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暖风拂碎绿叶的暗影。
厢房的支摘窗半开着,临窗坐着两个桃花玉面的少女,一个身穿淡青色的百褶裙,面容冷艳端丽;一个身穿烟粉色的纱裙,更显温柔雅致。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厮杀激烈,黑子已有受困落败迹象,然而执黑子的人明显心不在此。
“听说秦少洲受伤后,我大哥特意派人去探听了一番,那些劫匪不仅抢钱还将他揍得脸青鼻肿,遍体鳞伤。他那左小腿是硬生生叫人踩碎骨头,我大哥寻了给他看病的大夫问过,估摸着他这左腿就算是能接上,日后怕也会留下跛脚的毛病。”
沈盈一边说,一边落子,她虽没有张口开骂,但言语间快意明显:“他这也算是多行不义终有恶报,也不知那伙劫匪是从何处来的,竟是一点音讯也没寻得,秦少洲白白挨了顿打,秦夫人气得日日在家中骂那伙劫匪,更是多次三番派人去京兆府找府尹大人做主,惹得府尹大人这些日子恨不得绕着秦家人走路。”
温然闻言,落子的动作一顿:“怎会如此?这也有十日了,竟还有寻到那帮劫匪吗?”
沈盈摇头:“说来也是怪,那些人武功似乎甚是不俗,秦少洲也带了很多护卫,但那些护卫竟没有一个人瞧清劫匪们的样貌,秦少洲更是被蒙着头打了一顿,毫无反手之力。我在猜,也许那些人不是普通的劫匪。”
若是一般劫财的匪徒,何必非要将人揍成那副样子?
温然点头,她明白沈盈的意思:“这名为劫财,怕是存了报复的心思。”
秦夫人不会看不明白,所以才想要将那人赶快揪出来,给自己儿子出气。
“他行事不正,许是先前招惹了哪路神仙,这才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说到底也是他该!”
沈家大姑娘对外一向温柔可亲,但前提是不招惹到她的亲人好友,像是秦少洲这等欲行不轨之事的浪荡子,她可没有半点同情心。
温然自也不是关心秦少洲的死活,“不管怎么说,那伙劫匪毕竟没被寻到。你今日早些回去,记得一点要走官道,莫要在途中停留。”
沈盈听她如此关心,笑盈盈回她:“我的好阿然,你就放心吧。今日我大哥休沐,我让他陪我一道来的。这还没到午时,你便急着赶我走,我可是要生气的。”说着生气,面上不见一点气恼,反带着些许宠溺。
温然比她小半岁,沈盈一向爱把她当成妹妹看,妹妹当然是要宠着护着。
当然除了最开始相识的时候,温然被沈盈哄着喊过几声姐姐,相熟之后却是不肯认那半岁之差了。
“阿盈,你输了。”
温然落下最后一子,沈盈看向棋局,她早知这结果,一边把黑子放进棋罐中,一边叹气道:“我是不可能赢过你了,也不知你是跟谁学得下棋,每每看着温吞无害,最后都把我杀得片甲不留。你这是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知你那位师父如今还赢不赢得过你?”
“那你下次明说,我一定让你赢。”温然笑着回她,却是避开了师父这个话题。
沈盈见她眉眼舒朗,想她应该没受秦少洲那厮的影响,只是小姑娘着一身浅青色的春衫,在这灿烂的春日里显得实在素淡了些。
若非齐家退婚,阿然又何必躲到这寺中来寻清闲?
这些个男子,承诺时说得天花乱坠,其实满嘴谎话一点也不可信。
“这外面春光正好,你也别待在屋中看书了,陪我出去走走。”沈盈说着上前来拉温然。
温然这些日子也不太出去,前几日阴雨连绵也便罢了,今日却是好阳光,和风丽日,春意正浓。
有沈盈相伴,也不用担心会遇上什么意外,温然没做推辞,与沈盈一道往后山去。
后山那片桃林开得正盛,花瓣风吹如雨落,两个姑娘家一面说着话一面往里走,及至快要走到林中的一处凉亭时,桃花掩映间,温然似乎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她本还不确定,再上前几步,便听见沈垣的声音在凉亭中响起:“陆彦,这花如此美你不赏,偏要在这里下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美景相衬,更得意趣。”
“你是得意趣了,我一输再输,可是连赏景的心思都没了。”
是陆彦。
他似乎总能出现在她最预想不到的地方,明明她每次都觉得和他不会再轻易遇见了。
温然转头看向沈盈,眼中有询问之意。
沈盈弯起眉眼笑了笑:“这里的桃花实在太美,我大哥又难得休沐,所以邀好友一同来赏花,正如你我。”
这话说得,谁信?
温然也没追问下去,她们已经走到近前,沈垣那边说着就看到她们两个姑娘的身影,状似无意道:“呦,今日还真是巧,那边好像是温大姑娘。”
陆彦其实已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这些日子需去寺中后山的温泉尝试祛寒疾,偶尔也会去书阁中坐上一坐。
不过小姑娘一朝被蛇咬数日不敢出,他竟是一次也没遇上。
今日沈垣这是……
陆彦仿佛刚才回过神,他顺着沈垣所指的方向看去,最近的一棵桃树下,姿容清丽的少女正驻足立在那处,似乎在犹豫着过不过来。
沈垣这么一声提醒,她再没躲避的可能,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浅浅笑了一下。
陆彦心知是因为上次帮她取回玉佩,所以她今日见他不像之前在书阁中那么尴尬。
看来他无意间得到了阿然的些许好感。
陆彦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不动声色。
温然近前行礼:“沈公子,陆公子。”
陆彦放下白子,起身还礼,两人之间客气有礼,一点也看不出之前相识的模样。
沈盈和沈垣对视一眼,沈盈最先看向那盘未下完的棋:“大哥是在与陆公子下棋吗?大哥这是要输了?”
沈盈不怕在外面下了哥哥的面子,沈垣自也不介意,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妹妹想做什么,摇头叹气道:“我是赢不过这位陆公子了,好好的景不赏,尽是来坏人心情,要是让他输上一局才好。”
这气叹着叹着,沈垣看到温然,像是突然想起似的,道:“对了,我听小妹说,温姑娘似乎也极擅下棋,不如你与陆公子比上一比,说不得我今日就能看到他陆彦输一次了。温姑娘若能赢,我之后定给温姑娘送上谢礼。”
沈垣像是无心之言,只是这兄妹俩心思并没有遮掩得很好。
温然了解沈盈,想她是从沈垣那里听说了些什么,生出了误会,正打算推拒一番。
她刚要开口,陆彦看向她道:“早先听沈兄提过,温姑娘也曾赢过沈兄。若温姑娘不嫌弃,陆某也想与温姑娘对弈一局。”
这原本是沈垣的有心撮合,但他陆彦一开口,那意思就不同了。
陆公子神色温和,谦谦君子没有半点强迫人的意思。
但他偏偏提了一句,温然和沈垣对弈过的事,如此和他下一局也显得不是什么特殊之事了。
温然心知再推拒反而有些不合适,倒不如坦然和他对弈一局,“如此,还请陆公子多多指教。”
“不敢说指教,多谢温姑娘。”
二人客气有礼一番,便坐到石桌的对面,温然执白子,陆彦执黑子。
两人对弈皆是声色不动,只有棋盘上的黑子白子相互毫不留情地绞杀,落子之时看似淡然,实则皆是杀招。
沈盈看到最后,莫名觉得这两人棋风相似。
以往温然和她对弈,一开始都不会特别暴露锋芒,但今日许是遇到真正强劲的对手,她才彻底显露实力。
这一盘棋凶险,却与这两人面上的云淡风轻甚是不相符合。
沈盈在一旁看着,渐渐发觉二人不止棋风相似。
这两人下棋时的神情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都是那种从容闲适看不出一点端倪的镇静;再说两人思索时的动作,都是左手拇指无意识地轻轻点按食指……
不对啊,这两人明明不相熟,为何总会给人一种奇怪的相似感?难道他们之前认识?
温然专心下棋,不知好友脑中都快演绎出一番大戏来。
这局棋下得不易,到最后她需凝聚全部心神在棋局上,根本没有注意到陆彦曾抬头看过她几次,次次都仿若随意一瞥,并不会让人多想。
当然在已经多想的沈盈眼中,这几眼意味便又显得不同起来。
直到最后,温然放下白子,她眉眼间浮上盈盈笑意,似是快意又似是放松,她抬头看向陆彦,柔声问道:“陆公子,还要继续吗?”
棋盘上黑子再无反扑之力,输赢已分。
陆彦放下黑子,他将小姑娘真心实意的笑容尽数览收眼底,也回她一笑道:“陆某甘拜下风。”
公子面如冠玉,眸如漆星,气质清贵华然,如此明显的一笑,若清风朗月般舒然,又似灿阳热烈,惊艳最初。
温然对上这样的笑容,有一瞬的失神。
恍惚中,她似乎也见过有人对她这么笑着,她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沈盈终于明白,相似感=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