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深夜长谈

这道选择题只有两个,选代国或者选兖州,没有第三个答案,令洛阳学宫里的众位儒生犯了难。

他们越想越害怕,不禁冷汗叠冒。

许谦年龄最长,他脑子里翻滚过无数念头,当初是你说的要效忠拓跋珪,又是义父子关系,如今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来?

如果回答错了,会不会帐外有伏兵杀出?

于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学生愚钝,还望平北将军提示一二?”

“嗯,今晚唤诸公前来,并非有意为难,”陈望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许谦,缓缓地道:“若朔北一切顺利,可能会有这种局面,若换了我是诸公也很难抉择。”

帐篷里鸦雀无声,没人能回答的上来,一起垂首不语。

只听陈望低语道:“从打记事起,我就闻听胡虏乱我华夏大地,涂炭我大晋子民百姓,便致力于驱逐胡虏,收复河山,此心可昭日月,至死不变!”

顿了顿,他接着又道:“人心是随着欲望不断变化的,代王虽为我义子,日后若一旦统一了朔北,他或许会变为另外之人,亦或是受左右各部族怂恿,动了南下入侵之念。”

张兖等人纷纷点头称是。

“我希望你们到时以天下晋人百姓为念,不可助纣为虐,回到中原来,我必厚待诸公。”陈望郑重地道。

众人送了一口气,李先躬身施礼道:“学生定不负平北将军嘱托,现就以血明志,如劝阻不了代王,也绝不随胡人南下屠戮我大晋同胞,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说罢,他咬了咬后槽牙,从腰中抽出短刀,在自己小臂上狠狠地拉了一刀。

张兖、许谦、崔宏、晁崇、邓渊五人纷纷效仿,拔出刀来划在了小臂上。

陈望微微颔首,给他们递上了布巾擦拭流出来的血液,微笑道:“有缘我们还会再见,愿诸公前程似锦,福禄永享。”

众人起身,躬身施礼,晁崇道:“此去凉州,路途遥远,且艰险无比,祝广陵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众人一起道:“祝广陵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兖、许谦留一下,你们退下吧。”

“学生告退。”

陈望亲自把四个人送出帐外,在外面又单独附在崔宏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好似依依不舍地道别分手。

回来后,跟张兖、许谦聊了一炷香多的时间,告诫他们将来随侍在拓跋珪左右,要引导他多做善事,不要滥杀无辜之类的话,嘱咐他们有特殊事情可写信来洛阳面呈自己。

二人唯唯诺诺,这才放他们离去。

送走他们,陈望一个人躺在床榻上,想起了心事。

从洛阳来朔北一个多月的相处,不难看出,六个洛阳太学的学生里面以张兖、许谦、崔宏文治水平最高。

现在自己给拓跋珪把最大的威胁刘显除掉了,由这些人辅佐拓跋珪以及穆崇、安同等人,再加上几个大部族的支持,将来在朔北立足不成问题。

今晚对张兖等人训诫,以及单独谈话,其实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他们六人一条心,要让他们认为私下都和自己有些秘密,互相提防。

自己养了拓跋珪母子这么多年,一直教导拓跋珪晋人文化,亲近晋人,而且父子情深义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现在黄河以北最大的势力是慕容垂,关中最强者是姚苌,剩下稍弱的是慕容冲、苻丕、苻登、乞伏国仁等。

自己的兖州和中原暂时没有这个势力扫平诸寇。

所以,拓跋珪必须得扶持,让北方这些胡人政权感受到来自背后的压力。

正想着心事,听见花弧在帐外跟人说话,仔细一听,是拓跋珪。

“义父安睡了吗?”

“已经安睡了。”

“我想进去见见义父。”

“这个……恐有不妥吧,平北将军明早还要赶路。”

陈望坐起身来,向外面喊道:“让他进来吧。”

拓跋珪闻言挑帐帘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孩儿拜见义父,打扰义父休息还望恕罪。”

陈望满面笑容地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闻言道:“你不来,我也要派花弧去喊你呢,哈哈。”

拓跋珪嘴里还喷着淡淡的酒气,有些伤感地道:“义父明晨就要离开朔北了,孩儿心有不舍,左思右想,还是前来探望,聆听义父教诲,不知何时能再见。”

陈望看着他冻得红扑扑的宽大脸庞,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知道他一定在外面徘徊了许久,露出了久违的,慈父般的笑容,饱含深情地道:“涉珪,我就不能参加你的继位大典了,本来想再晚一两年送你回道朔北,因凉州战事紧急,不得不借助朔北诸部兵马,你可理解为父吗?”

“孩儿自小被义父收留,待我恩重如山,几位义母还有祖母也待我视如己出,孩儿恨不能亲自统兵替义父远赴凉州,甚为羞惭。”拓跋珪说着话,眼眶中转着的泪随时可以落下来。

陈望听着他的话,心中升腾起了莫名的伤感之情,看着眼前这个体壮如牛的鲜卑义子,九年前的往事浮现在了脑海里。

谯郡城外的流民营,那个衣衫褴褛,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

朝夕相处,在一个中堂上吃饭,派人陪他玩耍、习武、识字……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虽然当初收留他也有私心,长大扶立他做代王,将来助自己完成大业。

但这对拓跋珪来说,不更是自己给他的一份天大恩德吗?

没有自己,他们母子俩说不定就会继续向南流落至江东,一辈子寂寂无闻。

再过若干年,拓跋氏在朔北渐渐会被人淡忘,这里的天下或许是刘显的,也或许是已经打到桑干河畔的慕容垂的。

陈望手抚着拓跋珪的肩头,嗓子有些发干,语气温和地道:“涉珪,你的孝心为父心领了,刚回朔北,百废待兴,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啊……”。

他平静了一下心情,又叮嘱道:“虽然为父替你剪除了南面的刘显,但西边还有铁弗部刘卫辰,北边有柔然、高车,东边有库莫奚和慕容垂,需时时警惕,壮大自己势力,切不可荒废政事,掉以轻心啊。”

“没有义父就没有我的今日,且不说您辛辛苦苦抚养孩儿成人,还不远万里带着这么多财物以及文武英才前来,鼎立相助孩儿继承祖业,孩儿若再辜负义父嘱托和厚望,那真是枯木朽株的废物了。”拓跋珪声音有些沙哑地道。

“好,很好,你能有此志向,也不枉为父多年来对你的教诲。”陈望郑重地拍了拍拓跋珪的肩膀道。

拓跋珪转过头来,用习惯性地崇敬眼神看着陈望,虚心地问道:“方才义父言及我三面环敌,将来该如何应对,望义父教我。”

陈望看着远处的帐篷门口,一边思忖着一边道:“你应采取远交近攻之策,几方势力中以慕容垂势力最为强大,可派人送牛马、财物示弱结交,使其对你看轻,若能出兵相助于你更佳。这些年你可先对柔然后对库莫奚下手,再后面可寻机渡过黄河攻取刘卫辰,一步一步来。”

“孩儿记下了。”拓跋珪点头道。

“自古创立基业都是起步维艰,唉……”陈望说完,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起步就遇到了那个时代的大神王猛和苻坚,七万多兖州军差点就在谯郡全军覆没,不禁磋叹了起来。

他接着道:“我答应你舅父还会再送来财物,相助于你们,切记不要同时四面树敌。”

拓跋珪郑重地点头道:“多谢义父相助,孩儿谨遵义父教诲。”

看着拓跋珪的壮实身材,恍如隔世。

陈望不禁又生出了晚上那个疑问,当年那个小屁孩儿都这么大了,自己是不是真老了?

遂笑着道:“为父明年就满三旬了,老了,哈哈,将来是你和何儿、啸儿的时代了,你们可不能互相为敌啊。”

“孩儿岂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义父请放心,即便是孩儿的祖父当年也是奉大晋为主,若是孩儿有朝一日统一朔北,眼里虽然没有大晋,但必当奉义父为主,视阿何、阿啸为兄弟!”拓跋珪义正严辞地慷慨陈词道。

陈望对拓跋珪的回答甚是满意。

老子在《道德经》中曾经讲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

意思就是指福祸、善恶都是互相依托互相转换的,这没有定数。

此刻的自己既盼着拓跋珪的代国强大起来,又怕将来……

但眼下的凉州,以及将来面对的北方各派势力都需要有这么个强大的联盟存在。

拓跋珪又请教了许多有关于为政举措,训练兵马,任用贤能的详细事务。

父子俩一直谈到了下半夜,才各自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