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微紧紧揪着江榆舟的衣服,嗓音沙哑,发丝凌乱,劫后余生一样,越哭越大声,“江榆舟,你怎么才来?”
江榆舟垂眸望着怀里的人。
暖橘色路灯昏暗,落在白色毛衣上,仍旧能看清上面沾满的灰尘和泥土印子,衣角被撕开了一大口子,身下还有奋力挣扎的痕迹。
她是这么要强又要面子的人,印象里蓝微极少哭,她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一扭头就离开,就算最狼狈的时候也昂着下巴保持微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而现在却像可怜无助的小流浪猫,浑身脏兮兮地趴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江榆舟的心像是被刀割开一口,心疼愤怒又懊悔,他拉住大衣两边,将她更紧地裹住。
今晚原定有两个局,他喜清静,全都推了。
宁北市是做生意出名的城市,江榆舟从小耳濡目染,天生的生意人,善结交,人脉广博,生意场上混大的,读书时候交往的都是比他大十岁二十岁往上的各行各业的生意人,孟响那时候就觉得江榆是个天才,就连路上经过的狗都有可能是他朋友。偏偏这人耐不住寂寞,跑去霍霍金融业,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玄乎,越不想出名的越容易出名,乔岸说,江榆舟是天生八字带财才能这么旺,有些人就算是躺着也能赚钱,而且还不是小钱,真跟财神爷在他方圆两米安了家似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次回来宁北市的消息不胫而走,人怕出名猪怕壮,知道他回来,谁都想套近乎,顺便挖点求财秘方,用孟响的话说,要是江榆舟什么都不干,光在那吃饭都能吃上一年,交际网四通八达,一层紧挨着一层,像毛细血管一样分布满整个宁北市,上到市长下到小摊贩,总有人想方设法搭上他这头,就算他不找人,人也巴结着找上他。
江榆舟在体育馆打了一下午篮球,独自回酒店套房用过晚饭,开车出来散心,不觉间到了她家附近,听到这边传来响动,下车查看见到了这一幕景象。
江榆舟返身回车里拎出一根甩棍,他车上还有一根棒球棍,但第一时间还是考虑拿了更容易控制的甩棍,棒球棍不似那种头小轻盈的长棍,更何况他要对付三个成年男人,力道上是甩棍更方便制衡。
衣服的撕裂声和女人绝望嘶哑的求救声揪紧了江榆舟的心脏,地上是拖行的痕迹,她那件宝蓝色羽绒衣被随意丢弃在路边,江榆舟额角暴跳,唇抿成一线,下颚收紧,手背上青筋蔓延,用力一挥,甩棍甩了出去,重重击在刺青男的头部。
头部是最脆弱的部位,且刺青男还是个光头,之前已经被蓝微重击过,二次伤害直接要了他的半条命,只听一声惨叫划破苍穹,刺青男抬手一抹,半只手掌滴滴答答血流不止,眼前一黑,偌大一条汉子倒了下去。
旁边那两个还没看清形势,后背和手臂上都遭到棍击,狼尾男下意识伸手摸到后背,暴露了伤口,蓝微那一刀下去可真狠,离得远还能看清那伤口,可见割得有多深,江榆舟又是一棍下去,血肉模糊,那手不废也和半废差不多,狼尾哀嚎一声,痛到打滚。
剩下那个眼镜男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他们正对面,五官凌厉,下颚线条流畅,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一半光明一半阴霾,目光直直盯着眼镜男,像是盯着囊中之物。
棍尖落在地上,江榆舟眼里一片肃杀,拖着棍子,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眼镜男自知不是对手,旁边两个倒地不起,孤立无援之下,他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刀口对准江榆舟冲了过去,越是这种惊慌失措的猎物,越好捕捉,江榆舟微微眯了眯眼,棍子在空气中利落一扫,只听啪的一响,清脆悦耳的金属掉落地上的声音,眼镜男一懵,弯腰去捡。
江榆舟用力将棍子一戳,摁住眼镜男的手背,脚轻轻一拨,刀从眼镜男手里滑出,他单脚踩住,低头看着眼镜男,轻声问,“哪只手碰的她?”
眼镜男本以为他只是路见不平,听这语气却像是认识这女的,当下一愣。
江榆舟用力往下一摁,声音越发低,也越发危险,“一只手,还是两只手?”
眼镜男疼得龇牙。
他更用劲,慢悠悠吐字,“不说手可就废了。”
眼镜男咬紧牙关,还在嘴硬,“你就不怕我们告你?”
江榆舟冷笑,“去告吧,我在这等你,最好把我判个五年十年的,顺便再把你们往日那些案底都翻出来查一查,咱们正好比比谁判的期限会更长。”
男人的镇定让眼镜男慌了神,看气质模样不像是等闲之辈,唯恐他真的去查,把幕后的宋主任也给查出来,连忙跪地求饶。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江榆舟松开棍子,眼镜男转身去扶刺青和狼尾时,江榆舟忽然叫住他,“慢着。”
眼镜男脚步一顿,江榆舟说,“把你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眼镜男低头,一截项链露在外面,死心不改地狡辩道:“这是我妈留给我的项链。”
江榆舟不耐烦,“拿出来。”
他只好取出来。
江榆舟下巴指指地上,“放那,可以滚了。”
待几人离开,江榆舟捡起项链,那颗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看了一眼,他便收紧手心,大步走进灌木丛中,扔开棍子,单膝跪地一把拉起蓝微,却被惊慌失措的女人一把推开。
即使这样江榆舟也没有半分恼怒,再度将她拉回怀里,一只手圈着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后脑勺,拇指轻轻摩挲着耳后,在耳边低声道:“蓝微,是我,是我,阿舟,不要怕。”
不知过了多久,蓝微哭声渐渐熄了,从恐惧和害怕中抽离了出来,像是回到了现实世界中,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双手勾着江榆舟脖子,半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她吸了吸鼻子,下巴垫在他肩膀的位置湿润了一大片,上面全是她的眼泪。
蓝微动了动手指,想去摸口袋里的纸巾,手却摸到了一件男人的大衣,她好像还穿着江榆舟的衣服,只好作罢,捻了捻指尖,悻悻收了回来。
注意到动静,江榆舟稍稍松开了一些力道,低眸看向蓝微。
灯光很柔和,将她的眉眼也刷上了几笔柔光,长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脸上也都是泪痕,一张素净的脸,比那天浓妆艳抹还要娇俏。
蓝微撇开脸,不想他看到自己柔弱的一面,却忘了刚刚还在这人怀里哭得那么厉害,蓝微也说不清楚,这哭里包含了几分害怕几分恐惧,还有几分委屈,和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一并诉诸。
但是江榆舟不会知道,他也不必知道。
现在她已经恢复了神志,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将退回原来的位置。
他们常说她理性,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每走一步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决不允许行将就错的人生发生的可能,就连对待感情也是如此。“傲慢、偏执、理性”是江榆舟对她的评价,而她当年之所以那么生气,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也认同他的看法。
就在她偏过头避开江榆舟视线的时候,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脸,江榆舟拇指抵着她的下颚角,将她的脸扳过来面朝自己,他的目光黑沉,语气却漫不经心,“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两人之间,剥离掉那些伪装虚假和做作,只有她和江榆舟的世界,蓝微心口一沉。
江榆舟没再说话,手穿过她的膝弯下面,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等蓝微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腾空,被他抱了起来,她慌乱的眼睛对上他的平静,他说:“把手勾着我脖子,好抱一点。”
脑海中徘徊着他这句“好抱一点”,那是不是间接表明“她不好抱”,之所以不好抱的原因无非是太重了,不过她对自己的体重有信心,如果一米六八不到一百斤的体重称为胖的话,那他真应该好好去锻炼一下了。
蓝微懒得纠结这个问题,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刚刚那样大动作了一番,此刻身体跟虚脱了一样没有力气,乖乖勾着江榆舟的脖子任由他抱着。
走着走着,蓝微发现了不对劲。他正在朝她家的方向走。
“江榆舟。”她的手顺势滑下来,掌心贴在他手臂上攥了攥。
江榆舟抬头看她。
这个位置,蓝微比他略高些,男人微微仰头,脖颈修长而紧绷,光线轮廓下,喉结性感。
蓝微一手勾紧他的脖子,像是受了蛊惑般,右手顺着胸口往下滑,江榆舟脚步彻底停下,眸光黑沉,凝着她。
怀里的人很瘦,那腰一只手也能掐断,江榆舟不由收紧了力道。
无声的对峙,在静谧的夜色里滋生蔓延,像那天未完的续章。
蓝微忽地嘴角一勾,纤细十指捏紧他的衣领,倾身凑近耳边低语:“哥哥,我不想回家。”
他的眸底陡然变成浓稠的黑,蓦地手上力道又收紧几分,她像是得逞一般,勾了勾唇,手掌贴住他胸口,借力往外轻一推,拉开距离。
江榆舟一语不发,箍住她的腰肢,大步走至车边,单手拉开车门的时候,蓝微啧啧两声,半真半假道,“江先生好臂力哟。”
江榆舟将她扔进了副驾驶,关上门前低头看了眼她,蓝微摸着后腰瞪过去,江榆舟嘴角勾出一个要笑不笑的笑意,甩上了车门。
江榆舟走到路边弯腰捡起她的羽绒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蓝微勾起嘴角,见他转身走回来,连忙收起视线,窝进软垫里,收拢大衣,蓝微将脸埋进大衣领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没过会儿,驾驶门拉开,扔进来一件羽绒衣,江榆舟上车关门,递来一根项链,亮晶晶的宝石在眼前闪啊闪,蓝微犹豫了下才接过。
这条项链江榆舟不陌生。
高二那年寒假,两人跑去巴黎约会,这是蓝微从小的梦想,但父母一直太忙太忙,没有时间陪她去,没想到她只是随口对江榆舟提了一句,他便抽出了时间,订了机票做了攻略,带她畅游了这座浪漫之都。
他们漫步在塞纳河畔,在埃菲尔铁塔下接吻,游荡在香榭丽舍大街,去看了凯旋门。
更让蓝微惊喜的是,江榆舟提前定了卢浮宫的门票,也去了巴黎圣母院,玩了整整一周才返。
这条由法国小众设计师设计的祖母绿项链名叫“绿莺”,蓝微一眼就看中了,江榆舟眼睛都没眨地买下送给了她。
虽然蓝微家境富足,但那时候她也已经知道江家与她家差距悬殊,也没有非让江榆舟买的意思,却没想到他这样舍得为她花钱,无论怎么样,他满足了她年少的虚荣心,在店员们艳羡的目光里,让江榆舟亲手为她戴上。
蓝微不曾知道,为了满足她的少女心,那一趟巴黎行花光了他积攒半年的积蓄,往后这一年他更加拼命赚钱,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外地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那时候小姑娘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也不懂那么多人间疾苦,更不会懂少年肩上的重担,只知道他不肯陪她就是不爱她的证据,给日后的决裂埋了一颗炸弹。
项链在手里晃,绿宝石闪着光,蓝微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过去这么多年,她仍旧戴着这条项链,以及,她为什么会舍得摘下他送的项链扔给那些坏人。
第二个很好解释,和她的命比起来,钱财都可以舍弃,相信江榆舟也能理解,可是前一个该怎么说?
她将项链放进他的大衣口袋,拉了拉衣服,侧头看过去。
江榆舟单手扶着方向盘,路灯明明暗暗落在身上,唇线绷直,侧脸沉郁,下颚流畅凌厉,顺着往下,蓝微在脖子上那颗微凸的喉结上定了定神,忽然感觉呼吸有点紧,她侧过头,按下窗户,风扑进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把窗户重新升起,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在这时稍顿了顿,像是在组织着语言。
过了不到两秒,她侧回头,状似随意的说道:“我家破产以后,我爸妈卖掉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我的首饰,只剩下这条项链,”说到这里她止住了,别开脸去看窗外,再次把窗户降了下来,风刮进来,把她的声音带进了他的耳朵。
“我把它藏了起来。”
车子隐进没有灯光的路段里,昏暗中,江榆舟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接着,安静的空气里出现拨号的声音,蓝微警惕地转过头,下意识问:“你干什么?”
江榆舟快速按下一个号码,淡淡道:“报警。”
她知道江榆舟人脉通广,这应该是直接联系警局那边的熟人要求调查,她猛地按住了他的手,嗓音颤抖,“别……”
江榆舟停下了动作,他徐徐踩刹车,目光从她的手上慢慢移到脸上,眼神从疑惑到审视,蓝微心跳从来没这样快过,但是她仍旧没有松手,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别打这个电话。”
“为什么?”他看着她。
车子停在路中央,郊区没有什么车,空旷的夜晚,风在不远处嘶叫,像是要把空气撕烂,他的手没动,按着手机上的数字键盘,盯着蓝微,一字一句低声问:“为什么?”
蓝微感到呼吸不过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不想把江榆舟扯进来,宋主任那样的人不好对付,更何况在宁北市的地盘里,惹了这种小人对江榆舟没有好处,她虽然没有在生意场上混过,但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么多,还不都是因为蓝荣华势头盛烈,一朝失势墙倒众人推,人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蓝微收回手,“我不想被家人知道,也不想让同事们看了笑话。”
江榆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蓝微尽量装的淡然,没有回视他。
片刻,他说,“还有别的原因。”语气笃定。
蓝微心蓦地一跳,而后砰砰砰快跳着,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抬头看他。
“这不是我认识的你。”他说。
蓝微笑了笑,看向一旁,“你对我有多了解?”
江榆舟低低沉沉地说:“我只知道我认识的蓝微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别人欺她一分,她一定十倍甚至百倍讨回来。”
这样笃定,又这样坚信,这就是她了,也只有江榆舟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说她。
蓝微始终别着头,眼眶潮湿,她知道江榆舟的目光在身后,她不想被他看到失态,也知道,他这样聪明的人,想要瞒住他有多困难,每说一句话都是暴露。
蓝微只能以沉默回答他的话。
时间一分一秒走动着,他在等她,却也知道等不来了,无名的怒火烧灼,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样恼怒。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质问的语气,是失去耐心的信号。
这话一出,像是打破了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蓝微心弦一颤,掐紧手指,没动静。
感到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想下车,江榆舟却把车开得更快了。
她能感受到他满身的戾气,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因为她的沉默和无可奉告。
“江榆舟!”
蓝微失控叫他,双手拉住扶手,克制着胃里翻搅的恶心,“停车,我要下车。”
江榆舟不仅没停,反而加速了。
车子从郊外一路开回城区,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熟悉,最后停在了一栋豪华的别墅前面。
江榆舟猛地踩下刹车,因为惯性,蓝微身体前冲。
“下车。”江榆舟解开安全带,声音毫无情绪。
蓝微却怔住。
因为眼前这栋房子,正是十年前她住的地方,当年被法院拍卖出去的豪宅。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字数太多了/宽面泪
因为写的时候是一气呵成,没有注意排版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懒),排版有丢密集,将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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