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朝廷钦使卞范之

“哈哈,他老子没有获得的荣誉,这小子都获得了。”陈顾怒极反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难看。

陈望一边喝茶一边思忖着道:“如果不出所料,桓玄的人不几天就要来找我们了。”

“他要如何?”

“试探口风。”

“什么意思?”

“下一步就是篡位了。”

“是吗,兄长,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这是桓玄准备的第一步,你想,皇帝禅位不能禅让给大臣,得禅让给级别对等的国君,桓玄现在为王又有封地了。”

“哦……大晋真要完了吗?拜了这么多年的大晋各位皇帝,用了这么多年号,还真有些不舍……”陈顾抬头看着大堂顶棚,喃喃地道。

陈望被他的话逗乐了,笑道:“哈哈,二弟,你做好思想准备,一旦桓玄登基,我们马上兴义兵征讨,灭掉他之后,我派你进京做大将军、扬州牧,到时你天天去拜那傻子皇帝去。”

“我也只是感叹一下嘛,就算傻子皇帝也比桓玄强,你看看他这些年做的这些事情,还拿阿姐要挟你去杀刘牢之,阴险狡诈,心肠歹毒。”陈顾咬牙切齿地道。

“行了,二弟,要不要随我回府看看大娘,晚上咱俩饮酒再叙?”

“改日再去吧,我去看看何儿他们征青州大军准备情况,毕竟他是第一次带队出征。”

说着,陈顾起身施礼,转身走出了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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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谯郡郡衙大堂。

陈望手里拿着陈何的信,站在西侧巨大沙盘前,盯着青州入了神。

东征大军已经开拔十三天了,路遇大雨,行进缓慢,先锋部队已抵达高平郡的大野泽(故址在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北)。

下一站就是东平郡(今山东泰安市东平县东),正式进入慕容德地盘儿。

他转身看向大堂外阴沉沉的天空,不禁暗暗感叹道:“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啊。”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困难的环境越能锻炼他们。

不但要磨砺陈何,还要锻炼十几年没打仗的将领和招募的新军,与之相比,能否攻下青州倒是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望并没有过多参与此次东征计划,完全放手让陈何同他手下众将去制订打法和行军路线。

说不担心儿子是假的,但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真正成长起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正思忖间,骁骑营统领花弧从外面满头大汗地跑进大堂,来到陈望面前躬身施礼道:“启禀平北将军,朝廷钦使已到南城门外十里处。”

“哦?来者何人?”陈望一愣,问道。

花弧回道:“是散骑常侍、丹阳尹卞范之。”

“嗯,快起请骁骑将军前来,与我一起迎接钦使。”陈望颔首,吩咐道。

花弧领命,转身出了大堂。

陈望心中暗笑,果不出所料,桓玄派他的首席谋主来探口风了。

于是整理官服,喝了几口茶水,出了郡衙。

不多时,陈顾骑马匆匆赶来。

兄弟二人站在郡衙门口,迎候卞范之的到来。

“兄长,果不出你所料,桓玄还真派人来了。”

“大晋南渡以来近百年了,高门士族互相制衡得以延续国祚,现在终于变成了一家独大了。”

“如果不是司马昌明兄弟二人这十几年来的祸乱朝纲,哪有他们龙亢桓氏的今日。”

“二弟所言甚是啊。”

“你这些年来隐居在家,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

“来了。”陈望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

只见路南一队衣甲鲜明的御林军骑着高头大马,向这边奔驰而来,路边行人纷纷避让。

陈望向前走了两步,整肃衣冠,肃立在大街中央。

陈顾赶忙学着他的样子,整了整衣冠,站在身后。

御林军前面一名紫色文官服饰的中年人,面色微黑,脸庞瘦削,三缕黑髯,薄唇微撇,神情倨傲,骑着一匹白色战马观看着左右房舍楼阁,来到近前。

陈望赶忙躬身一揖到地,高声颂道:“微臣陈望,迎接钦使来迟,还乞恕罪!”

陈顾在身后跟着咕噜了几句谁也听不明白的话,也躬身施礼。

卞范之在陈望跟前两丈多的距离,勒住坐骑,看了片刻后,翻身下马,似是很享受这个场景。

向前走了两步,才故作惊喜地道:“哎呀,欣之兄啊,快快请起,何以行此大礼。”

说着,他又加快了脚下步伐,走到陈望跟前,双手搀扶起他。

陈望脸上堆起笑容,向他介绍身后的陈顾道:“这是舍弟,骁骑将军陈顾。”

“哦……哈哈,久仰,久仰啊。”卞范之向陈顾虚抬了一下手,大笑道。

陈望赶忙向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躬身道:“钦使大人一路鞍马劳顿,里面请。”

“欣之兄请。”卞范之微微颔首,也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陈顾在后面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

陈望跟着卞范之身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陈顾赶忙住了口。

自打去年三月桓玄的荆州大军攻入建康后,卞范之已习惯了朝中大臣们的巴结逢迎,丝毫不以为意,昂首走上了郡衙大堂。

陈望躬着身子,离他不远不近,相差半步之遥。

官场走路也讲规矩并且一直延续至今,不要跟领导并排走,也不要离领导太远,会听不到领导吩咐,半步是最好的距离。

卞范之大摇大摆地来到陈望案几前,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道:“欣之兄,接诏吧?”

陈望赶忙向左右骁骑营亲兵吩咐道:“快设香案。”

不多时,骁骑营亲兵抬着香案从屏风后走出,在香炉里燃上三支檀香,退到两旁。

卞范之站在香案后,从袖口里取出诏书,脸色一肃,高声道:“平北将军、兖州刺史、广陵公陈望,前将军、司州刺史、萍乡县公陈安,骁骑将军陈顾接诏!”

陈望和陈顾撩衣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叩首,高声颂道:“臣,陈望代陈安恭听诏书!”

陈顾接着哼哼唧唧地道:“臣陈顾接诏。”

卞范之略一蹙眉,听着陈顾的声音不高,略感不快,但见陈望毕恭毕敬伏地在香案前,那一丝不快瞬间而过。

他缓缓地打开诏书,抑扬顿挫地念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制诏行司、兖二州平北将军、前将军、骁骑将军三人,劳镇戍边两州十数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殷富,外则折挫胡虏,内则百姓蒙福。

威德流闻,虚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

北方未定,大晋未复,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

诸事具楚王所见,将军所知。

王者迭兴,千载一会,欲遂立桓(齐桓公)、文(晋文公),辅微国,当勉卒功业。

颍川陈氏一门,三代孝悌忠义,为大晋栋梁肱骨世家。

尤以陈望,诚坚金石,节茂松筠,俾淮北之威名,本中原之士族。

自北伐三十年来甚着忠劳,东征西讨,功勋卓着。

是用举兹徽典,旌此遗忠,魂而有灵,知朕深意。

今封陈望为车骑将军加侍中,余官如故。

封陈安加太子少傅,余官如故。

封陈顾为龙骧将军,宜城县男,余官如故。

各赐黄金二百斤,布帛千匹,粟米千石。

望卿等勿负朕望,为我大晋再立新功。

念兹在兹,咸使知闻。”

陈望伏地三叩首,高声颂道:“臣,陈望,领旨谢恩,愿陛下万寿无疆愿大晋国祚万年!”

陈顾也跟在后面复述了一遍。

卞范之收起诏书,转身放在陈望案几上,然后缓步绕过香案,将陈望和陈顾一一搀扶起来,含笑道:“恭喜欣之兄,恭喜钰之兄啊。”

陈望赶忙道:“有劳钦使前来宣诏,末将略备水酒,给钦使接风——”

卞范之摆手打断了陈望的话,笑道:“车骑将军若不嫌弃可直呼卑职字号。”

“哦,哈哈,敬祖兄,我们后堂一叙如何?”陈望躬身施礼道。

卞范之略一沉吟,做了一下姿态,抚须点头应允。

陈望转身对陈顾道:“二弟,你去带敬祖兄随从去驿馆歇息,并好生款待。”

“是,兄长。”陈顾躬身一揖,转身而去。

陈望赶忙对卞范之道:“舍弟一粗人,连国子学都未上过,还望敬祖兄海涵啊。”

“哈哈,欣之兄,卑职素来仰慕钰之兄,乃我大晋第一勇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卞范之看着陈顾的背影大笑道。

陈望赶忙向里做了请的手势,躬身道:“敬祖兄请。”

“好,好,卑职就僭越了。”卞范之略略客气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屏风后走去,陈望紧随其后。

自此,陈望在宁康二年(公元374年),因在谯郡大破氐秦六十五万大军升为三品平北将军后,终于在二十九年后跳了一级,升为车骑将军,而且还加了侍中,跃居大晋国家一级领导人行列。

(成语加官进爵里的加官,是为了奖赏有功而且还不好再加授实职的两难情况下一个比较科学的做法,就是在实职之外再加一个虚职荣誉衔。两汉魏晋时期有特进、侍中、金银光禄大夫、散骑常侍,其中以特进最尊,其次是侍中,放到现在就是总统身边的高级顾问。)

陈安虽然还是三品军衔,但又加了太子少傅,虽为虚衔但也是二品官阶。

陈顾由四品骁骑将军升为三品龙骧将军,并有了爵位。

这份赏赐对三人来说不可谓不丰厚。

陈望边走边暗忖着,怪不得卞范之如此惺惺作态,原来桓玄这是下了血本。

他们知道我二十多年的平北将军未曾上过一个台阶,今天让我进步了,我得对桓玄感恩戴德才是。

且听听他

二人来到后堂上,陈望请卞范之上座,自己在下首相陪。

骁骑营亲兵奉上茶水后退下。

陈望在座榻中端起茶盏,微笑道:“敬祖兄,淮北贫瘠之地,并无好茶,还望恕罪,权当解渴。”

卞范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笑道:“甚好,甚好。”

然后放下茶盏,进入了正题,“平北将军对此番赏赐可满意否?”

陈望脸色一肃,连连点头,一边叹息道:“微臣本以为就此终老于平北将军官阶上,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进一步,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是楚王殿下在陛着,卞范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望,又道:“楚王称欣之兄保得兖州不失,又开疆拓土,攻下洛阳及司州一带,多年劳苦功高,理当赏赐,陛下这才准奏。”

“哦……原来如此,”陈望似有所悟道:“微臣何德何能,得楚王殿下如此厚爱,惭愧至极。”

“临行前,楚王召卑职前去训示,言及欣之兄秉性忠义,勤勉王事,威望素着,且龙亢桓氏与颍川陈氏有姻亲之谊,将来必会重用。”卞范之边呷着茶水,边赞许道。

陈望在座榻中赶忙躬身一揖道:“微臣有今日封赏,仰赖楚王殿下恩赐,不敢忘怀。”

“嗯……”卞范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道:“欣之兄对现今朝廷局势可有何见解?”

“微臣久在谯郡,患疾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还望敬祖兄赐教。”

“唉……”卞范之把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手抚长髯,看着堂外,痛心疾首地道:“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啊,如今天下未定,百姓厌乱,思归一统,干戈不息,东南沿海天师道余孽猖獗,又逢连年大旱,国力衰弱!然而,陛下又……”

陈望深以为然,蹙眉沉思,叹了口气道:“唉!自陛下登基以来,微臣还未去京城拜见,但闻陛下口不能言,不识冷暖,并非圣明之主,说实话,微臣忧心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