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清冷地挂在枝头。
不到一小时,苏以棠便回了老宅,薛珍珠给她开门,往她身后看了看,问:“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屹呢?”
“酒吧唱歌呢。”苏以棠挽着外婆进屋,笑嘻嘻地说,“嫌我回来得早啊,那我等会再去接他呗。”
“你们该不会相处得不好吧?”薛珍珠太了解自己外孙女了,坐到沙发上,睨着苏以棠,猜测,“吵架了?肯定是你惹的他吧?”
“怎么可能。”苏以棠否认,绕到沙发后给外婆捏肩,说,“外婆你偏心啊,怎么就不能是阿屹惹的我?”
薛珍珠哼了声,有理有据:“阿屹平时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不多事不惹事,他怎么惹你?”
苏以棠脱口而出:“阿屹这么好,要不我努努力,让他变成你的孙女婿?”
“别胡说。”薛珍珠回头,作势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无奈地警告,“你那么爱玩,和你爸妈一样,对待感情不认真,别招惹人家。”
转回头时,薛珍珠又嘟囔了句:“阿屹可禁不住你折腾。”
苏以棠听出了点端倪,问:“他怎么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是菱镇人吗?”
“他不是我们这的人。”薛珍珠叹了口气,“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告诉你这些的,今晚话说到这儿了,我就跟你讲讲。”
苏以棠没接话,等着外婆说。
薛珍珠似乎在回忆,停了好久才开口:“阿屹这孩子挺招人疼的,我遇到他的时候,那天正在下大雨,他站在湖边,正要跳下去。”
苏以棠正在给外婆捶肩的手顿了下。
薛珍珠摇了摇头,叹气声不断:
“就是私有田那边,那天我刚好去桃园,突然下暴雨,出了桃园那块地有个湖,雨很大,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正从湖边往下走,等我赶过去,湖水都没到他腰了。”
“我那个着急啊,我就喊他,让他上来,他不听,还往深处走,好好一小伙子,怎么能寻死呢,我一着急就直接也跟着下去了,我想着我会游泳嘛,我就想把他救上来,结果淤泥太滑,我一头栽进了水里,灌了好几口水。”
薛珍珠眼睛有点红了,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阿屹这孩子也是善良,见我落水了,就返回来救我,把我捞上了岸,还跟我道歉,说连累我了,唉,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眼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丧的要命,像个没人要的流浪狗似的。”
夜风吹动珠帘哗啦作响,室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顿了顿,苏以棠问:“然后呢?”
“我怕他再想不开,就说不舒服,讹他,让他送我去医院,负责医药费。”
苏以棠抿嘴笑了下:“再然后呢?”
“我就一直讹,看完病之后,又让他负责可能的后遗症。”薛珍珠自顾点了点头,“也许是他心存歉疚,也许他知道我是好心,在我不依不饶的要求下,他就住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太婆了。”
“半年多了,阿屹的状态已经比那时好多了。”薛珍珠回头,神色认真,叮嘱道,“所以说,你别招惹他,他还比你小好几岁呢!”
苏以棠俯身,环着外婆肩膀,神色温柔:“外婆,你也很善良,救了季清屹。”
枝头的月亮悄无声息地上升,夜色渐稠。
苏以棠看着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最终还是没有去接季清屹。
她突然犹豫了。
第二天一早,苏以棠去闺蜜家还了趟车,再次见到季清屹是下午,在景区一条古街上。
当时孟晨曦正为她再次被弟弟拒绝而幸灾乐祸地笑出鹅叫。
苏以棠双手插在羊绒大衣口袋,看着古街人来人往,若有所思:“我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我。”
“你不就是见色起意吗?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孟晨曦笑得夸张,“怎么,弟弟不堪其扰,跑去整容了,把脸整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了?”
“你懂什么,我是很喜欢他的脸,但是……”刚好经过一个店铺,店铺门口摆着一些手工小玩意儿,苏以棠随手拿起一个刺绣团扇,一边端详一边说,“他不想玩,也玩不起。”
团扇上绣着几枝鹅黄色的广玉兰,苏以棠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除夕夜那一晚,季清屹独自站在玉兰树下点烟的样子,浪荡的姿态,却疏离在热闹之外。
她摇摇头,把画面赶出脑海。
苏以棠放下团扇,再抬眸就看到了季清屹,正双手插兜,站在高几级台阶的店铺门口,凉凉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孟晨曦直接开溜:“我老公喊我回家吃饭,先走了。”
苏以棠丝滑接住这种出乎意料的偶遇,微微偏头,笑眯眯地打招呼:“好巧,弟弟,你也来逛街?”
早上出门的时候季清屹还没起,外婆还特意叮嘱她声音小一点,说阿屹睡眠不好,经常失眠。
“看店。”季清屹保持双手插兜的姿势,语气淡淡,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叫谁弟弟?”
“不想做弟弟啊。”苏以棠开玩笑,“之前想让你做男朋友,你不也没同意嘛。这也是你的工作?你有多少份工作啊?”
季清屹转身,往回走了两步,懒散地坐进靠门边的竹椅里:“这是我的店。”
“哦?”苏以棠有点惊讶,往店里环视了圈,店面挺大的,靠墙是壁橱式的展柜,中间是一排排开放式的展示台,摆着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展示台上空还挂着许多风铃、花灯、中国结之类的东西,垂在半空微微晃荡,看起来热闹又新奇,不时有游客进进出出。
“生意不错啊。”苏以棠踩上几级台阶,走进店铺,经过季清屹时,垂眸笑道,“季老板。”
季清屹抬眸,接住她的视线:“就过年这几天还行,平时小镇游客太少,有时房租都覆盖不了。”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挎着个竹篮,站在店铺门口冲季清屹招手:“阿屹,我新做了些中国结,看看能不能帮我代卖一下。”
“可以。”季清屹懒懒的应了声,起身走到门口,长腿一屈,直接跨下三级台阶,接过老太太的竹篮,“还是之前的价?”
“都行。”老太太眼角笑出褶子,语气感激,“多亏了你,原本这些手艺我们都放弃了,做了也卖不出去,有你帮我们,日子好过多了。”
季清屹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又拿了几张钞票递过去:“上次那批卖出去30个,钱先给你。”
老太太接过钱,连声道谢地走了。
苏以棠有点意外地看着这一切,没想到看着懒散淡漠的人,居然还是个热心肠。
“原价带卖?”苏以棠问,“季老板赚差价吗?”
季清屹转身,给了她个智商堪忧的眼神:“所有都是代卖的,你说呢?”
苏以棠想起来,他这店铺是租的,有时还得倒贴房租,于是说:“那你多赚点,房租不就覆盖了吗?或者直接跟他们收个摊位费。”
“他们也要生活。”季清屹不以为意地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坐回竹椅上,“开这个店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
苏以棠赞叹:“季老板好善良。”
“你要不要也善良一下。”季清屹大喇喇地敞着腿,往后靠向椅背,微仰着头看着她,吊儿郎当的,嘴角勾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坏笑,“买点?”
他这个样子,明明身处平庸凡尘,甚至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但是姿态闲适散漫,阳光斜斜地洒在他干净的脸上,把他衬得又仿佛不染尘埃的公子哥似的,和菱镇本土少年的气质格格不入。
苏以棠暗暗感叹,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帮人卖东西,还亏本营业。
其实菱镇的情况她也了解一些,作为一个并没有什么名气的古镇,有很多老手艺人,以前靠着手艺,生活还可以,但是随着科技的发展,各种机器制造和线上分销平台迅速崛起,他们便被时代抛在了后面。
以前他们引以为傲的手艺,搁现在,连让他们糊口都做不到。
“可以买啊。”苏以棠环视了圈五花八门的手工艺品,微偏着头看向季清屹,笑意晏晏,“既然弟弟开口,那姐姐自然全力以赴。”
季清屹视线看过来。
苏以棠径自拿了几个中国结看了看,又放回去,她慢悠悠地绕着中间展示台看了一圈,品类繁多,既有实用的剪纸、竹编之类的装饰画、瓷具、陶器等,也有木梳、发簪、书签、香包等精致的小玩意,标价都很便宜,如果能引流或者换个地方卖,销量和售价都会提高好几个档次。
苏以棠快速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操作能立竿见影,就听身后季清屹懒懒的声音响起:“看这么久,打算买多少?”
“不一定,很多我都挺喜欢的。”苏以棠逗弄人的心思起来,转身对季清屹说,“季老板可以帮我拿个购物篮吗,我挑一下。”
季清屹起身从墙角拿了个购物篮,走到她面前,递过来。苏以棠没接,而是直接从台子上拿了幅装饰画,放进购物篮,接着又挑了几个可爱的泥塑玩偶放进去。
“再去那边看看。”她径自转到展示台的另一侧。
季清屹站在原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只好提着购物篮跟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苏以棠负责挑,季清屹负责拿,一个高挑明艳,神态悠闲自得,一个高大帅气,姿态懒散亦步亦趋,新进来的游客都以为他们是情侣,时不时地偷偷投过去欣赏和艳羡的目光。
眼看苏以棠越拿越多,购物篮都快被她放满了,在她拈着一支石榴绒花递过来时,季清屹垂睨着她,抬了抬购物篮,不让她放:“买这么多,拿回去摆摊啊?”
“帮你卖啊。”
苏以棠靠着台子,风吹过来,缤纷的花灯在她头顶晃个不停,风铃叮铃作响,她微偏着头,琥珀色的桃花眸中漾着笑意。
“或者我全买了,你叫声姐姐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