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艹他大爷！”王杰整整骂了一上午，“真以为自己有个爹，就无所不能，眼睛长天上去了。”
“他妈的，狗眼看人低！”
面前的张军笑：“王哥，谁得罪你了？”
“就昨晚那客户，姓陆的，朱主任底下。他妈的眼瞎撞我的车，还装没事人一样。他妈的有钱人个个都是人渣，往前几十年，我非得闯进去抄他们家不可！”
“修了多少钱？”
“多少钱，一万！艹，真就他妈眼瞎，那么大一个路口，直接往我车屁股上撞！”
“保险公司不赔啊？”
“赔什么赔，说我没车检，保险过期，给我打马虎眼！他妈的！这这帮子有钱人！”
……
王杰破口大骂没消停过，脏字不绝，就在她耳朵边，尹舟舟戴上耳机都阻挡不住。
只能疯狂用心屏蔽他。
只是她想，陆笙性格不说温和，起码很负责，应该不至于做出撞坏别人车不赔的事。
不管怎么样，她都倾向王杰夸大其词。
还有，如果真的按对方所说，自己车停在马路边，这么明显的全责，为啥不找交警呢？
只要占理，管他是谁也应该让他赔啊。
总归就是一方面自己狗腿，想要跟人攀关系称兄道弟，一方面没得着对方好处又在背后咒人不得好死。
端午节三天小假期。第一天。
炎热夏天迫在眉睫。
傍晚时分，尹舟舟穿件碎花短连衣裙挂着小包逛街去了。
莱斯商场门口拥有扇子形的巨大石砖广场，还有个喷泉。
这会儿，就有许多家长们带着小孩玩耍奔跑。
这两天降温，走在路上也舒服。
在距离商场还有一个路口的店买了瓶果汁，吸管戳穿黏着冰雾的塑封，刚吸了口，走出没几步。
尹舟舟便见到法国餐厅透亮玻璃门映出两个对坐的人影。
六月份晚上六点，天亮得像是开了六十瓦室内自然灯晚上，不远处还依旧有蓝天。
餐厅里，悬挂着错综复杂却华美异常的水晶吊灯。
方形小黑桌，桌面中间放着鲜花，椅背是黑而亮的材质，在基础的∩型框架里绕出花型。
陆笙和李梨。
李梨穿无袖白连身裙，曲卷单栗发尾落在身后，像是用右手撑住下颌认真聆听。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尹舟舟没让自己翻起太多情绪，快步走开，进入商场。
商场一楼还是小朋友天下。
直接上五楼。
有部她关注许久的动画电影上映，附近只在这个商场有排片，且只有这个时间段。
到楼上确认有海报。
距离开始还有四十分钟，扫到旁边有家电玩城，便买了二十块钱币进去玩。
有跳炫舞，有飞车，有抓娃娃，有投篮，还有VR设备体验。
尹舟舟选择射击游戏。
放松心情。
虽说她是个手残人士，没几回能够打中。
即便她慢吞吞瞄准，再射击，但二十块钱根本不经花，十几分钟后，一“币”不剩。
发泄完了。
拿起饮料准备回去取电影票。
“舅舅，给我抓娃娃！”
听到这句天真烂漫童音的同时，尹舟舟已经无法避免地跟对方的“舅舅”对视。
袁距。
袁距跟上回的西装革履截然不同，运动衣裤，还斜戴了顶棒球帽，不像个复旦金融系毕业的研究生，反倒像个搞嘻哈的。
……尴尬。
要知道他们就在身后边上，她肯定会躲过他们。
袁距那边显然也是，没注意到她。
“你好。”袁距率先出声。
“你好。”尹舟舟有点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了，“出来玩？”
“对。带外甥。”
“那我先走了。”
“好。”
取了票，尹舟舟坐在电影院外面的沙发椅里发呆。
人的注意力真奇怪。
当下能控制好，可当事情过去，大脑闲下来的时刻，却反而会无法抑制地去想象。
就像用力可以将一片小木板按进水里。
但过会儿，它仍然会慢慢浮起来。
那样明显而突兀。
这会儿反而不想再将它按下去。
陆笙说有喜欢的人，是不是就是李梨？现在是不是在表白呢？
会不会有个很浪漫的表白仪式？
他们会不会接吻。
相拥。
笑得很甜。
袁距再次牵着他的麻烦小外甥过来，取票，走到柜台买爆米花和可乐。
他回头的时候才望见尹舟舟。
灰白碎花雪纺裙，披散着长而卷的头发，整个人都陷在明黄色沙发里。
如枚布丁蛋糕。
垂眸正在发呆，好像整个世界与她无关。
见她没注意到自己，袁距也没跟他打招呼，带着小外甥走到最右边的多排座位。
跟小外甥说了两句话，叮嘱他进去后不要有大动作不要发出声音不要站起来。
而后，间隙里，他没来由扭头再次望她。
答应相亲，是还陆笙人情。
正好是下班后过去，将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一派正经。
实际——
袁距并不打算结婚。
最近两个月最亲密的对象，是自己小外甥。
甚至跟他一起玩乐高。
家里根本没催婚，加之他还想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
相亲那天，因为知道没什么可能加上不好意思，也就没特别观察对方。
加上她似乎也紧张。
两个人一直没怎么对视。
此刻，他突然觉得尹舟舟长得很漂亮，不是明艳挂的，是那种整张脸给人的感觉非常清淡舒服的类型。
尤其她坐在沙发椅里，像个本身平常就会喜欢懒懒坐着或者窝着的类型。
眼睛垂得很低，有种莫名的气息。
像片叶子。
独自落在碧绿湖面。
售票员大声喊检票，将袁距的注意力拉了过去，而后他的视野中就出现了尹舟舟身影。
她检票入场。
……跟他们看的，是同一部电影。
袁距是路过商场，临时起意带小外甥看电影。
照顾小孩口味，选了部动画片。
谁知，这的确是幼儿动画片，内容却是成人向。
小外甥看不懂，又谨记舅舅所说，不能说话。
袁距却看得津津有味。
观看的人不多。
离场时，袁距刻意等了会儿，见尹舟舟离开后，才带着小外甥出去。
等彻底来到电影院前厅，明亮的地方。
人已经不见。
应该是下楼了。
小外甥仰起头问：“舅舅，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袁距带小孩坐扶梯下去。
想了想，打开微信，给陆笙发语音。
“我刚刚在商场碰见你让我相亲的那个高中同学了。怪尴尬的。”
“以后你别让我做这种事了，感觉在骗人一样。”
“我都不好意思面对人家。”
陆笙一直没回复，估计有事。
扶梯下到最后，袁距右手握着手机，左手搂着小外甥腰一步跨下来。
外甥哇叫，他正笑着，扭头便见到尹舟舟站在扶梯上。
就在他后面。
隔了不过几层台阶。
艹！他忍不住低低叫了句，是不是听到了？
陆笙跟李梨共进晚餐，调了静音，没有注意到袁距发来的消息。
窗外日暮，晚霞灿美。
餐厅里繁复法国宫廷散发静谧温黄，周围是非常轻的刀盘碰撞和私语声。
来这家餐厅的大多是情侣。
李梨用餐完毕，擦拭嘴角，弯了下耳边的发，撑着下颌。
目光不算矜持地落在对面男人脸上。
肤白目深，鼻高唇薄，脸型是标准欧美男模脸型，窄而轮廓硬朗。
肩形直挺，尤其在薄薄白衬衫下，有如峻岭般清俊的骨节。
他吃东西慢，说话语速也不快，但微微压低时就很有沉感。
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眉目抬起，瞬间收拢而分明。
“嗯？”
“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李梨问。
这两个月，他们吃过几回饭，他也单独送她回过家。
不算热情，但至少他没对别的女孩有过类似表示。
虽说他微信经常不回。
但之所以不像别的暧昧期那么黏，或许是因为他天性冷淡，加之逐渐忙碌起来的缘故。
李梨觉得自己和他差不多已经是默认的男女朋友关系。
可……
偶尔她也会需要他表示。
不需说“我爱你”“我喜欢你”，哪怕会心一笑也好。
见他还在细嚼慢咽，李梨又说：“昨天我妈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回答，可以不回答。”
“……”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李梨想要的。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答案？”
“我在思考一件事。”陆笙说。
“什么？”
“你认识尹舟舟吗？”
“？”这下轮到李梨疑惑。
“她之前也在肿瘤医院当护士。前两天，她特地送了些艾草饼给我。跟我以前在医院里吃得很像。”陆笙语调不疾不徐，“就是我之前问你，你总是很喜欢在早上吃的东西。”
李梨表情有显而易见的微妙变动，没有逃过陆笙的捕捉。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种捕捉表露出来，而是低头继续吃牛排，吃完后才继续：
“我那时候眼睛失明，对味道很敏感。那种味道一直让我难忘。”
“她为什么突然送你那个？”
“可能是看到了我以前发的朋友圈。”陆笙揣度。
“她有找你说什么？”
李梨语气有微弱停顿。
“没有。”陆笙饮了口红酒，“只是偶然在医院遇见，加上微信。”
李梨沉默了几秒：“陆笙。过去是过去。但咱们相处这几个月，你就一直对我没什么感觉吗？”
“过去怎么会是过去。我一直记得我在医院时，你对我的照顾。”
“所以我们之间只有恩义？”李梨瞬也不瞬地盯他。
“我也不知道。”陆笙诚实地说，“自小我对于感情方面很淡漠，难以分辨自己的感觉。”
如果这句话从别的男人嘴里说出，李梨会怀疑他是骗女人的渣男。
可陆笙的确……
或者说，他向来如此。
目前他的生活中，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异性往来，连异性朋友都很少。
李梨阖下眼。
有半秒她内心闪过愧疚，另外的几秒，她舍不得浪费这个机会。
“我去下厕所。”
等李梨离开后，陆笙这才拿出手机，见到袁距发来的语音消息。
点击播放。
袁距：“我刚刚在商场碰见你让我相亲的那个高中同学了。怪尴尬的。”
袁距：“以后你别让我做这种事了，感觉在骗人一样。”
袁距：“我都不好意思面对人家。”
袁距：“艹，我刚跟你说完就发现她站在我身后，感觉像被听见了。”
陆笙直接拨打语音电话，对方接起。
“她有问你吗？”
“没有。”
“那就是没听见。”
“……”袁距竟无言以对，“你以后真的别让我做这种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家。心态特别像被人抓出轨的渣男。”
“挂了。”袁距也没等陆笙回复，低头，微信里表妹李梨给他发了消息：
哥，之前你相亲的人，是肿瘤医院的护士？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袁距：“……”
怎么一个两个全来了？
后悔，真的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多嘴。
袁距打字：你
删除。
过两秒。还是选择什么都没问。
袁距推送：[尹舟舟]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