉串,看得出来有点烦了:“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还喝吗,不喝走了。”
苏以棠心里隐约有了点头绪,季清屹的情绪症结,也许在他妈妈身上。
“不喝了。”她起身,“走吧。”
一阵冷风吹来,吹乱她的头发,苏以棠扶着桌沿,突然觉得胃部一阵阵火烧般的钝痛。
季清屹拍了拍依然在睡觉的孟朝阳,注意到苏以棠的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苏以棠坐回椅子上,摁着胃部说:“胃疼。”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生活过于随性,饮食也不规律,胃本就脆弱,偏偏她还无辣不欢,因为胃疼去医院已经不止一次了。
季清屹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孟朝阳,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以棠,只好放弃孟朝阳,走到苏以棠面前说:“先送你去医院。”
“那他呢?”苏以棠琢磨着现在给孟晨曦打电话让她来接人合不合适,这会孟晨曦估计正抱着老公睡觉呢。
“先放这儿。”季清屹说,“等会我再回来接他。”
烧烤店还有两个多小时才打烊,苏以棠喊来老板结账,嘱咐老板帮忙照看一下孟朝阳。
老板一看顾客在自己店里吃到胃疼,连连答应,折扣又从八五折降到了八折。
路灯安静照着石板路,这个时间路上几乎没人,烧烤店前停着几辆等活的出租车。
季清屹拉开后车门,让苏以棠先坐进去,苏以棠拉了下他衣角,他便跟着也坐进后排,坐下后瞥了她一眼,对司机说:“去中心医院。”
出租车驶上石板路,光影沿着车窗向后流动。
苏以棠揉着胃,靠在后座,转头看向季清屹,问:“你手热吗?”
季清屹莫名:“还行,怎么了?”
“给我捂捂胃。”苏以棠说,胃一阵一阵地抽痛,很难受,她想抱个热水袋缓解一下。
季清屹手垂在身侧没动,视线在她身上扫了眼。苏以棠身材很好,他觉得他的手放在她的胃部,这个位置会不会有点尬尴。
“在想什么呢弟弟。”苏以棠注意到季清屹的视线,虽然难受,还是控制不住喜欢逗人玩的恶趣味,语调悠然带笑,“我都不怕吃亏,你害什么羞?”
出租车拐上菱河桥,渐变色灯带的光持续从车窗照进来,仿佛全落进了苏以棠清亮的眼睛里,她脸色发白,桃花眼却笑意明显。
“……”季清屹无语,觉得自己又被调戏了,索性移开视线,躺平般地靠进椅背,也不看苏以棠,把手往她面前一伸,随她怎么用。
苏以棠先试了试季清屹手的温度,确实比较热,然后捏着他的手腕把他掌心覆在自己胃部,温暖一阵阵地熨着胃,有效缓解了痛感。
热度的效果发挥得差不多,苏以棠又提要求:“你能不能动一动?给我揉揉。”
季清屹仰靠着椅背,侧头确认:“?”
苏以棠抬手在空气中做了个揉肚子的动作:“这样,会吗?”
“这么不会照顾人。”苏以棠寻思了下,突然笑着问,“季清屹,你谈过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