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奏

时千第二天睡醒就是阳光已经重新炽烈起来的午后了,拉开窗帘光线铺进来照见空气里的细碎尘埃昏昏浮浮。

化妆师和造型师早早就被请来了家里,等时千洗漱完毕已经带着那袭原定的蕾丝旗袍礼服等在房间了,台面上摆了很多套妆容和发型的备选方案。

但最后在时长远的授意下只做了简单的编发,妆容也化得很清透乖巧,鼻尖点了腮红,本来就清纯的长相看起来愈发柔软又无辜。

说白了,是长辈的审美取向。

锦时还处在风雨飘摇中,想要尽全力争取蒋家的好感度,这种考量说到底也无可厚非。

时千平时完全不走这种路线,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毕竟,不出意外的话,无论她打扮成什么模样,今天这个订婚宴都会出意外。

临近傍晚,开席前一个钟头时长远就领着时千提早到了酒店。

好在蒋嵩伟和蒋嵩光一向也是做事周到的,早早就带着两位夫人列席,在时长远推门前已经听见动静站了起身迎人,给足了面子。

宴会厅内参考了伊甸园的主题布置得很精致,也看得出蒋家用了心。

只是没见到蒋季扬的人影。

今天的订婚宴地点选在了远在江东的明音酒店,不仅对外几乎是密不透风,出席的也只有双方最亲近的长辈。

按说时蒋两家联姻在申城也算是大事,这么保密其实不应该,时长远是因为对时千先斩后奏怕出意外惹笑话,但蒋嵩伟明明已经限了蒋季扬的卡,所以时千一开始是想不通的。

直到这一刻。

似乎离预想中的意外又近了一步。

还没开始寒暄,时长远态度已经沉了几分,架子摆得很满,“今天这种场合季扬都舍不得早点过来?”

蒋嵩伟抬手松了下脖间的领带,似乎很有底气,笑得挺和蔼,“未来亲家这说的哪里话,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季扬肯定是早就到了,就是有点紧张把给千千的见面礼落在车里了,这会儿刚下去拿,马上就来。”

这个解释没人会当真,但至少表面上揭了过去,时长远脸色稍霁,这才转头让时千礼貌打招呼,然后一起入了座。

虽说这样的商业联姻蒋家人对联姻对象也没有太多过高的期待,毕竟自家这个二世祖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很心知肚明,但见到时千本人之后横看竖看还是忍不住心下满意。

她是那种外表挺讨喜的模样,看着温和又乖巧,脸上始终保持着礼貌笑意。

落座之后三位男士已经自顾自畅聊起了生意场的未来合作,仿佛一切已在掌握。

剩下两位蒋夫人非常友好地跟时千闲谈家常,也算有来有回。

时间悄然过去。

就在时千不厌其烦地第三次答完自己即将回国巡演的音乐剧名之后。

蒋季扬终于现身了。

出现在开席前十分钟——

在时长远即将耐心告罄的前一刻。

宴会厅的大门已经为他敞开,然后再也没有关上。

很显然,他手上根本不会有所谓的见面礼,没人在意这个。

而且对外混不吝的人设对内也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牵着个穿着清凉的小明星走了进来。

BOOM!

全场仿佛突然被按了静止键,被这个场面炸了个猝不及防。

时千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两人。

蒋季扬现在这个模样其实是有点滑稽的,站在一众盛装出席的人们跟前,他甚至刻意穿了套紧身的精神小伙装,而身边的陈楚汝毕竟是表演系科班出身,看不出半点慌张和心虚,只故作柔弱无骨地挽着身边人。

时长远觉得颜面扫地,率先拍了桌子,找准了最高话事人蒋嵩伟,质问道:“你们蒋家就这个诚意?”

蒋嵩伟脸色差到极点,一时间被噎了个当场。

讲道理,他冤得不得了。

蒋家到他们兄弟俩这辈突然发迹,也算接住了泼天的富贵,他自己没有孩子,所有的疼爱都给了这个侄子,偏偏他没出息。

要说真的不争气也就算了,至少懂点事,锦时遇到资金问题对现在的蒋家来说算是一个大好机会,他们正好钱多得没处花。

可他没想到连经济制裁都压不住他了,真是反了天了。

蒋嵩光没有哥哥读书多,也从来不跟蒋季扬搞民主那一套,解决问题的方式一直走简单粗暴型路线。

走过去就是一巴掌,手指着他厉声骂:“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跪下道歉!”

这个场面在蒋季扬的预料之中,他也脸皮厚不觉得疼,吊儿郎当地就已读乱回:“现在什么世纪了?婚姻自由懂不懂?”

懂个屁。

时长远还在旁边眼神施压。

蒋嵩伟烦得要死,“你经济自由了吗就跟我谈婚姻自由?”

“你不是把我的卡都限了,”蒋季扬很无所谓,而且大言不惭:“我看现在的蒋家也用不着用婚姻跟人交易,还嫌不够烦的,钱够花不就得了?”

随后扬起下巴一锤定音:“反正这婚我不可能结。”

“你再说一遍?”蒋嵩光气得手直哆嗦。

“再说八遍也是一样,”蒋季扬抓了下头发,一字一顿:“我、不、会、结、婚。”

“你个臭小子!”

“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场内喧闹得很,几乎每个人都有话要说,或指责或苦口婆心。

时千目光很平静,一直没出声,也没再看蒋季扬一眼。

事已至此,打也打了,总不能将人当场绑了。

商业联姻本质上的确是一种各取所需的交易,但为了劝人妥协当着对方的面细数能获得的好处显然还是有点太夸张了。

蒋嵩伟锐利的视线逐渐收了回来,没再做声。

蒋嵩光一直以大哥的为马首是瞻,也不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

眼见蒋季扬在口舌之争里竟然还略占上风,蒋嵩伟竟然没有再表明态度的意思。

蒋家不需要用婚姻交易?那他时家这算什么?时长远看清局势后已经气急败坏。

贬低的话脱口而出:“你们蒋家就一个暴发户,算什么东西?”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不怕撕破脸皮了。

蒋嵩伟表情绷不住了,呼吸都霎时变得沉重了几分。

但鉴于自家先理亏又要顾全大局,忍了又忍,还是硬攥着拳极力咽下了这口气,举起酒杯:“这次是季扬不对,该我们给千千赔罪,他混球,也怪我们没教育好。”

蒋嵩伟很聪明,料定时千是晚辈不会丢掉基本礼貌,用她来缓解关系紧张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时长远眼疾手快反手立刻按住了时千,冷哼了声,压根不打算买账。

他这个反应倒是在时千的意料之中。

要说时长远这一辈子有什么最放不下的东西,那就是他那可怜的脸面,带着时任女友来砸订婚宴的场子已经是踩在他的脸上耀武扬威,能忍才奇怪。

蒋嵩伟保持着低姿态尴尬地收回了举着酒杯的手。

但蒋季扬的情绪管理显然没他伯父这么成熟,直接冷笑怼了回去:“我们蒋家是暴发户,那你现在是在有求于暴发户吧?”

锦时危机的消息早就在圈内不胫而走,时长远被迫考虑联姻,挑了一整圈,才定下的蒋家。

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族花钱最是舒爽,目的明确且单纯,

怎么看都是最佳合作伙伴。

这个道理蒋季扬懂,时长远更懂,所以气焰顿时尽失,被刺得哑了声。

蒋嵩伟做人很厚道,至少还佯装要揍蒋季扬。

本意还是不想和时长远闹得太不可挽回,时家的底子厚,就算锦时真的垮台他也不过就是元气大伤,往后在各种场合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本来到这就此结束的话,时千昨晚对整个订婚宴的预设就算圆满完成了。

当场打脸时长远,联姻如愿告吹,但又维持住了彼此基础的颜面,锦时的问题就留待日后再说。

只是唯独算漏了一点——

蒋季扬不肯罢休,坚持搅浑水,甚至一屁股沿桌边位坐下了,一派嚣张的模样尾巴几乎要翘上天。

“我倒想看看……还有哪个不是暴发户的不长眼想帮锦时收拾烂摊子。”

时长远闻言目光刹变,子弹正中眉心,他不是太擅长言辞的选手,一下脸就憋得通红。

闹成这样明显是蒋季扬平时张狂惯了有意羞辱,时千怕时长远真的气死,脑内紧急过了遍能找回场子的救星大名单,干脆歪了歪头不疾不徐地虚张声势:“陆司南?”

为什么会是他。

当然是昨晚打定主意砸了订婚宴的场子之后,拯救锦时的“解决方案”之一。

但眼下只能先贷款了。

蒋季扬的目光落在时千脸上,眼神闪了闪,似乎在斟酌她话里的真实性,迟疑道:“陆司南疯了?”

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了,仿佛听见了笑话,“你们时家要真有这本事现在还能坐在这看我蒋家脸色?”

话说得难听,但很中肯,时长远到现在还没走的确是不想轻易放弃还在看脸色,锦时哪里等得起。

可到这个地步蒋嵩伟此前想要体面收场的愿望就已经落空,加上此前那句暴发户他心里有气,既然蒋季扬有意冒犯到底,他也懒得再出手,站在旁边双手抱在胸前没有说话。

但时千这句话也及时唤醒了时长远,触底反弹奏效,他彻底不再对蒋家抱有希望,站起来状似优雅地手掸了下西装衣摆,拉着时千打算离席。

只是扬长而去之前不忘回头冷静撂下了句:“那你就看看我时家到底有没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