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长眠于紫金山下,若他九泉有知,定会痛斥蒋介石的所作所为,并大声疾呼:"革命尚未成功!"蒋介石正在破坏革命。明治四十五年二月,清朝在宣统时灭亡。民国建立二十六年之后,蒋将再次毁掉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中山陵下,正进行着最后一场激烈的攻守战,这是一场划时代的激战。
南京历史悠久。一千六百年前,也就是我国一千年前神武功时代,孙权建吴,立南京为都,与曹丕所建魏国、刘备所建蜀国鼎立,后东晋、南朝都相继定都南京,而今蒋又占据此地。
南京正在变成地狱演奏场,正在变成天昏地暗、尸横遍野的巨大坟场。炮弹哼着黄泉曲,灭绝人性、惨不忍睹的屠杀情景就要在我们面前展现。
"白塔右下方有敌人,第三中队进攻!"传令已到。大队长正猫着腰在矮树阴下用双筒望远镜了望。第一、二小队火线作战,我们是预备队,我就在大队长身旁。猛烈的子弹在空中呼啸,火线的士兵们忽而匍匐,忽而卧倒,忽而冲锋,努力地前进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敌人的火力太密集了,前进的速度很慢。大队长透过望远镜看到这种情况,高喊道:"第三中队前进!冲锋!
"第三中队前进!冲啊!"大队长愤愤地喊着,又下了命令,可中队还是踯躅不前。
大队长咬牙切齿地又怒吼道:"传令兵,传了命令没有?"
命令再次传了过去。
敌人的捷克式机枪正对着他们扫射,但没有出现伤亡。
"喂!呆在那里的是什么人?"大队长冲着我们怒声问道。
"我们是第三中队的预备队。"
"赶紧增援!立即进攻!"
我们"咕嘟"喝了一口军用水壶里的水,跃身向前冲去。
子弹铺天盖地地飞落到我们身边,高坡上的敌人把我们看得一清二楚,疯狂地扫射过来。我越过田垄,以田埂作掩体,一点点地前进。我分队的两个惟命是从的苦力,一个是可爱的少年欧姆逊(人名,此处为音译。),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他们也和我们一样,为了避开子弹,不时地卧倒、匍匐向前。除他俩外,我们一开始还用过其他苦力,可都是些懒虫,最后只留了这两个。这些苦力干完活回家之前都向我们讨一份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护身符。
对忠厚老实的苦力,我们就给写上"该苦力乃忠厚老实的良民,为此望各部队放行。东部队长"。虽然没有"东部队"这样一个编制,但后方来的士兵不知道前面都是些什么部队,都能认可这种"身份证"。这些苦力都是我们自作主张从田间地头或是躲藏的地方抓来的,并没得到中队的认可,所以不可能让中队长出证明,于是我们只得签上各自的部队姓名。但是,如果苦力偷懒、不老实,便写上:"此苦力乃偷懒耍滑之徒,是死是活,听凭各队战士自由发落!"反正这些支那人看不懂日文。他们以为盖了印才是真的,就硬缠着我盖上三文印。这枚图章是我领薪水时用的,有时也当做部队长印章。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苦力,将另部出具的"让其生让其死悉听尊便"的证书当个命根子似的揣在怀里,就像捧了个宝贝护身符。
见此状,我捧腹大笑,给了他一个耳光,又让下一个士兵接着扇他,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这个苦力挨了每人一个耳光后愣在那儿,哭了起来。
我们那两个忠诚的苦力惟恐掉队,直喊着:"大人!大人!"跟了过来。
我们终于到了铁路路基的斜坡。铁路这边有一条小河,膛过小河,上了斜坡,先抽了一支烟。铁路前方是一片长满了卷心菜的平地,卷心菜整齐地排开它们的圆脑袋,敌人在卷心菜地尽头的高坡上向我们狂射。过了铁路,敌弹肆无忌惮地吞咽着我们的鲜血,封锁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像是在警告我们铁路这边是他们的地盘。第二小队首先从铁路跃入卷心菜地里,个个像得了狂热病似的,发疯地冲了过去。弹声更加激烈了。接着是我们第三小队。担任小队长的荒木伍长如一阵风冲了过去。随后,又有两个士兵越过了铁路。这时,我们接到了第三中队的预备队到左边村里集合的命令。这一来,我们就无须闯入铁路对面的子弹地狱了,也就没跟在小队长后面。也许这是贪生怕死吧!但这是遵守大队长的命令,天经地义。大队长的命令对我们来说不啻为天大的喜讯,我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暗自庆幸自己在冲出去之前就接到了他天使般的命令。此时此刻,再没人去关心冲出去的小队长和那两个士兵的死活,只顾自己的安危,西本分队长跳出来,为了通知第二小队和第三小队的三个人到左边村子集合,他顺着铁路斜坡跑过去。我们向村里走去。大家都若有所思,可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往前走。
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惨遭炮击,百孔千疮。在激烈的子弹声中,太阳战战兢兢,直往大地后面躲,就在这时,荒木伍长和两名士兵随着西本一起回来了。荒木伍长在哭,气愤、窝火的泪水从他脸上止不住地往下淌。
"你们怎么不听我这个小队长的命令!贪生怕死!"他吼着,像吐什么脏东西似的,说完咬着牙,强忍着眼泪,寒风飕飕,吹透了我们的心。
"跟我冲过去的只有两个人!"伍长长叹道。
大家心里空荡荡的,枪炮声在我们前后左右疯狂地咆哮着。
有人辩解道:"小队长冲上去之后,我们接到大队长的命令,所以没有跟上,在我们进攻前,大队长就因我们没执行好他的命令而大发雷霆。若是这次,明明接到他的命令,又不服从,他岂不又要火冒三丈?"
这并不是托词,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的心里话。前一次,大队长在下了"第三中队冲锋"的命令后,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及时执行,致使大队长大发雷霆。我们尝到了苦头,所以这次才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小队长返回。
小队长伍长说:"大队长的命令是下达给中队长的,不是直接冲你们发的!"
听了这话,我们只好沉默不语。
我们走进一所被炮弹炸飞屋顶的房子。屋子四周墙壁坍塌,里面满是断木头、炸飞了腿的桌椅,还有露出破布片的藤条行李箱。我们就在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里坐下休息。有四个大坛子,里面满是可口的腌菜,这一发现让我们喜出望外。
我们把第二大的午饭都做好了,烘干衣服后,躺在断木旁睡着了。在这种地方生篝火会暴露目标,只好裹上破布片,躲在碎木板里挡风御寒。时针指向深夜十二点。
寒冷的夜空繁星闪烁,敌军的照明弹像流星一般不时闪过。机枪子弹就像索命鬼般在瞅瞅作响。迫击炮在寒冷的夜空中轰鸣,这枪炮声不同平日,它犹如庞大的动物濒死瞬间耗尽全身气力、垂死挣扎时发出的狂吼声。
夜色更深了,枪炮声也越来越大,就像是人在害怕时发出的颤抖一样。
敌人的枪炮声并非进攻,而是消极防御的恐怖的哀呜。
夜色愈浓,敌人心中的不安、恐怖与疑惑也变得越来越深。
友军几乎一枪未发,因为他们深谙"无的放矢"的含义,不虚发一枪。看来这又加深了敌方的不安与疑惑,他们就像闭着眼睛打水仗的孩子把水到处乱泼一般,在黑夜里向四面八方放空枪。
在我们眼里,子弹像金币般值钱,而敌人却视如垃圾废物,四处泼洒。
多么猛烈、刺耳的枪炮声啊!炮弹的爆炸声在黑暗中回荡。
这简直是地狱里的大合奏,是残酷而狰狞的杀戮,是充满破坏欲的狂吠。在这野蛮的吼声中,繁星冷静而安详地闪烁着。这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啊!
我是一个极端懦弱的自私小人,只有当生命面临危险时才意识到生命的可爱与美好。
我们应该豁出去,将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奉献给亲爱的祖国。
现在难道是叹息自己软弱的时刻吗?应该做一个能慷慨赴死的人。在这儿,在可称之为"屠杀人类重工业"的战场上,生命甚至不抵一粒尘埃。
野蛮与惨无人道,在各处嘲弄着我们,在等着吸食我们的鲜血。
荒芜、废墟与混饨就是恶魔的安息处。
有一首歌叫《人们鼓励我牺牲战场,这歌词听来,死亡简直成了我们的目的了。果真如此吗?
《叶隐》上写道:"所谓忠义,就是指死。所谓武士道,就是指死。"
死!死!死!
啊!还是想活下去,我们不能够泰然赴死的苦闷心情中,甚至产生了自己一个人不死,战争也能打胜的卑鄙心理!
但转念又会想到,如果确实需要捐躯,自己也能含笑面对。
活着的人想生存下去。生者求生,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但作为一个日本人是不能因为这个理由而采取胆怯的行动的。
决不能苟且偷生!也不要胆怯而死!
要在日本人的自然中生,在日本人的自然中死!
对了!渴望生存并非怯懦,而是自然情感的流露。但是,如果死得有重大意义,也就是非死不可的时候,就应大义凛然,慷慨就义。
最优秀的士兵既不是上等兵,也不是二等兵,而是指那些作为一个日本人,作为一个日本士兵在他该献身的时候,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人。
寒气逼人,苍白而混浊的星星以它永恒的冷澈闪烁着皎洁清辉。
死神片刻不停地演奏着地狱之曲,唱着死亡之歌。
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十二月十日。多么猛烈的炮声与爆炸声啊!
拂晓,友军万炮齐鸣,猛烈的炮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大刚放亮,友军的野战重炮、野炮、山炮、步兵炮齐声发出了怒吼,像是对敌人昨夜的炮击进行变本加厉的还击。顿时炮火连天,轰隆的炮声几乎要使地轴开裂。从后方射来的炮弹像特快列车般,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
敌人也在拼命还击。友军的飞机开始了轰炸,敌人的高射炮对着飞机开火。但炮弹还没打到飞机,就在飞机下方爆炸,腾起一团白烟,突然闪现在青空。轰隆隆的炮声愈演愈烈。炮弹在轰鸣、呻吟、咆哮、狂叫,跳着死亡之舞,在这严酷的战场上,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它是一场生与死、胜与负、你死我活的惨无人道的较量。
整个上午都是炮兵进攻。我们去征收粮食。每个分队派出了两三个士兵。
我们来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在建房时可能考虑到了战争,家家都砌有很高的石头围墙,使得外人无法侵入半步。我匀砸破石墙翻了进去。只见一头白毛驴竖着长长的耳朵温顺地站在那儿,看样子好久没人喂它饲料了,它把长长的脸凑近我们,像要讨点吃的,在它旁边的士兵大骂一声"混蛋","砰"地朝它肚子踢了一脚。驴子蹦了起来,默默逃走了。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些东西时,总觉得它们很可怜。
昏暗的室内除了一张床,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床相当气派,肮脏的室内、粗糙的房间布局以及家具简直没法儿跟它比。这种床在中支那随处可见,虽说已到了十二月,床四周漆成朱红色的细柱子上还悬挂着蚊帐,蚊帐的开口处挂着流苏,就像是神社门口的幕布。
看来像一年到头都挂蚊帐的。床上还拴着各种各样红漆的饰物。泥地房间里也摆着一个漆得火红的木桶。这种厚重美观的桶,如果在日本只是结婚仪式上使用。但在这儿,据说是受火红色刺激,兴奋后的夫妇用的尿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用来打水烧饭,直到烧出另有异味的饭后方知就里。不幸中的万幸是米饭尚未进口,有的士兵归罪于饭盒,把饭盒重重地扔了出去。
我征了三四合大米后,来到了另一家,这个人家的晒场上蜷缩着十二三个女人和孩子,她们的脸上浮现着难以言状的忧愁、怨艾和悲叹。她们的眼里满是敌意恐怖和绝望,就像广漠的夜空中闪烁着的一两颗星星。她们用纤弱苍老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可爱的孙子、儿子。她们像是四面受敌般地尽量靠在一起,瑟瑟发抖,煞是可怜。幼儿俨然把母亲和祖母的怀里当成最安全的地方,当成了天堂,安稳而香甜地睡着。
有的孩子紧紧抓住母亲或祖母的一只胳膊,低着小脸;有的孩子紧躲在大人身后,时不时向我们投以好奇与恐惧的目光。
有的母亲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三个爱儿搂在左、右方与胸前。等他们长大成人后,今大的痛苦经历将会给他们留下什么样的回忆呢?那时,他们该会对日本采取什么态度呢?
幼年时期横遭敌军蹂躏,将给他们留下深深的痛苦、血和泪的记忆。
到任何时代日本的孩子都不会有如此羞耻的记忆,这是何等幸福啊!战争必须打赢!战胜国国民吃麦饭和栗子饭,而战败国国民只能过吃稗子和野草的生活。
战争,是为了什么?人类发动战争就是为了争夺土地。
这种悲惨将不断地重复直至地球毁灭为止。战争是一个国家的人民为维持生存而采取的最高手段,难道人类最终要为分配月球上的土地而斗争吗?
柔弱的支那妇女们,生命的余日无多。她们把命根子一般所剩无几的救命粮,挖空心思在破烂堆里藏了又藏,而我的战友一声断喝:"要恨去恨你们蒋介石吧!"他的一记耳光便将她们恐怖而憎恶的反抗、将她们对这点救命粮的疯狂般的不舍之情,打到九霄云外。
她们有什么罪过呢?
那个战友懂得爱和同情吗?
难道这就是男子汉的勇敢吗?
我悲哀地走过那里,来到另一户人家时看到了更令人心痛的场景。
我像叫花子寻找垃圾箱似的,用怀疑的目光在屋里到处翻腾、寻找。我打开一个藤条箱,吓了一跳。微暗的箱子里躺着一个出生不久、一声不吭的婴儿,我慌忙从这家跑出。
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在这阴暗的箱子中居然有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母亲已经被杀害了吗?他的哥哥都被拉上了抗日前线吗?他就这样饿死在这里吗?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神经,那上帝给他的惟一觅食本能是寻找母亲的乳房吧?他会在藤条箱里饿得啼哭吧?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难道仅此一个吗?被自家人扔掉的孩子,被抛弃在街头的孩子处处可见。
母亲留给他的血红的珍贵绸缎将原封不动地成为他的裹尸布,藤条箱将一如原样成为他的棺材。
到处都是残酷和悲惨。
这就是战场
我总算找到了大约两升米,踏上了归途。
中队还没有前进,午饭后,步兵终于开始攻击。
枪声、炮声一直持续着。
不破坏殆尽,不斩尽杀绝,便不停止的子弹的狂吠。
敌人的子弹猛烈地飞过来,我们快步冲向前方。当我们进入一片凹地树林时,发现七个敌人已被刺死,其中一个被砍了头,他的头滚在离我约有三尺远的地方。我跑过去把它踢开,这时,看到前面有一幢房子,敌人的轻机枪从里边向我们扫射。我军的步兵炮和重机枪从后方掩护着我们前进。我们爬出草丛,来到低洼的道路,在坡顶架上轻机枪猛烈射击。前方五十米处,两三个敌人隐蔽在豆秆后面向友军的机枪射击,我充分地瞄准后放响了枪,我想一定打中了。左边有一幢洋房,代理小队长荒木伍长爬上去从窗口狙击逃敌。我和其他两三个士兵从高坡上用机枪扫射。不知为什么中队长一下子来到坡下有树阴的路上。已商定前线阵地要挂起国旗以通知我方友军,于是受中队长之命,把破烂不堪的国旗挂在树枝上,敌人开始在五间宽的道路上抱头逃窜。我们不慌不忙地消灭了从树林里逃出来的一个个敌人。狙击逃敌是相当有趣的开心事。
小队长命令我去破坏铁丝网,我挥起锛子砸开个口子,和小队长一起穿过铁丝网。左边有间五颜六色的漂亮房屋,我们闯了进去,原来是游泳池的更衣室。大大的游泳池里注满了水。再往左边去是一个很大的运动常我们横穿敌人逃过的道路,摇晃着国旗向前奔跑,沉甸甸的背包累得我苦不堪言,可我们拼死拼活地闯过旱田。我喘着粗气,此情此景,真像电影里的壮观场面啊!
我率先穿过一片约有两米高的小松林来到高地,高地上有敌人的战壕,却看不到一个敌人的影子。在没有竣工的建筑中有一幢洋房。占领洋房后小队长命令我爬上洋房去挂国旗。我放下背包和枪,拿着一面国旗登上楼梯。我想,这么多的房间,如果有隐藏的敌人,我就冲上去和他们搏斗,将他们的脑袋拧掉!我暗暗地给自己壮胆,挂起的国旗迎风招展,心里非常地畅快。此时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仿佛是在看战争电影,又好像在演习,炮弹的声音也好像演习弹一样。不一会儿,大队长带着部队到达这里。
我向大队本部喊道:"前面有两挺机关枪,冲不过去!"
中队长大声问道:"东!就你一个人?"他也上了屋顶。人在高处时的心情总是愉快的。现在就体会到这点,好像这里是自己一个人攻下来的,我情不自禁地摇晃着国旗,兴奋地自言自语道:"搞报道的摄影班那帮混蛋,这时候为什么不来采访啊!"
这幢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变成了我们的碉堡。我们以坚固的厚墙为盾,架起机枪向外扫射。
夜幕降临。今夜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我们分队和第二分队住在一间约六张榻榻米大的屋子里,我负责去安排岗哨。
房前漂亮的院子里有一片草坪,绿树成荫。我让步哨站在房子旁的树阴下。听侦察兵报告,十米前方有条路,路的对面是凹地,凹地对面的高地上盘踞着敌人,敌我双方相距一百米左右,岗哨安排就绪后我回到宿舍。我们"咯吱咯吱"地吃着硬邦邦拌了酱的支那米饭。房间的一个门正对着敌人的阵地,岗哨在门外面。本来一有敌情,哨兵便会立即跑进屋里,但是为了防止敌人向屋里扔手榴弹,大门紧闭不开,哨兵也只好从外面绕进屋里。为了取暖,我们拾柴在屋内烤火。可是,门关得严严的,搞得满屋烟雾弥漫,直到炭冒红火才好了些。我们一个个被呛得直咳嗽。夜深了,枪声更加激烈。"喀哒喀哒"的机枪声,"眶眶"的迫击炮声,撒娇、滑稽而悠闲的"砰砰叭叭"的步枪声,还有黑暗中对方的喊叫声、士兵的军靴声、刀剑声以及"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与宁静的黑夜演奏出一曲交响乐。
指挥者是死神,敌人的枪炮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闹得鸡犬不宁;他们孤注一掷,在黑夜里没完没了地盲目射击。好像在告诉人们,夜晚本来不是宁静的,而是喧闹的。难道说敌人的子弹是无穷无尽的吗?他们好像在想方设法把自己这份子弹彻底打光,好像敌哨在站岗时有义务要不停地扫射。
我觉得敌人这种愚蠢、得不偿失的射击,好像在对我们说:"老子们通宵达旦不睡觉,严密地警戒呢!你们可不要夜袭啊!"夜间只要没有必要我们始终一枪不放,所以敌人更加恐慌不安。
黑暗已过去,皎洁的月牙儿伴着繁星,星星和平而又安静地闪烁着光辉。下岗的哨兵说:"喂!山上着火啦!"
后面的山和左边大约是紫金山的地方燃起了火焰,一条火焰宛如蛇一样在高低不平处画出了许多圆,熊熊烈火在燃烧,不一会儿,火势向山麓弯弯曲曲地延伸。
有人说:"是什么火呢?难道是炮火引起的吗?"
"这火烧得如此壮观,真痛快!"
"或许是敌人为了逃跑而设下的圈套吧。"
我和驹泽在站岗,与其说是保卫我军的战线,还不如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生命安全。为此,我们明确规定要严守交接岗制度,公平合理地取消了布岗员这一轻松的差使,所以,今天我既排岗又站岗,我和驹泽背靠背站在车库前盛开的延龄草旁边,监视着前方。凌晨三点左右,我发现有个黑影正在延龄草的对面断断续续地爬着。我的神经像触电似的紧张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目标。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黑影,我轻轻地弯下腰,紧紧地握着枪。这时,又出现一个黑影,像蛴螬一样在蠕动。是敌人!我小声地对驹泽说:"喂!是敌人!注意!"
驹泽还没发现这一情况,他吓得直打哆嗦,忙问道:"在哪里?
在哪里?"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说:"在那里,正在动呢。你悄悄地回去报告广驹泽撒腿就跑。他敲着与车库相通的房门,大声喊道:"偷袭了!偷袭了!"门反扣着,打不开。他太慌张了,也可能是害怕,不敢绕房大半个圈跑进屋,而是大叫大喊地敲门。他只知道隔一层门板的屋子里睡着许多战友,却忘记了大声呼喊带来的危险,把我嘱咐他的话全忘到了脑后。
他没有按照我"悄悄地回去"的嘱咐去做,还在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糟糕!"我感到危险就在眼前,情急之中向黑影开了一枪。敌人盘踞在右侧,
我军重机枪也开始了猛烈射击,敌人更加疯狂地还击,顿时响起了一片机枪声,刚才向我方爬过来的几个黑影或许是敌人的侦察兵,看来这一小股敌人已经撤离了。一处枪响,敌人的机枪立即射击,邻近的机枪像接上了电源一样,全都响了起来,就连远处的捷克式机枪也在狂吠。这真是一犬叫,百犬吠,他们不管自己是否遭到袭击,只要枪声一响,立刻就用机枪扫射,就像在恐惧地惊叫,看来,他们束手无策了,只有一个劲地消耗弹药。
我们返回到屋里,围着火堆继续取暖,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今天有没有人被打死?"
"第二小队死了一个人,三个重伤。"
"明天不知轮到谁。"
"一定是倒霉鬼吧!"
"眼看就到南京了。真不想死啊!"
我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