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珠眼底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那人,那地方,都是冷冰冰的,寂静又冰凉,可怕极了。她不想去。她只想在家里安安分分的呆着。东宫不适合她。但是她能告诉谁呢?有谁会相信呢?又有谁能把她带走?
闻梦看她迟迟不出来,心底焦急,提高了声音道:“太子妃娘娘,快快出来吧,太子殿下已经在马车里等候了。”
江宝珠轻轻咳嗽几声,嗓音沙哑。她搂紧了徐氏的身子:“娘亲,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
徐氏也是狠下心来,把江宝珠轻轻推开,起身轻轻的行了个礼:“臣妇……恭送太子妃娘娘。”
江宝珠立即慌了,娘亲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给自己行礼?
她难过极了,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太子妃,再也不是之前任性的那个小人了。江宝珠深深地垂着头,仓促回了个礼,飞快的跑出门去。廊前曲曲折折,树影婆娑,深不见底。似乎怎么也走不完。
徐氏心头似在刀割。拿帕子匆匆抹了泪水,到正厅里去了。
江宝珠已经到了马车前,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夜色深沉,江家灯火通明,似乎是一只沉默潜伏的巨兽。江家还是之前的江家,可她再也不是之前的江宝珠了。
江远政同徐氏一同出来,携着一干家眷相送:“恭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
马车缓缓前行,越走越远。江宝珠坐在一侧,搂紧了自己的肩膀。诸祁看着她,有些疑惑道:“珠珠为何离我这样远?怎么了?”
江宝珠抬眼看他,想了一会,小声道:“诸祁。我想在家中多呆几日。”
声音娇软,带着浓浓的鼻音。
诸祁闻言一顿,原本平静的脸色阴沉下来,抓住她的手,把人抱进怀里。他挑起她的下巴,发现小人眼睛通红,似乎依旧残存着水纹。他心沉下来,低声道:“你哭了?”
江宝珠难过极了。摇了摇头,想要把手抽回来。诸祁却不允许,眼底暗暗涌动着别的东西,加大了手里的力气,压低声音重复:“江宝珠,你为什么哭?”
江宝珠被叫的一个激灵,但仍不敢抬头,只是憋着不说话。
诸祁抬手,有些粗鲁的抹掉她眼角残存的泪珠,一字顿一字的重复道:“珠珠,你可真不听话。你为什么哭?嗯?为什么?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你只能为我掉眼泪,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珠珠,听话,好不好?”
诸祁现在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深邃,可怕。江宝珠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受了惊吓,泪却掉的更凶狠。诸祁皱眉,问道:“怎么还哭?”
江宝珠再也不忍不住了,脑子一热,一边抽噎一边娇声指控:“都是因为你!你掐我咬我,睡觉的时候压在我身上,我疼,我忍。你连哭都不让我哭!你还不让我回家……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要回家……我不要去东宫……”
马车稍微停了停。乘风在外面轻声问:“太子殿下,不知发生了何事?需要停车吗?”
诸祁眼眸已经冷下来:“不需要。直接回宫。”
他的眼神里带着痴迷与绝望,冰凉的手指尖拂过江宝珠伤心的泪珠。半响才重复:“你讨厌我是吗珠珠,你讨厌我……你让我怎么办因为我爱你啊,你不能离我而去……”
江宝珠受了惊,声音瞬间小了。但是眼底像是开了个阀门一样,泪珠子一直往外涌,格外楚楚动人。
回去的路变得极其漫长。
马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乘风心里思付片刻,才开口询问:“太子殿下,到了。恭请您与太子妃娘娘移驾回宫。”
诸祁答应一声,抱着宝珠下车。
闻梦借着幽幽灯火,看见了宝珠一双通红的眼睛,连忙想要去殿里里伺候。可是诸祁却一脚踢开门,厉声吩咐:“你们都别进来。”
江宝珠一个哆嗦,人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扔在了榻上。榻子上上下下铺了好几层布帛,倒是不疼,只是害怕。江宝珠一得了自由,连忙扯住被子蒙在身上,看着诸祁阴沉的脸色瑟瑟发抖着。
诸祁控制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坐在床榻边,大手刚要抚摸江宝珠柔顺的黑发,江宝珠便向后躲去。
诸祁皱眉:“珠珠,你躲什么?”
反正已经惹怒了他,江宝珠也不怕了,狠心随手拿起一个玉线金丝枕头朝他扔过去:“因为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
听见这话,诸祁愣住了。那枕头飞过来,滑过了诸祁的右边脸颊,他如玉的皮肤上瞬间出了个红色痕迹,头发也被刮乱,眼眸冰凉的盯着榻子的江宝珠看。
江宝珠心里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深深地咽了咽口水。她是不是活不过明天了?
诸祁喃喃自语:“你讨厌我……”
他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你不喜欢我……”
殿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近乎僵持的对视。诸祁咧开嘴角冷冷的笑了一声,猛的拉住床榻边的帘子欺身而上。如果再仔细听,便会听见,诸祁说的话是:“你讨厌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殿里一阵一阵的娇声呼喊。闻梦立在殿外,心里直打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回来的时候便十分异常,她心底纠结,听见殿里的细碎呼喊忍不住要推门而入,乘风看出来了她的想法,立即拦住了她:“如果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别进去。”
闻梦心里着急,叹气道:“那小姐?”
乘风把视线投向远方,淡淡道:“太子殿下自己有分寸。”
风吹走了云层,露出了几颗幽幽的星子。宫墙外高大的垂柳树枝在风中摇曳,湖心亭里冒出来几只胖头鱼,偷偷的在深夜里喘口气。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但是又波涛暗涌。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又漫长的夜晚。
“今儿个太子殿下是怎么了?”门外一个小宫女不解的低声问道:“居然连早膳都没用。往日里对太子妃娘娘依依不舍的,现在怎么脸色黑的像块炭似的进皇宫去了?”
“可别说了。”另一个小太监稍稍摇头,压低声音道:“昨个儿夜里多大声音你又不是没听见。太子爷可发怒了,今儿个一反常态,什么话都没留下就阴恻恻的走了。”
“这是为何?”宫女停下了自己手里的动作不解道。
“咱家也不知道啊。你赶紧去忙活你的事儿吧。这些事情就别想了,等不知道哪一天说错了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小太监一跺脚,出门去了。
闻梦立在一旁,把这话听了个囫囵完整,她蹙眉深吸一口气,拐进了屋里。
殿里寂静,香烟缭绕。江宝珠一直在锦被中,深深地蒙着头。从早上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出来。
闻梦脚步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木桶,轻声说:“娘娘,时候不早了,您起来吗?”
锦被之中的人毫无声息。
闻梦轻轻的坐在床榻边,放柔了声音小声说道:“娘娘,肚子饿吗?该用膳了。您好歹也起来用一些,如何?”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撩开一角小小的被角,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诸祁呢?”
声音沙哑虚弱,像是被狂风摧遮后的芦苇。
闻梦连忙把热水递过来,边递边说:“太子殿下早已经去宫中上朝议论政事了。”
江宝珠已经把被子撩开了。这一下子,愣住的人反而是闻梦了。
她身上穿的衣服极少,到处都是青紫痕迹。白皙细嫩的皮肤上烙上了印子,就像是上好的玉器落上瑕疵一般。她眼睛也红,里面都是怯意,紧紧的搂着手中的被子。身上都轻轻打着颤,一小根细绳歪歪的挂在修长白皙的脖颈处,下面的小衣被撕开了,露出一截皮肤。看着就心惊。
闻梦连忙站起来,拿起衣服披在江宝珠肩头,惊呼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闻梦脑海里又重复的回旋着昨夜里殿里传来的激烈动静。心下震撼,她不禁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小心的把江宝珠从榻子上扶起来。
“我没事。”江宝珠小声说。
她乖乖巧巧的穿好衣服,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没事。”江宝珠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眼睛瞪的极大,拼命的忍,却还是没有忍住,生生的掉了一颗眼泪。泪水是温热的,在脸上蔓延出一道湿濡痕迹。闻梦也叹气,给宝珠一下一下的梳头发,江宝珠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层层日光。
诸祁下了朝,刚想打道回府,却又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珠珠说什么了?珠珠说我讨厌你,珠珠说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恨我呢?难道是我待你不好么?可是珠珠,我明明对你掏心掏肺,你怎么这样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出这样伤害我的话?
诸祁痛苦的皱起眉头,深邃的眼眸冰凉,充满了哀伤。他高大的身影生生顿住了,在诺大的玉阶前投下一抹孤独的影子。
有小太监不长眼,看见是太子殿下立马过来掐媚:“太子殿下,您的马车已经候在外面了。什么时候回宫?”
诸祁冷冷的看着他。
小太监仿佛在那道眼神里活活被千刀万剐了,浑身抖了抖,不须多说些什么,立即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