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奏

这件事也许对陆家其他人来说是重磅惊吓,但对陆致远来说其实并不算意想不到。

至少在陆司南今天回到家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

要不是涉及到人生大事,这个时间点,按自己这个儿子的一贯作派,恐怕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再联想到几天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不难解码。

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猜中了这个人选——

“是时千?”他问。

似乎对他会这么问也不感到奇怪,陆司南点头。

“你想好了?”陆致远很冷静,“你知道锦时现在什么样。”

与蒋家不同,仅站在陆家的商业角度看,这桩婚姻里付出的必定远超得到的。

陆司南并不打算解释个中缘由,“我知道。”

“你还知道我不会同意。”陆致远略略坐直了点身子。

“我知道。”

“那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我的意思,”陆司南语气很淡,“您同意与否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陆致远坐在上位岿然不动,神情顿时冷若冰霜,“对时千来说也无关紧要?”

“我劝您不要这么干。”

两人一来一回互不相让,僵持不下,席间的空气缓慢凝结。

今年初陆司南手腕强硬地掀了几个老臣的老底,送他们安稳养老去了,私底下早就有人说,他现在是翅膀硬了主意太大,陆致远已经管不了他了。

此时此刻这个情景似乎完全印证了这句话。

陆芷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咳了两声出来打圆场:“有话好好说。”

“他还愿意好好说?”陆致远别开头。

他气性大,但身体不好,这会儿已经禁不住开始咳嗽。

停顿片刻,陆司南也不想再继续,把卷起的衬衫衣袖放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扣好了袖扣,态度很明确:“明天的慈善晚宴我们会一起出席。”

这就是没得聊的意思了。

他也没有再给陆致远开口的机会,直接站起来转身出了门,很快就听见汽车发动机轰鸣远去的声音。

沉默是今晚的陆家餐桌,连陆芷珊都低头不敢再出声,这一顿饭直到结束都没人再说半个字。

夜幕星点降临,夏日高温稍稍回落了些,陆致远和陶黎书的日常生活没受影响,还是照常出门沿着庄园外的湖边散步。

“我是真的管不了他了。”陆致远叹了口气。

晚餐时一整个对峙期间陶黎书都静静在一旁看着没有发表意见,这会儿也只是温和地笑笑,问:“为什么要管他?”

“如果时家还是十年前的样子,”陆致远手握拳比出数字手势,“那我不会有意见。”

陶黎书笑意不减,说了句实话:“你有意见也没用。”

就陆司南这种说一不二的性子,这件事早就已经相当于板上钉钉。

明晚的慈善晚宴是陆家的基金会主办,不巧,会长正是陶黎书。

从前陆司南对这种场合都是能免则免,这次却主动出席,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借此机会对外公开关系。

作为自诩十分了解儿子的母亲,陶黎书对其中的原因也能猜个大概。

时蒋两家的订婚宴风波还没过去,显然,时千近期被人背后议论的话都不会太好听,而他既然已经决定与人家携手未来,就绝对不会任由她继续被人指摘。

陆致远还在试图讲大道理:“生活哪有他想的这么简单?锦时的资金缺口有多大?我看他是脑子昏了。”

“你脑子不昏,那你想怎么办?”陶黎书不想跟他争。

“……”

陆致远答不出来。

夜风习习,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绕到第三圈,沉静的湖面仿若星辰落入泛着点点波光。

陶黎书想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说得很慢:“致远,我们三十多年前结婚的时候你要联合陶家的势力坐稳你的位子,只见过我一次照样说娶就娶,我们都没得选,但有点运气,好在这些年过得不错。”

她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呢。”

陆致远陡然步伐放慢,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早年陆家动荡,这句过得不错是陶黎书牺牲了多少才换来的,讲这个他根本就不占理。

“这一辈子很短,有人喜欢钱,那就去多挣点钱,要是不那么喜欢钱,那就做点别的,”陶黎书挽上他的手臂晃了晃,安抚道:“人生不是像你这么算的。”

“那也不是像他那样什么都不算。”陆致远眉目拧着,还不想就此打住。

“你怎么知道他没算?”

有人固执得很,“那你说他算了什么?”

“蓝湾并购他坚持做了,现在呢?”

这个案子是陆司南几年前主持操办的大项,涉及金额上百亿,前后做了无止尽的估值分析,反复建金融模型。

当时融资环境困难,在数个资本投行里过交易审核,何况内部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他,前朝老臣多数从中掣肘,连陆致远也不完全赞同。

只是他也毫不让步,手腕铁血,耗时一年半,才最终得以成功。

时至今日几年过去,价值如何早就有了公断。

陆致远最知道这其中的故事,现下被堵得只能讷讷辩解:“这是两回事。”

“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司南做事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这笔帐你暂时算不明白,那就说明他跟你想要的不一样。”

没一会儿,陆致远举手认输:“行行,算了,我说不过你。”

既然如此,陶黎书笑了笑趁机邀约:“明晚一起去见见你未来儿媳妇?”

“……那就去吧。”

还挺不情愿。

夏末的傍晚落了一场短暂的暴雨,闪电划破天际,席卷带走了阳光曝晒存积一天的闷热。

陆家的慈善晚宴算是申城年中的盛事,因着陶黎书愿意操持这类事务,今年的规模又比往年宏大了些。

地址选在了GA美术馆,艺术气息十足,主场内十六根罗马柱精雕细刻,用复古花簇做出了分区,香氛四散,处处熠熠生光。

参与的除了像秦褚时陆这类老牌家族,还有很多新贵,蒋家也赫然在列,场内几乎有几百号人,侍应生托举着圆盘在其中穿梭,各自挑选香槟调酒,声色浮华。

晚宴前是一场简单的沙龙,这会儿各有忙碌,一些人集中在展板前拍照,或是三三两两在馆内逛着,假意欣赏些墙上陈列的画作。

少不得还要聊些八卦,近期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无外乎就是时蒋订婚宴告吹和有关陆司南的部分。

“今天蒋季扬要来?”

“时家也会来人吧?时千不会要来吧?”

“时千什么时候来过这种场合……反正我要是她这时候恨不得钻地洞。”

“钻什么地洞?人家跟陆司南好了,这不是稳赢。”

这最后一句轻巧的稳赢看似在为时千站队,可语气里的看轻与不屑几乎溢出空气,周边人品出了她的阴阳怪气,默契地一起接二连三笑了出来。

舒婳正好在一边和秦亓一起看墙上的画作《永恒和一日》,是一个面容不清的男人牵着一条狗。

走了会儿神听着这话觉得有趣,扯了扯他的衣袖,意有所指:“听到没有?稳赢。”

秦亓抓过她的手,没说话,眼神示意她看西边的门廊——

稳不稳赢还则另说,但蒋季扬牵着陈楚汝就这么招摇过市地走了进来,显然也没有要让近期的绯闻流言放过时千的意思。

还选了陆司南母亲主办的慈善会。

恶意简直扑面而来。

因他动静颇大无比高调,全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了同一处。

果不其然刚刚那群小姐妹已经议论开了。

“……蒋季扬这什么意思?”

“这根本就没想给时家留脸面吧。”

“我预感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还真预感对了,舒婳模糊地想。

还抬眼看了下秦亓腕间的手表,默默算了下时千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抵达战场。

得出的结论是。

蒋季扬大约还能再得瑟,半个小时。

在外面的社交场合里,秦亓很少会被冷落,今天也不例外,就算他已经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展示区,也还是不停有人凑上来。

与他对这种场面应付得来游刃有余不同,舒婳平时根本不接触这些人,只能被迫假笑着站在他身边对人点头和打招呼。

这样的光景几乎一直持续了漫长的十来分钟。

东边的门廊处忽地一阵骚动传了过来,不远处人头攒动。

舒婳回头确认了一下:“——看来要开场了。”

是陶黎书。

她到场也就说明今天的重磅人物已经悉数列位了。

“今天时千要把慈善晚宴吃成家宴了。”秦亓也回头,笑了笑。

舒婳没听懂,“怎么说?”

“你看她后面跟着谁?”他点到即止。

“……”舒婳看着那一行人眼前一黑,揉了揉鼻尖,“那只能让我们祝她好运。”

今年这个慈善晚宴,大概是有史以来陆家人来得最齐全的一次了,连这两年甚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的陆致远都盛装出席。

随着主办方拉开主舞台序幕,场内分区的灯光变幻,宴会区里线性灯带拉开,重点光源打在每桌中央精心准备的花束上,温柔悠扬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出来,人群鱼贯而入对号入座。

直到陶黎书的开场致辞完毕,陆司南和时千才姗姗来迟。

两人牵着手推开门的那一刻——

场面霎然静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秦亓舒婳的故事在主页预收《哄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