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醒来,先戴上眼镜。
再撑着自己坐起身。
尹舟舟在他旁边:“还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陆笙摇头:“不用。报警了?”
“嗯。警察已经带王杰过去做笔录。我待会儿也会过去。”
“这里不是三附医院。”陆笙一眼认出。
“对,一附医院。三附认识的人多。”尹舟舟点到即止。
陆笙让尹舟舟别提朱主任,意思就是不要让医院知道朱主任跟他们出来喝酒聚餐。
三附医院熟人多,陆笙这事,有可能会被传出去。
再有人七嘴八舌一核对,容易牵扯出朱主任。
尹舟舟倒是很细心。
“你故意喝,是想给我留证据吗?”尹舟舟问。
“不然呢?只要没人出事,只会和稀泥。”
陆笙瞥见衬布叠好放在桌角,他拿过来,衬布像是被洗过,有股很淡的香味。
摘下眼镜擦拭。
尹舟舟盯着他的动作。
他似乎习惯早晚擦拭眼镜。
尹舟舟想说,陆笙可以让她喝,再送她来医院报警。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但也正是因为他没有这样做,反而令她有被保护的感觉。
起码他把行动自如的能力交给了她。
也并不是每个人面对未知药品,都能自如地喝下。
毕竟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具有医学常识,有没有下重药。
“总之谢谢你。”尹舟舟只能一再重复。
“没关系。”陆笙连金丝边框眼镜腿都擦拭干净才重新戴上,那种清晨起床的倦意被惯于的冷淡取代,“这种人渣早点抓起来好。”
隔了片刻。
“你喝粥吗?”尹舟舟问。
陆笙早就注意到青菜肉丝粥放在桌边,传出香味。
她应该是很早就买了。
“喝。但我还没有刷牙。”
“刚刚在楼下买的。”尹舟舟从包里拿出新的牙膏、牙刷还有毛巾。
陆笙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再去问医生,确认身体没什么问题。
接着打车前往昨晚的KTV门口取车。
陆笙开车带尹舟舟一起去做笔录。
路上很长单独相处的时间。
距离警察局还有二十多分钟路程,尹舟舟才似乎鼓起勇气:“陆笙,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陆笙盯着排队长龙。
碰上了早高峰。
“之前我在商场里碰见袁距。听到他给你发语音,说感觉骗人一样是什么意思?”
袁距条件这么好,介绍给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gay?性无能?离过婚有小孩?遗传病,或者其它……
尹舟舟听到这句话后想了许多。
跟袁距没有后续,也不算骗到她什么。
但是如果陆笙明明知道对方有问题还介绍给自己,终归心里不舒服。
正是因为,难以面对自己这种不舒服,昨晚酒局,陆笙问话,她才显得冷淡。
“我强迫他跟你相亲的。”陆笙不掩藏。
“为什么?”尹舟舟瞬间浮起可怕的脑洞。该不会陆笙和袁距才是一对,在找形婚对象?
“我在找人。”
“?”
“有段时间我住院,有个人从旁照顾我。可惜那时候我因为手术的问题,不仅失明还记忆混乱。只记得她的一些特征习惯。”
“你可以直接问我。”
“怕有人冒充。”顿片刻,他更正,“有不少人冒充过。”
“噢。”不少人?
尹舟舟背贴回座位,怪不得袁距问了很多她在肿瘤医院当护士时的事。
陆笙目视前方。
那个人的很多喜好都跟尹舟舟很像。
擅长喝酒,且特技是装醉。
喜欢吃虾和香菜。
早上会吃蒸饼。
还会在病床边絮絮叨叨。
以及坐在身边静默望人的感觉。
可李梨也有部分符合。
即便袁距曾经将自己找的那个人特征告诉过她。
陆笙偶尔也疑惑。
自己脑海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一个确切的人,还是他当时把出现在身边的护士、医生、病人家属等等不同的形象混合在了一起?
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自己曾对这个人有过人生唯一一次,直白且明晰的心动。
在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长什么样的情况下。
尹舟舟比李梨更像那个人。
可尹舟舟是认识自己的,如果真的是她,此刻就该说出来。
车内一片安静。
不是她。
-
到达警察局,王杰见到他们,佯装的镇定全然崩溃。
跪着求私下和解。
陆笙和尹舟舟只配合警察做调查,全程并未搭理。
而后,他们各自前去上班。
十点半,刘哥到公司,尹舟舟专门进办公室跟他讲了下前因后果。
刘哥很是吃惊,安慰尹舟舟后,说他会处理这件事。
没多久,刘哥把她叫进去,已经打电话给何总讲明原委。
何总表示抱歉,吩咐人事立刻开除王杰,但尹舟舟不要随意在公司里传。
但这种事,不是不乱传就能遮掩得住的。
警察通知王杰家人。
王杰父母在农村,以为是诈骗,下午再次接到电话,就去邻居家打电话让人帮忙核实。
而公司里有王杰同乡。
就这么传了回来。
王杰的父母震惊不已,他们完全没有想过儿子会做这种事。
谁又能想到呢?
一念则生,一念则死。
尹舟舟也有过邪恶念头。
在送陆笙去医院,而他不省人事的出租车里——
既短暂又漫长的短短二十分钟里——
尹舟舟双手搭在前座椅背,穿行城市霓虹车流的过程中。
有整整十几分钟,想带陆笙去开房。
刚刚被他亲近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烫。
会渴望被他温热地亲吻。
幻想肌肤赤丨裸相贴的感觉。
也许是人生中唯一一次机会,要不要抓住呢?
那时尹舟舟将额头贴在副驾驶后座,对自己很绝望。
二十五岁,连初吻都还在,居然想直接对人趁火打劫。
当然,即便可能不会被抓去坐牢,她也是只行动上的矮子。
于是只好靠做梦补全。
梦里她将不省人事的陆笙带到酒店。
扶他进去后,让他躺在柔软雪白的床上。
房间密闭,连窗帘都未拉开,尹舟舟自顾自做了很久的心理活动。
关灯。
带着羞耻、放浪、轻佻和刺激,坐在他腰间。
摩挲着脱他的衣服。
黑暗中她问他:“陆笙,你有喜欢过我吗?”
陆笙当然没办法回答他。
于是她低低吻他,又问他:“陆笙,你有喜欢过我吗?”
“有喜欢过我吗?”
梦里面,她问了这句话很多很多次。
陆笙一直没有回答她。
即便在潜意识,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只是想问而已。
早晨醒来,尹舟舟如常起床刷牙,步行上班,路上还买了两个包子。
站在人行道路口吃包子。
早就过了为春梦怀疑自己纯洁度的少女时代。
成年人谁没做过几个春梦呢。
有天,这种浪漫的性幻想还会被真实的性经验取代。
只是——
尹舟舟站在十字路口,等车流经过时,还是想——
这辈子,她可能没办法忘记。
没办法忘记——
风微凉的夜里,远处车流灯光糊成光晕,高大的他贴着她的身体,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薄薄衬衫透来肌体温度,温热含混的气息,明明略冷淡听在她耳里却异常低沉撩人的声音:
“你心跳得很快。”
是的。跳得快爆炸了,知道吗?
时间前进到周六上午。
尹爸爸检查没什么问题,该办出院手续,尹舟舟中午过来,折腾了一个小时终于办完。
回病房上楼梯的拐角,碰见李梨。
一个上,一个下。
因为不熟,互相笑了下,擦身而过的瞬间,对方突然叫住她:“尹舟舟。”
“嗯?”尹舟舟转身。
李梨停住,顿了两秒,才问:“你是什么时候从肿瘤医院离开的?”
“两年前,怎么了?”
“噢,没什么。”李梨弯了下耳边的发。
自从听陆笙说,尹舟舟送给他艾草饼,李梨就怀疑尹舟舟是不是陆笙要找的那个人。
可仔细想想,两年前陆笙还在医院找那个女孩,尹舟舟如果是那个人,应该会知道这件事才对。
更何况尹舟舟还是陆笙同学。
陆笙失明了认不出人,尹舟舟总该认出他吧?
因此之前找袁距要了微信号,想当面问,念头一转,又觉得没必要。
尹舟舟未必不是也想用这个机会接近陆笙,说得越多反而被她知道得越多。
李梨微笑:“本来想问问你以前一个相熟的护士,想想算了。”
“噢,是这样。”尹舟舟点头。
两个人就此别过。
而这时,已经检查完没什么问题的尹爸爸正躺在病床上等女儿给他办完出院手续。
尹妈妈削着苹果皮,断了一根又一根。
隔壁病床早已成了伙伴:“老哥,真舍不得你。”
尹爸爸笑呵呵:“有缘自然会再见。”
“那是。话说你这女儿每天跑来跑去照顾你,真孝顺。独生女?”
“是。辛苦。有时候都希望有个人能帮衬帮衬她。”
“多大了?没男朋友吧?”
“今年二十五。还没呢。”
“得紧张起来了。”
“让她自己慢慢谈吧。”尹爸爸倒是看得很开,“强求不来。”
“哟。”
尹妈妈苹果削完切好递给他一块,尹爸爸出院心情好,多聊两句:“我女儿高中时想考个一本,老师知道后,还专门给她调了个年级第一的同桌,可以带带她。”
“是吗?”
“不过那年级第一太厉害,我女儿直接比到心态崩了。高考前一天,我又突然摔倒进医院。”
“啊?”
“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对不住。怎么不晚几天,也不会耽误女儿一辈子。”
尹妈妈瞪他一眼。
尹爸爸笑笑,注意到前方有个戴金丝边框眼睛的医生正在跟对面床病人聊天。
莫名眼熟。
隔壁老友问:“考砸了?”
“考到了一所二本,中医院。”
“那也不错。”
“是啊,至此之后看淡了,有时候再努力也不一定有用。我女儿高三的时候真的是起早贪黑,五点起,十二点睡,刻苦得不像话。”
金丝边框眼镜的男医生跟病人讲完话后,转过头离开。
尹爸爸本想不起来,直到刚刚提起尹舟舟高考的事,才突然灵光一闪——
当人面没好意思说。
等那个医生走后,他才道:“老伴,你觉不觉得刚刚那个医生特别像女儿以前藏书里照片那个——”
“哪个?”尹妈妈没接上思绪。
“女儿考砸后枕头底下放他照片,哭得昏天暗地、她暗恋的那个?”
高血压,说话声向来中气十足的尹爸爸自认为放小了音量。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房门是开着的。
陆笙在门口跟尹舟舟相遇,两个人停了会儿,正准备打个招呼。
这些话只字不落地同时传进他们耳朵里。
前几天在梦里对人为所欲为。
今日就直接在对方面前被亲爸掀了老底。
社死之人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