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番外·沈煜,明霖(一)

暮色沉寂城外有犬吠声。

他抓着她的手,竭尽全力地向前逃。

夜路之中寂静空旷,他们两个人必须要赶上今夜的渔船。不料在郊外遇到乱石岗,他选择毫不犹豫地首先跳下去,然而她却惊呼着摔倒。

他闻声回过头去,赶忙去扶起她,她痛苦地走不动了,是脚踝崴到了。

她因恐惧而不由战栗,却对他说:“你快走吧,朝明,别管我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明霖,我死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明霖仰起头凝望他,坚定不移地回答:“我不能让你死,哪怕是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才行!”

景朝明心中动容,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道路尽头却有火把的光束照来,她与他二人皆是刺痛了眼,下意识地遮住视线,透过指缝去看。

几匹壮马停落,最前方的那人翻身下马,皎洁月华将他的侧颜勾勒出冰冷的银边,明霖看清眼前面孔后,她瞬间大惊失色。

沈煜那森冷而漠然的目光笔直地摄入明霖眼底,他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从马背上拿下弓弩,“嚓”一声搭上了箭矢,对准了景朝明,只听黑夜之中响起一声怒吼般的“砰”。

滚烫的血液从景朝明的胸口中汩汩流出,他估计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脑中因剧痛而空白一片。

明霖秀丽的面容上喷溅上了点点血迹,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景朝明,她惨白着脸,心惊地全身战栗,嘶声力竭地发出濒临崩溃的惨叫:“朝明——!”

城外惊起一片隐匿于草丛中的飞鸟,犬吠声更加强烈,天边有几声闷雷滚过,狂风暴雨在顷刻间洒落漫山遍野。

明霖悲痛哀绝地将藏身在腰间的短刀举起,刀刃指着沈煜,她声嘶力竭地叫喊:“我要杀了你!”

沈煜身后的侍卫们立即拔剑,却被沈煜下令住手。

望着面前那全身颤抖的女子,沈煜知道,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于是他沉下眼,心凉半截。

纵然她欺骗他,他却不愿让她死。

真令人发笑,他沈煜是从几时变得如此仓皇落败?呵,大概……大概是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

那日是百花尽开,姹紫嫣红,他随人去听百花楼,她一袭碧衣,水袖挥洒,唱尽一曲媚眼如丝。

无奈群雄迭起、九子夺嫡,他本是心系皇权,又何必,让他遇见她?

两年前,天诚十四年。

那时候的明霖还是生在外族自由无忧的塞外郡主,纵马欢笑,脸上洋溢着的是青春与热情的色彩。

那时候的沈煜已从十三皇子被皇帝封了爵位,刚刚打赢了南北之战,又因剿灭外夷有功,蒙朝廷赏银数千余两,管辖也猛增,宫里无不对他恭敬,称他是“夺嫡之首”。

只可惜时间不对,她晚遇见他十天,又或者是他从未南下去白鹭城,她与他之间就不会一步走错,全盘索落。

那日百花尽开,姹紫嫣红,沈煜刚带军驻扎在白鹭,便杀鸡儆猴般地铲除了一批妖言惑众的民间组织,当地富商何秦为了讨好他,请他去百花楼里寻乐子。

都说白鹭城的曲最有名,百花楼里最近起了个头牌,周家大公子花了重金捧起来的,短短十天就引来大批的客,何秦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笑:“瀛王爷听吧,包管你能喜欢。周公子看中的人,个个都是上品。”

沈煜正值年少轻狂,尚不把他人的阿谀奉承放在眼里。眉梢眼角里都是年轻气盛的意气风发,抬起茶杯轻抿一口。

台上帷幕在这时徐徐拉起,先出场的是蓝衣小生,唱罢几句之后,水衫碧裙的女子挥舞着水袖脚生莲步,她妆容风华,身形纤瘦,眼波转一转,仿若要摄人魂魄。

那天的戏唱的是《飞天舞》,明霖抚着琵琶唱着曲,媚眼如丝,惹人心里痒。

沈煜在台下听着这些,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连茶都忘记要去喝。

何秦瞥见他的样子,窃笑着贴近他说,“瀛王爷,她是白鹭人,姓明,闺字一个霖字。如若瀛王爷有意,待奴才去与老鸨说说,请她来厢中一聚可好?”

沈煜没有立刻回应,视线在台下扫一圈,发现同是贵宾座上的雍容男子,便问何秦那是谁。

自然是周公子呀,明姑娘但凡出场,他都必来看的。

哦,倒也算是一表人才。

既是如此,不如也邀周公子一同来聚?他定会感到十分荣幸。当然啦,瀛王爷,这还都要您来定。

他沉默着,目光又朝台上女子瞟去,末了他以那低沉如钝器般的声音回答道:“客随主便,今日还是由何兄你来决定吧。”

何秦就弯着眼睛笑了,点头哈腰地起身去办,如同一只前去觅食的老狐狸。

夏夜风暖,百花楼的包厢内欢声不断。前来的周公子携带着艳丽女伴,何秦的身边自然也不乏有佳人相陪。

而沈煜只是品着酒,听周公子讲着白鹭趣事,偶尔会移动视线,去看那坐在人群之中的静默女子。

明霖卸了戏妆,但却未脱下水衫碧裙。他和她相对而坐,见她容颜素雅,一双美目如同翠玉,他看得入神,直到她忽地抬起双眸。

沈煜便微微一愣,她却轻笑,问他道:“杜鹃花可都美么?”

这话令他诧异许久,方才想到白鹭常年盛开杜鹃,这般美景在别处是不常见的。可他却一时哑言,将烟蒂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旁侧的周公子笑着打趣:“瀛王爷怕是想要说花虽美,不如人美吧。”

明霖闻言,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一笑,他瞥见那表情中的迷人风韵,不知怎么地心中动容,脱口而出:“明姑娘,你……”

她以眼相问,他反倒迟疑了,摇摇头,“无事。”

那日分别,周公子携女伴送明霖回去楼中后院,沈煜走在最后,转头去看她,她恰巧也回过头来望,嘴角含笑,点头示意,一如桃花风中开。

沈煜怔了许久,侍卫为他撩开车帘,他坐在车里心猿意马,不到一会儿就命人调转车辇回去百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