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屹垂着眸，看了她几秒，突然嗤笑着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把购物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台子上，语气吊儿郎当的：“我叫十声，你直接把这铺子盘下来吧。”
“叫多了就不值钱了。”苏以棠听出他在嘲讽她，怀疑她再继续让人叫姐姐，季清屹不但不卖她东西还要赶人，她收回逗人的心思，语气认真了些，“我有办法提高销量。”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季清屹已经绕到台子的另一边，放回装饰画的同时，抬眸瞥了她一眼。
“放心，不是为了你。”苏以棠澄清，昨晚从外婆那听了季清屹的事后，她想了很多，最终的结论就是她最好不要招惹季清屹，既是为他好，也是为自己好，他没心思谈恋爱，她也怕麻烦，两人确实不合适。
季清屹已经清空购物篮，随手放到墙边地上，他倚着墙，隔着层层摇曳的花灯和风铃，看向苏以棠。
苏以棠指尖轻碰摇曳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她轻慢好听的语调穿过风铃：“说实话，我是挺喜欢你的脸，就当我见色起意吧，但是也没喜欢到非你不可，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两人视线隔着展示台在层迭摇曳的彩色风铃中交汇，苏以棠微偏过头，绕过视线障碍，冲季清屹弯着眼睛笑道：“毕竟我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是吧，弟弟。”
季清屹双手插兜，头靠着墙，下颌微抬，视线定在她脸上几秒，似乎在审视她有几分认真。
“是啊。”最终他点点头，转身往门口的竹椅走，懒洋洋地坐进去，再次抗议，“别叫我弟弟。”
苏以棠从善如流，又换了个昵称：“好的，阿屹。”
季清屹：“……”
顿了顿，他问：“你打算怎么提高销量？”
苏以棠想了想，说：“这些东西其实挺好的，销量上不去还是人流量太少，毕竟菱镇也不是热门旅游地。”
她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在店铺里找了一圈，没看到能坐的地方，只好靠到台子上继续说：“把人都弄到这边旅游短时间内也搞不定，需要一套完整的规划，所以最快的方法就是线上。”
她说话的同时，视线跟随季清屹，看着他从竹椅上起身，走到里面收银台处，俯身从台子底下拿了张破旧的凳子出来，暗棕色的凳面坑坑洼洼的，她已经做好拒绝的准备，结果就见季清屹把凳子往墙边一放，长腿一跨自己坐了上去。
苏以棠心说弟弟看着散漫，其实还挺有眼力见儿，也绅士，她眉眼弯弯地冲季清屹竖了竖大拇指，径自坐进门口的竹椅上，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很舒服。
苏以棠随手拿了把团扇，边玩边说：“搞个直播间，线上销售，这样最快。”
“主播呢？”季清屹问，“不是开个直播就有流量的。”
苏以棠逗他：“你往那一站，还怕没流量？”
“开玩笑。”季清屹觉得苏以棠说话没个正经，总是一副悠然随意的姿态，也不知道她哪句话出自真心，从最开始，就像个游戏人间的大小姐，和他以前那些玩世不恭的朋友一个样子。
“我愿意这么卖的话，还用等到现在。”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上身松散地倚着壁橱，斜睨着苏以棠，“你不打算请个流量主播带货？”
“原来你有思路啊。”苏以棠问，“那你怎么不做？”
季清屹收回视线，语气淡淡：“懒得做，没那精力。”
“听说你经常失眠？”苏以棠趁机问。
“薛奶奶告诉你的？”季清屹起身接了杯水，又坐回破凳子上，仰头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了下。
顿了几秒，他捏着纸杯突然笑了笑：“是啊，所以这事你多操点心吧。”
苏以棠眨眨眼睛，想用扇子拍他：“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出了你想甩锅的意思？”
季清屹笑着喝了口水，没说话。
“先说好了，你负责组织货源和盘点货品。”苏以棠才不会放季清屹当甩手掌柜，要不是因为他，她应该也不会管这档子事，“真的播起来，这一屋子东西很快就没了，货得备足。”
季清屹坐在凳子上，随手把空纸杯一扔，纸杯落进苏以棠对面的垃圾桶：“行，备多少你说。”
事情谈完，苏以棠才意识到，她刚刚问他是不是经常失眠这个话题被他一个打诨给转移了。
自杀、失眠，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酒吧乐声缭绕。
“长期失眠会导致人情感脆弱、对生活失去兴趣，往往伴随抑郁症状，出现自杀倾向……”
——“美女，请你喝酒。”
一道热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以棠下意识锁屏。
面前放着一杯色彩鲜明的鸡尾酒，说要请客的是一个留着可爱碎剪蘑菇头的弟弟。
弟弟长得还可以，笑容阳光，看着不让人反感，苏以棠没接酒，笑眯眯地问：“为什么请我？”
“就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蘑菇头弟弟直接坐到对面，自我介绍，“我叫孟朝阳，你叫什么名字？”
苏以棠觉得孟朝阳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想了一会，隐约记得孟晨曦的弟弟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我能给你拍张照吗弟弟？”苏以棠拿起手机。
“没问题，多拍几张也可以。”孟朝阳立马整理仪容仪表，对着镜头摆pose，“你比我大啊？”
苏以棠今天梳了个半高马尾，蓬松的栗色卷发从头顶散开，侧脸随意垂着微卷的龙须刘海，衬得她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明艳照人。
她给孟朝阳拍了张照片，直接转发孟晨曦。
美狸棠：[这是你弟？]
晨曦：[我靠，他这副骚浪贱的样子在干嘛？]
美狸棠：[请我喝酒，说要交朋友，你说我接不接受？]
晨曦：[拒绝！狠狠地拒绝他！我弟虽浪，但肯定玩不过你。你还是和季清屹玩吧。]
“是啊，和你姐一样大。”苏以棠放下手机，拿过那杯鸡尾酒，弯弯眼睛问，“这酒没问题吧，喝出问题来我找孟晨曦算账啊。”
“没问题没问题，喝吧。”孟朝阳挠挠头，“你认识我姐？”
苏以棠抿了口酒：“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在工作啊，这是我的酒吧，跟人合伙开的。”孟朝阳伸长脖子四处看了圈，冲她身后招手，“屹哥，这边。”
苏以棠回头，就看到身后不远吧台处，季清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正在调酒，依然一身永远都穿不好的黑色衬衫，领口敞着，袖子松松地挽到手肘，暗黄色的灯光笼着他，显得他整个人冷淡又暧昧。
吧台边上还坐着一排小姑娘，一个个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这不守夫道的样子，苏以棠心说，还好她决定放弃了，要不然以后光管教就够麻烦的。
季清屹慢条斯理地调好一杯酒，递给顾客，这才抬眼，懒懒散散地走过来。
孟朝阳主动介绍：“他叫季清屹，我屹哥，这个酒吧就是他张罗开起来的，我投资三分之二，这位美女姐姐是……”
孟朝阳卡壳，这才反应过来他就差把祖宗八代都交代了，结果人家美女连名字都还没告诉他。
苏以棠带着笑瞥了季清屹一眼：“我们认识。”
“你们认识？”孟朝阳瞪大眼睛，接着求助季清屹，“屹哥，她叫什么名字？”
“问我干吗。”季清屹拉开椅子，大剌剌坐下，语气漠不关心的，“你自己问她。”
孟朝阳追问：“你不是知道嘛！你就直接告诉我呗。”
季清屹靠着椅背，看了苏以棠一眼，眼神示意她自己说。
苏以棠仰脸喝了口鸡尾酒，对着季清屹弯弯眼睛，眼神拒绝“他又没问我。”
季清屹收回视线，一副不管了置身事外的样子。
苏以棠给孟朝阳使眼色，让他继续追问季清屹。
“屹哥，美女矜持嘛，你就告诉我呗，告诉我呗，告诉我呗……”
在孟朝阳孜孜不倦的追问下，季清屹只好开口：“苏以棠。”
沉澈的声线混在嘈杂的酒吧环境中，低低的却又清晰的很，宛如此刻舞台上正在哼唱的蓝调情歌，有点挠人。
苏以棠一口清凉刺激的鸡尾酒下肚，默默提醒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和季清屹不合适。
孟朝阳嘴很甜：“那我叫你棠棠姐？或者直接叫姐姐？”
苏以棠笑，随着习惯性的偏头动作，微卷的活力半马尾在两肩散开，漂亮的桃花眼中透着几分玩笑意味：“先叫声姐姐听听。”
“姐姐！”孟朝阳笑得像只快乐的小土狗。
亲情味爆棚，苏以棠摆摆手：“还是叫棠棠姐吧。”
孟朝阳又快乐地喊了声棠棠姐。
暗黄色的灯光下，季清屹单手搭着椅背，看着两人互动，姿态散漫无聊，唇角的弧度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讥诮。
孟朝阳一直和苏以棠待到酒吧打烊，期间季清屹上台唱了几首歌，唱完歌没再过来，直接去了吧台帮忙调酒。
苏以棠问孟朝阳：“酒吧经营，你们怎么分工？”
“嗐，我就投了些钱，挂个老板的名号，其实也不经常过来。”孟朝阳挠挠头，“平时主要都是屹哥在这忙，大部分客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苏以棠问。
“薛奶奶介绍的，说她远房亲戚想在这儿开个酒吧，资金不够，问我们家要不要投资。我这不游手好闲的嘛，我妈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谈合作，酒吧就这么开起来了。”
孟家主要做陶瓷生意，经济条件在菱镇算得上数一数二，投资酒吧倒也很正常。
苏以棠继续问：“你对季清屹了解多吗？”
“一般吧，他不怎么提自己的事。”孟朝阳想了想，反问，“你们不是亲戚吗，你肯定比我了解吧。”
苏以棠失笑，很好，她和季清屹变成亲戚了，她更加不要多想了。
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酒吧里清净下来，季清屹拿着羽绒服，边走边往身上穿，经过他们时丢下了句：“还不走？”
看着他懒散却挺拔的背影，苏以棠突然说：“我饿了，我们去吃夜宵吧。”
孟朝阳秒赞：“我知道镇上有一家营业到凌晨两点的烧烤店，我带你们去！”
“我不去了。”季清屹懒声拒绝。
面对孟朝阳心痛惋惜的眼神，苏以棠示意让他等着，交给她处理。
季清屹已经走到酒吧门口，正低头点烟，酒吧外墙上缠绕的彩灯忽闪忽闪，映着他冷白的侧脸，把他本就淡漠的神色衬托得更加冷清。
然而他羽绒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穿得很不正经的衬衫，白色的烟从他唇间溢出，整个人颓丧的浪荡气又浮了起来。
苏以棠站到他对面，直接拿出手机给外婆打电话。
“喂，外婆，我在镇上吃个夜宵再回去……”
她看向季清屹，眸中漾起笑意：“外婆放心，安全的，有阿屹保护我呢……”
对上季清屹无语的眼神，眼看他取下唇间的烟，想要否认，苏以棠微微偏过头，一边防止他抢手机，一边抬手直接捂住了季清屹的嘴。
弯月挂在枝头，无声地洒着清辉。
夜风经过。
白色的烟从她纤白的指缝间溢出，袅袅缭绕，在夜色中随风散开。
季清屹被苏以棠捂嘴摁在门框上，进也不是退也不行，夹着烟的手指收了收。
“嗯嗯，吃完我们就回去，外婆你先睡，晚安。”
苏以棠挂掉电话，没事人似的收回了手，微挑着眉梢看他，还放缓语调，嚣张地把他名字加了重音：“走吧，阿屹。”
季清屹简直服了，苏以棠捂嘴摁人这么自然，到底摁过多少个，摁完后才能这么坦然，坦然到可以忽略不计。
要不是她今天刚亲口说过已经放弃他，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成心撩他。
季清屹散漫地靠着门框，一条腿微屈着踩在门槛上，垂睨着苏以棠，抬手把烟含进唇间，一吸一呼间，白色的烟缓缓升空，模糊了苏以棠那张神气活现的脸。
他收回视线，双手插兜起身往前走，懒散地回应苏以棠嚣张的挑衅：
“走吧，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