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篱睁开眼睛,她没有立刻翻过身,只是能感觉到背后的枕榻已经凉透了。
窗外夜色深如水,想必早已过了丑时。
无论是帐幔内还是外头,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静,萧帝这夜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金篱因此而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她自在了不少。
这会儿起了身,她想要喝一杯茶,但不习惯唤人来伺候,披上衣裳自己下了床榻,撩开纱幔时,她听见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以为是珠玳,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自行去桌案旁倒了茶喝,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了宦官的声音,他问道:“婕妤可醒了?”
金篱抬了抬眼,并未回应,只搁下了茶盏,“砰”的轻响。
那官宦便继续道:“小的冒昧,无意惊扰婕妤,实在是陛下有令,还请婕妤随小的前往偏院一趟。”
萧帝?
他这个时辰不回来寝宫,却要她去别出见他?
金篱不明其因,但也不敢耽搁,便回应了一声,又拿过床榻上的纱衣披上,推开寝宫的门走了出去。
宦官已经提着灯在夜色中候她,晕黄的宫灯映照着小官宦的脸,金篱竟觉得他这模样有几分眼熟。
小官宦恭恭敬敬地低头侧身,“请婕妤随小的这边走。”
金篱跟在他身后走在幽深石头上,暗夜中,晚风夹杂着海棠花的幽香拂来,一团团嫣然紫色的锦绣在月下怒放,颇为诡异。
小官宦手里提着的灯盏幽幽,他绕过假山与后花园,一路将金篱带到了偏僻的宫殿深处,金篱被绕得有些迷乱,很难记得请来时的路。
直到走进一条深邃狭窄的长廊,墙壁上拉长的影子如同鬼影,金篱心中渐渐惧怕起来,待小官宦停在最尽头的厢房门口前,回过头同她道:“就是这里了。”
金篱心头一惊,抬眼望向那扇朱红色的房门,回头去问小官宦:“陛下当真在这里?”
小官宦点头称是,知趣地退去了一旁。
金篱犹疑地转回身,她探手推开那扇门,“吱呀”一声响,凉薄的夜风拂面而来。
她缓缓地走进房中,身后的门已然被关上了。
金篱一怔,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回头去看,猛地看到身后站着一道身影,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脸,令她更为恐惧地向后躲闪,一个不留神,撞到了桌案,摆在上头的茶盏接连倒下,那人则一点点地靠近他,借由穿过窗棂的月光,他的容貌终于清晰呈现。
金篱倒吸一口凉气,她几欲喊叫出声,又怕惹祸上身,强压住内心的惊慌与愤怒,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
长风刮乱了檐下宫灯,玉翠制成的灯罩相互碰撞,纷乱了流苏金线,沙沙声响越显鬼魅,屋内横飞的白色帐幔如浮云影绰,缭乱人心。
沈容走近金篱身边,双臂撑在桌案上,像是将她圈起来一般,他沉声道:“怎么见来我,就像见了鬼一样,我会吃了你不成?”
金篱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一见到沈容,脑子里浮现出的就是那火海连天的夜晚,娘亲为救自己被万箭穿心,爷爷与阿瑁遭屠刀杀害,而促使这一切发生的人都是沈容,她与他自是不共戴天!
可她此刻却因惧意而无法动弹,整个人竟狼狈得抖如筛糠。
沈容沉下眼,他轻轻地握住金篱的肩头,唇边的笑意逐渐褪下,语气也显露出不悦:“你若是这样来见我的,我可是不太高兴了。”
金篱强忍着战栗,她嗫嚅道:“你……你怎会出现在皇宫……”
“有三姑帮衬着支走萧帝,我自然可以来见你了。”沈容打量着她的神色:“几日不见,你想与我说的便只有这个?”
不然呢?还应该有什么?
金篱竟不懂沈容的心思了,她抬眼望向他,见他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真的期盼她能说出不一样的话语。
可金篱无话可说,除了憎恨、怨怒,她对沈容再没有半点旁的想法。
沈容前倾了身子,鼻尖几乎可以戳碰到金篱的脸颊,他温热的吐息拂在金篱的耳边,同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与云舒说过的那些话,竟没胆在我的面前说上一遍么?”
金篱身形一震。
原来如此。
他是为了此事才入宫寻她。
想必,他定不会放过她的。
果然不出所料,在金篱露出不安之色的刹那,沈容已经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
她呜咽一声,沈容将她按在桌案上头,她背部被茶盏的盖子咯到,吃痛地皱起眉,沈容也全然不去理会,只冷声道:“不是很厉害么?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去哪了?见到我就像只兔子了,你真以为进了宫,就能有皇帝来做你的靠山了?”
他加大了力道,金篱感觉自己背后的茶盏已经被压碎,那些锋利的碎片就要割破衣衫刺入皮肤,索性沈容还没有昏头,他不会让金篱的身体留下伤痕,便一把捞起她的腰,将她抱起来走去屏风后的床榻。
金篱不敢挣扎,任凭沈容为所欲为。
唯独衣带欲被扯开之际,金篱慌张地按住了沈容的手。
沈容停下,眼波流动间,他质问金篱道:“这才几日,就要为萧帝守住名节了?”
金篱惶恐道:“不、不是……”
“那你拦我做甚?”
金篱只是不懂:“你为何要做此事?”
“我想对你怎样,便怎样。”沈容轻蔑道:“你是我的棋子,如何待你,你都要好生受着。”
金篱忍不住回敬一句:“你强迫不了我。”
沈容觉得好笑,“我如何需要强迫你?难道,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可金篱知道,沈容手里握着她的命脉,她再如何恨,也不可能违逆他。而他又不会将这种事摆在明面上来说,他既要做的下流,又要立起他的贞洁牌坊。
以至于金篱在沉默片刻后,不得不点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可逼迫过你?”
“没有……”
“那就别摆出这副痛不欲生的脸色,我看着可不痛快。”
金篱对沈容的恨意,在这一刻已然攀登上了顶峰,她在心中欲将他千刀万剐,可脸上已然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连按着他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沈容方才觉得满意,他二话不说地俯下了身去。
金篱的哀呼声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根本无动于衷,好似狠心地在惩罚她一般。
虽说是他亲手把她送进皇宫的,可却没有要她与萧帝上演恩爱的戏码,无非是逢场作戏,她竟能让萧帝连续留她在寝宫中两夜,这可不是寻常女子会有的能耐了。
越是这样想,沈容就越发地怒气难消,他极尽全力地强压住了怒火,但还是冷声斥道:“你哭什么?在他面前就能笑靥如花,在我这里却要哭丧着脸么?原来你是个拜高踩低、爱慕虚荣的。”
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金篱,他就俯下身去,以|嘴|唇|堵|住|了她|的|嘴|,将呜咽声扼杀般地抹去。
金篱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恶梦,沈容就如同是她恶梦中张着深渊巨口的毒花,外表美丽,内里却藏着剧毒。
金篱躲避不开,只能被他的毒拉扯着下坠到更深处。
她既痛心自己的无能为力,又为他的残忍感到绝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金篱悲痛欲绝地别开脸去,埋头在榻间默默流泪。
沈容坐在床榻外侧慢条斯理的穿着衣服,他能听得见她极其压抑的哭声,心里很是恼火。
“明明是你挑衅在先,我不过是让你知晓其中厉害罢了,怎倒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有什么好哭的?你存心惹我不快吗?”
金篱再难忍受他的迫害,咬牙切齿地抬起头,骂道:“沈容!我待你不薄,当初是我不顾家人反对救下了你,你却恩将仇报,倘若早知今日,我当初必定会一刀解决了你!怎还会让你这般践踏于我!”
沈容的眼神沉了沉,他抿紧嘴唇,那是他发怒前的惯性动作。
金篱很了解他做出这表情时代表了什么,可她不怕,大不了一死了之,她全不在乎!
“你倒是痛快了。”沈容瞧穿她的心思,反而笑道:“你可以死,但你不怕你爹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惨样么?你尚且没有完成我吩咐给你的事情,凭现在的你,配死么?”
金篱颤抖着嘴唇,她无话可说,只能攥紧了床榻上的锦被,既悲痛又颓唐地垂下了头。
沈容也知晓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眼下他手上有威胁她的人,他还能神气几分,但也保不齐她真的撒手不管,便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般地同她道:“放心吧,我答应过你的绝不会食言,待你完成后,我会放你自由,也会让你与你爹团聚的。”
金篱只冷笑一声,她什么都不再说,只是默默地将衣衫穿戴了整齐。
沈容盯着她瞧了一会儿,以为她是懂得了乖顺,就不再难为她,甚至探出手去,亲自为她系上了领口处的那一粒金丝镶边的翠玉扣。
“这一颗扣子,足以买下一片气派的宅邸了。”沈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有讽刺地说了句:“萧帝的确中意你。”
金篱抬起眼,违心地回了句:“都是沈容皇子调教有方。”
她刻意这般称呼他,倒像是一种奚落。
沈容眉头蹙起,再没了兴致,他放开她,转身从床榻间站起,率先朝门外走去。本是已经推开了房门,但临别之际,他略一侧眼,叮嘱她道:“之后再相见的话,你只管跟着阿细来这里便是。我还在宫里的时候他便伺候我,如今也还是个懂事理的,不会害你。”
阿细便是那小官宦的名号了,等到沈容离开后,金篱也出了屋去,阿细乖顺地候着,他掌灯走在前头,送金篱回去萧帝的寝宫。
眼下天色已经泛白,金篱瞥了一眼天际,阿细余光察觉到她的担忧,便宽慰她道:“婕妤尽管放心,锦妃娘娘厚爱咱们殿下,但凡是他的请求,娘娘那边都会尽心尽力地帮衬。”
言下之意,是萧帝已留宿在了锦妃宫中,不到天明是不会离开的。
金篱倒也因此而稍稍地松了口气。
阿细接下来的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许是周遭无人,又或者是他也不能够理解金篱与沈容之间的关系,总归是多嘴了几句道:“婕妤莫怪小的冒昧,有些话虽说不是小的该说的,可小的从六岁起就伺候在殿下身边,对殿下太过了解,便见不得他有丝毫闪失。”
金篱反而不懂了,难道她还会让那么一个奸诈之人有何闪失?
阿细继续道:“殿下自幼凄苦,父皇母妃双双亡故,他那会儿还不到十岁,长兄又被遭奸人迫害而惨死,唯独他瞎眼的妹妹逃过一劫。也是因此,殿下才装疯装瞎,以此来求得一线生机。”
就算阿细这样说,金篱对沈容也没有丝毫怜悯,他的苦楚,与她何干?
“而这天下原本是应该属于殿下的,他自然想要夺取回来。”阿细叹道:“婕妤又是这棋盘上最大的棋子,是可以为殿下逼退敌方大将的。”
“我也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金篱回了句:“莫要高看了我。”
阿细淡淡笑过,再不多说,他是沈容身边一条忠诚的狗,自然要为沈容做尽一起他认为该做的事,哪怕是颠倒黑白。
待到回去了萧帝的寝宫,阿细又变成了在后花园中扫尘的沉默宦官。金篱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何处见过他,早在身在沈容府苑中时,就曾将过阿细出入沈容书房里头,大概是将宫中的讯息偷偷呈给沈容。
当真是尽心尽力。
金篱也是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有着无数双沈容的眼睛在盯着她、监视着她,她无处可藏,亦无处可躲。
然而,在回到萧帝房中的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了悬挂着纱幔的床榻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去哪里了?”
金篱闻言,刹时间全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