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奏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与陆致远更多在考虑陆家商业版图不同,陶黎书和两位姑姑显然都更关心陆司南本人,随便几个问题问得很杂,大到人生志向,小到兴趣爱好,无所不问,几乎要把她探查个遍。

听到她说不会放弃接下来世界巡演工作的时候,大姑姑陆芷青皱着眉脸色沉了下来,“司南工作也这么忙,那你们未来打算怎么办?”

虽然并没有说得很直接,但时千知道这种问法就是已经有所不满了。

可她既然没法让她们满意,就干脆假装没听明白这里面的言下之意,笑眯眯地偏头看陆司南,“那只能互相多理解了。”

这个问题两人没有提前聊过,但陆司南还是挺适时地点了下头表示他作为当事人十分理解并支持她的决定。

大姑姑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化成了一连声叹气。

堂姐一直没开口,看了下大姑姑又看了下时千,“都这么忙的话那生孩子的进度也得往后拖了,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

还真没有,时千沉默了三秒,终于扛不住了,在桌下伸手想找陆司南求救。

都还没伸出去,堂姐又继续了,转头问陶黎书:“我记得司南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吧?”

陶黎书:“我可不知道他。”

一桌人齐刷刷望向时千,脸上都是一副“我看你打算怎么编”的表情,连陆司南都似笑非笑打算看她怎么应对。

她闭了闭眼,挺认真地说:“考虑过,但眼下来说我们还没有对各自的人生做出非常确定的决定,生孩子是一件需要周全准备的事,所以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她说的倒是真话,一点儿没有糊弄的意思,的确是各自的人生。

这句话有很多种解读,可以是彼此的事业,也可以是未来共同分享的生活,甚至还可以是她和陆司南的亲密关系。

堂姐脸色也不太好了,“如果是司南的问题,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育他。”

“不是,跟司南无关,”时千把问题都揽上身,“是我的问题。”

既然她不肯松口,堂姐自然也是无话可说,陶黎书不动声色换了话题:“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参与这类活动的,今天还习惯吗?”

时千犹豫了半秒才实话说了:“不习惯。”

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陶黎书眨了下眼,微笑道:“其实我以前也不太习惯。”

“您一定经历了很多。”

才能在现在这么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地主办起这么大型的晚宴。

“是的,我没得选,”她保持着规整的笑容,目光很柔和,“好在司南也不喜欢这些场合。”

陆致远在一旁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陆芷珊出来打了岔:“你们都不爱掺和这些也是好事,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出去玩玩,听这么多场面话有什么意思?”

陶黎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

话音未落,侍应生们已经依次把菜摆上了圆桌。

传统的慈善晚宴几乎都做的是自助餐形式,方便大家来回走动交谈,但这次陶黎书将每桌都正经安排上了色香味俱全的几道主菜,以期大家都能在这之后最大限度保持精力参与慈善拍卖。

接下来的整个晚餐期间,主桌上的每个人都抱持着不同的心思,各自交换着眼神,也说些小话,只有极其轻微的动筷声被掩盖过去,时千恍若未觉,专注于进食。

她既然对此不甚在意,陆司南也没太为外界分心,只在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动手给她换了份餐后小甜品,“看来炸鱼薯条的确很难吃。”

B国美食荒漠恶名在外,他这是已经看透她正抓紧在国内的一切机会享受美食。

“也不是,”时千矢口否认,思考了下,幽幽地就把锅甩给了他:“一挑七很需要体力。”

陆司南严谨纠正:“二。”

“嗯?”

“我们,”他递出手帕,“是二挑七。”

时千接过来,睨他,“你一直没说话,不能算。”

沉吟片刻,陆司南视线移向她的左手,帮她回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

好吧,是她没错。

经此一役,两人在一致对外上……这莫名的默契有种突飞猛进的意思,至少彼此都开始不必担心对方会有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时刻。

时千大概开始理解陆司南所说的所谓“足以应付长辈”是什么用意了。

他似乎并不希望他的妻子在各方面都能令他的父母满意,仿佛这样势必会令他的生活被迫脱离掌控,在第一个条件满足的情况下就更不可以是个柔弱到不能自理的花瓶,不然也无法应对来自他们的留难。

综合这些考虑,能做到平衡陆家父母与他的想法,她自认确实是最佳人选。

陆司南揉了下眉心,“陆太太战力惊人。”

……

好好好,又是陆太太。

时千眯了下眼,就当自己聋了,“那老板对结果还满意吗?后悔了吗?”

陆司南想都没想,声音很平淡:“后悔也来不及了。”

反正结婚证也已经到手了。

“我很好说话的,”时千闻言弯了下眼角,半打趣半认真地给他打定心剂,“你要是哪天后悔了,直接告诉我。”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会后悔么。”

就像陆致远说的,锦时问题复杂,时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调整好情绪,笑答:“我要是后悔的话,岂不是很不识好歹。”

陆司南没再说话。

两人对视着,没人主动将视线移走,互相都直直看进了对方的眼底。

却好像始终都看不懂彼此深埋的情绪。

晚餐部分结束之后才进入了今晚慈善晚宴的正题——

慈善拍卖。

说是拍卖,其实就是参与者所捐的纷繁芜杂的物品,心意而已,募集来的资金最终会用于山区女童的教育与生活。

展台已经趁着开始前改了布置,场内灯光如瀑,倾泻在每一个角落。

前面的流程进展很快,落小木槌的速度出奇迅速,几乎没有耽搁太长时间,无一例外,竞价几回就结束。

这样的慈善拍卖和传统的商业拍卖不一样,竞买人选择拍下多数并不为拍品本身,而且拍卖名册上将捐赠物品的来历写得清清楚楚,大家都不想落了面子,亲近的人总是会参与抬价,但又不会太过分,最后互相得益也就过去了。

转眼已经轮到排在第十七位出场的一顶冠冕,展开时闪耀夺目。

中央梨形坠钻,将珍珠和钻石做了渐变式卷轴缠绕,光打在绒布盒上精致又奢华。

说特殊也特殊。

这是时千昨天临时知道有这项行程之后,在陆司南的提醒授意下挑了个价位合适意义也合适的藏品让人送过来的。

她还记得当初在珠宝展上这顶冠冕旁附的是莎士比亚的诗——

“当星星不眨眼,你将为它闪耀。”

就当是为了不白来,应和一下晚宴主题。

“017号拍品是由时千小姐善心捐赠的香桃木叶花环冠冕,卷轴镂雕花纹,镶有……”

台上的拍卖师才刚开始读介绍词场下就开始了微微躁动,有心人已经纷纷翻名册核对。

这才留意到 017号拍品最后俨然写着:来自时千小姐的挚爱收藏。

“时千?是我知道的那个时千吗?”

“那还有谁叫时千?”

“……那她肯定在现场吧?不是说参与者捐赠吗?”

研究完名册,大家又无比默契地将视线投向蒋季扬,像是想从他的脸上得到线索。

可他不过是看着脸色苍白,但一直目不斜视,没有有效指向。

基金会广发邀请函,今天现场的生面孔不在少数,太难猜了。

倒也不是没人往陆司南身旁女伴上想,但又觉得实在太荒谬,在离正确答案最近的时候悄然扭转了乾坤,错过了bingo的机会。

拍卖进度还在继续。

拍卖师在人声沸起里坚持读完介绍,最后报价:“起拍价,一百八十万。”

撇开慈善的角度来说,这顶冠冕也很具有收藏价值,独一无二又精美绝伦,狙击了场内一众名媛们的心。

“二百五十万!”

“……”

“三百万!”

“三百三十万!”

价格极速攀升,几乎呈满堂开花的姿态,周围四处都有人举牌竞价,没有谁能在这种局面里确保自己势在必得。

连舒婳都凑热闹从中狠抬了两次价,还隔空得意地跟时千扬了扬下巴。

一直等价格来到五百万,往上报的人才变少了,几乎都要等确认到第二次时才有人追加。

这个价格到现在为止其实就已经远超实际价值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进入犹豫区开始观望。

“五百八十万一次!现在已经五百八十万了!五百八十万两次!”拍卖师在敬业报价,成交槌都已经举高过了胸口,准备落下。

空气里掀起浮尘,在四分之一毫秒里仿若静置。

“六百万。”

扰攘中,这次举牌几乎像突施冷箭。

传遍全场的声音很疏淡。

……?

不少人的目光都循着声追了过来——

是陆司南。

时千闻言也立刻转头。

他仍坐得端正,微微往后靠了些,在她看他的时候他恰巧也看了回来。

对视的瞬间。

心跳悄悄漏掉了一拍。

……

昨天陆司南随口提起捐赠拍品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这是慈善晚宴的一个必经流程,看了基金会项目介绍也是真心捐赠,但让人把东西送过来之后就已经算完成任务。

她根本早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既然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就更没想到他会在这等着。

但很轻易就能猜到他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按陶黎书的说法他也并不喜欢这些派对活动,却在刚结束平城差旅之后就带着她出席这种场合,还预先铺排好了一切。

如果不是想提早公开关系制止她身后的流言,她找不到任何别的理由。

“谢谢。”时千很懂得感恩,举起酒杯跟他轻碰了下。

不过塑料夫妻而已,他即便不费这心思,她也不会对他有任何要求。

但无论怎么说,他都算得上周到细致,而且护短得很。

只是这次陆司南没让她不必客气,施施然伸手挡住了她要倾倒入口的酒杯,问:“怎么谢?”

“嗯……”她本来也不爱喝酒,顺势放下了,笑了笑指向台上还未收起来的冠冕,“不然我把它送给你?”

陆司南扫了眼,“听说我才花了六百万拍下来。”

提到这个,时千正色道:“慈善嘛,陆总大义。”

“……”

六百万的超高价落槌之后,在大众视角里,陆司南身旁这位面生女伴的身份就已经彻底明朗了。

她要不是传闻中的时千还能有谁是?

果然,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场下一时闹开了,纷杂的议论声全都直击蒋季扬的面门。

“所以搞半天……蒋季扬才是小丑?”

“还有他旁边那个小明星女朋友,我都不想说。”

“时千这么好看!到底谁说她普的啊,拉出来刀了,是不是看不起陆司南的审美?!”

流言从来不会对不同的对象选择性留情,传来传去话都不会好听。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蒋季扬不想就此认输,本来还想死撑到结束,这会儿也是实在受不了了,拉着陈楚汝灰溜溜地就提前离场了。

他今天是眼不见心不烦了,但恐怕日后还是不会被放过,这几天时千经受的总该原样配比给他来一套。

以他死要面子的德行,这一次大约一个月都不想见人了。

所有人都在悄咪咪感慨。

一周之内绝地翻盘,公开反转打脸。

爽文都不敢这么写。

只是与看热闹吃瓜的人心态不一样,时千没有过多地把眼神给没有必要的人,默认这件事已经从这开始就翻篇了。

以今天来说,她实在已经是百倍地大出风头了。

插曲结束之后拍卖会还是照常往下推进,恢复了正常节奏之后每落一次成交槌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接近五十件拍品很快就走到了尾声。

慈善和赶时间,好像本来也不矛盾。

最后结束的时候,挺多人特地绕了过来跟陆司南攀谈,他不常出现在这些场合,有些事是需要抓紧机会的。

从前就相熟的看他的脸色能读出来很多信息,调笑会稍稍明目张胆些,不认识的也就当过来听个响。

陆家人已经第一时间都走了,只剩下陶黎书在远处门廊送客,自然也都没听见他跟秦亓说的那句“婚礼定在下个月”。

舒婳从旁听见当即就轻掐了时千一把,幽怨的眼神里就是“你也算闺蜜了这么大事你瞒着我?”的直白质问。

时千真是冤死的。

而且从今天陆致远在饭桌上的表现来看,时千敢打赌他也绝不知道婚礼的事。

于是礼貌询问:“听说我们的婚礼定在下个月?”

两人这会儿已经牵着手回到车上,不必再扮演恩爱夫妻,各自占据了后座一侧,中间仿佛隔着条银河。

陆司南无比坦然,仿佛根本没当回事,“你十月份开始世巡,还能抽时间回来办婚礼?”

这是她刚刚在饭桌上才给的时间线。

“……”说的是没错,时千默了下,视线转向窗外,“那就下个月吧。”

反正他的婚礼想要帮他操心的人大约能排出去九条街,她只需要等时间到了出席就好。

高悬的夜空像是被冲洗过显得十分纯澈,墨黑画布上星辰隐没。

开往枫桥公馆的路程已经过半,车里安静得不太寻常,时千连头都再没回过。

“你生气了?”陆司南放下手里的文件,微微侧头看她。

时千摇头,“没有。”

虽然她并不承认,但陆司南还是挺认真平和地解释:“我以为婚礼日期你并不在意。”

“……”

她当然不在意!

“那你是想延期?”他想不到别的理由,只好耐着性子问。

既然他有心解决问题,时千不是喜欢让人猜的人,“我只是觉得,在你做决定之前至少应该先知会我一声。”

想起来还补了句:“噢,我不想延期,也对婚期没有意见。”

她知道发泄情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很轻。

她也知道陆司南作为任何场合的绝对上位者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都是这样,没有太多考虑别人想法的自觉,也没这个必要,不会有人对他提意见。

可下午领证过后,她就已经是他的妻子。

显然,两人并非上下级关系,婚姻里事无巨细他都应该至少尊重她。

“抱歉,”陆司南想了下,一字一句,“下次我会注意。”

“那你说说怎么注意?”时千手指落在膝盖上轻敲了敲,反套路直接抽查。

短短几分钟,车已经驶向枫桥公馆外的长坡。

陆司南越过她已经看见微弱灯光下模糊的门牌,沉吟片刻,“比如说,我现在应该直接问你,陆太太,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