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子殿下。”绮兰看见了许琳琅的身影,一下子安心下来,于是紧走几步,至李熙肩舆之下恭敬行了一礼。
“陈尚仪不必多礼。”太子抬起双眸看着绮兰温声道。
听得这声“陈尚仪”,许琳琅忍不住笑了下,这才想起绮兰正是尚仪局的尚仪女官,自己若是想领手板子,倒算得是近月楼台,方便着呢。
“陈尚仪是在寻人吗?”李熙向绮兰问起了话。
“回殿下,正是。适才小臣陪着许娘子在后苑散步,因分头追着一只小猫儿竟是走散了,小臣料想许娘子定是迷路了,因此赶紧过来寻她了。”绮兰一边解释着,一边抬眼朝许琳琅的方向看了看。
听得绮兰这话,李熙的脸上也露了些惊讶来,他侧过身,循着绮兰的眼光看了过去,正看清站在墙根处的许琳琅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霎那的失神之色。宫中多有美貌女子,他一向心高气傲,自来不将眼光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可像许琳琅这般鲜妍明媚,娇美却又不失柔婉灵动气息,宛如菡萏出水一样女子的确是难得一见。
见得李熙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了一回自己,许琳琅忍不住又笑了下,她快着脚步走到了绮兰的身侧,停住脚步后,面朝着李熙屈膝一礼,口中脆着声音道:“臣女许琳琅见过太子殿下。”
“噢,免……免礼。”李熙面上掠过一丝尴尬来,声音也有一丝不顺畅了。他听说了皇后娘家侄女来宫中侍疾的事,可也就一听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想不到今日在这宫道上碰见了,还弄出了一场误会。
许琳琅听得忙称了谢,起身之后,她转身朝向绮兰,然后伸出一双手,掌心朝上递到了绮兰的跟前。
“许娘子,你这是做什么?”绮兰一时摸不着头脑,一脸错愕地看向许琳琅问道。
“尚仪大人,我跟你领手板子啊!”许琳琅忍着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双手向绮兰跟递了递。
绮兰听了这话越发一头雾水,愣了一会儿才笑道:“许娘子,你可别开玩笑了,你是皇后娘娘的客人,这宫里有怎么会有人要打你的板子呢?”
肩舆上的李熙听了绮兰这话,脸上又是好一阵尴尬。许琳琅是皇后嫡亲的侄女,在宫里若是被人打了,可不就是跟打了皇后的脸一样?他虽是与皇后不甚亲近,可也做不出这样出格的事。只是这许琳琅虽生得一副娇美温婉的模样儿,性子却真是不甚讨喜。刚才她一声不吭,只任由内侍当她是宫女喝骂于她,这会儿见了绮兰便露了这般委屈之状,还当着他的面跟绮兰讨手板子,这不是存心让他难堪么?
“刘宝儿你这糊涂蛋,还不滚过来向许娘子赔罪!”李熙心中着恼,可也无可奈何,只得冲着刚才吼许琳琅的蓝衣小内侍喝了一声。
那刘宝儿在得知许琳琅的身份之后,心里已是发了慌,腿肚子一直在打晃晃,这会儿听得太子喝他,越发慌了神,赶紧走过去膝盖一弯就跪在了许琳琅的脚边。
“许娘子,小的眼瞎,心也瞎了,竟将娘子当成了宫女,小的罪该万死,求娘子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饶小的一条狗命呢!”刘宝儿一边叩头,一边哭丧着声音道。
“别别别,你快起来吧,这原也不是你的错……”见得刘宝儿这样,许琳琅赶紧摆着双手又将脚步后退着。
不是刘宝儿的错,那是他这个发号施令的主子的错了?李熙听得这话越发气恼了。他蹙起眉头瞥了一眼许琳琅,可又发作不得,只得冲着地上的刘宝儿气恨恨道:“你这眼瞎心瞎的狗材,我要你有何用?”
李熙骂完刘宝儿后,抬眼看向了许琳琅,脸上的神情已变得温和了起来。
“许娘子,让你见笑了。我这奴才着实缺教,要不以后就着他跟在许娘子身边,由许娘子亲自责罚教导可好?”
李熙的声音轻缓没有起伏,听得刘宝儿耳内无疑是惊天霹雷,他好不容易才凭着聪明伶俐混到了东宫,又成了太子的心腹小太监,哪料到今日鬼迷心窍认错了人,竟到落到了个被太子抛弃送人的下场,他哪能甘心啊。
“不,殿下,小的哪儿也不去,小的只有殿下一个主子,死活都要伺候殿下。”刘宝儿涕泪交流的求饶了起来。
“也罢,你既不愿跟着许娘子,那就去掖廷院好了。”李熙面色淡淡的,声音也很是冷淡。
什么,不跟着许娘子就要去掖廷院?刘宝儿听得顿时魂飞魄散,那掖廷院里暗无天日,进去了不死也得掉层皮,他怎么能去?
“殿下,呜呜……小的跟,跟许娘子就是了……”刘宝儿口中呜咽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得眼前情形,绮兰的眉心蹙得紧紧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太子一向是个护短的,更何况刘宝儿还是他的心腹小太监。就算刘宝儿刚才将许琳琅错认成宫女犯了错,搁在平日骂个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太子如今却是说要将他送与许琳琅。看这情形,刚才那打手板子的话定是太子亲口说的,他这是气恼许琳琅当面向她讨手板,引得他面子上过不去,因此才故意赌气说要将刘宝儿送给许琳琅管教。
“许娘子……”绮兰想到这里,赶紧朝着许琳琅使着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声说句软话儿,婉拒太子要将刘宝儿送她的好意,搭个台阶好叫太子下个台。
可许琳琅却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样,不仅不理会她,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着的刘宝儿。
刘宝儿哭得一声比一声高,李熙听得心烦,又见许琳琅看着刘宝儿一脸好笑的神情,他越发觉得心中气闷得慌,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哼一声,然后抬手示意了下,抬着肩舆的内侍赶紧迈起了步子,抬着李熙往前行了去。
见得太子真的不管他就走了,刘宝儿越发伤心,哭得也越发凄惨了。许琳琅见状忍俊不禁,她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刘宝儿,这才发现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细眉细眼还挺清秀的模样,这会儿一张脸哭得皱巴巴,眼泪鼻涕一起流,叫人看着确实觉得好笑。
“刘宝儿是吧,你别哭了,以后你就跟我好了。你放心,我肯定不打你也不骂你,指定拿你当自己人看待。”许琳琅耐着性子出声劝慰起了刘宝儿。
许琳琅的声音脆脆亮亮的,字字句句都让已是离了一段路的李熙听得清清楚楚,李熙只觉心口一阵发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了,于是抬起手一掌击在肩舆的扶手上。
抬着肩舆的内侍们都吓了一跳,可谁也不敢吭声,只默默低着头赶路。只有肩舆之侧发出一阵低笑之声。虽是刻意压抑着的,可还是让李熙听见了,
“尉迟长恭,你笑什么?”李熙眼一瞥很是没好气地问道。
发笑的年轻男子戴幞头,身穿玄色窄袖袍,生得剑眉星目一脸英气模样,他是朝中元老尉迟将军的次子,现任太子卫率。听得李熙问话,尉迟长恭忙抬拳头掩了嘴,又轻咳两声止了笑意。
“殿下,那许娘子不仅人生得极美,性子也率真。”尉迟长恭走近两步,面上含笑道。
听得尉迟长恭竟夸起了许琳琅,李熙顿时脸色一沉,顿了好一会儿才幽着声音道:“是吗?早知道刚才不叫刘宝儿去了,让你尉迟长恭去岂不更好?”
尉迟长恭听得面上一苦,他一个堂堂男儿身,如何能去伺候人家小娘子?只是,他深谙李熙的性子,此时他若是再敢出声儿,李熙定是会说让他先去净个身,然后再去将刘宝儿给换回来。
“殿下,你真的要撵了刘宝儿去清宁宫?”过了半晌,尉迟长恭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会儿又听得“刘宝儿”三字,李熙心里就来气,他冷眼看了下尉迟长恭,口中气冲冲道:“那狗材恃宠而骄,我早就不想要了,这回撵了落个清静。”
尉迟长恭听得又是一阵忍笑,那刘宝儿虽有些狗仗人势,可他聪明又机灵,伺候起人来更是妥帖又尽心,太子用得正称手。刚才说要将他送给许娘子,分明只是句气话,哪料到那小娘子竟是顺竿子就上,不仅不惶恐婉拒,居然还欣然接受了刘宝儿,你说太子他心里能不气闷吗?
“殿下且放宽心,属下觉得许娘子是想和殿下开个玩笑,等会儿定会将刘宝儿完好无损的给您送回来的。”尉迟想了想,还是出声劝慰起了李熙。
“谅她也不敢不给我送回来。”李熙听得没再说话,却是在里冷哼了一声。
……
许琳琅到底没有寻找那只好看的白脚小黑猫儿,想想就觉得可惜。不过当她回过头,看着跟在身后一直哭丧着脸的刘宝儿,她心中就舒坦一些了,这出来一趟也没空着手,这不是白捡了个活宝回来了吗?
回到清宁宫之后,许琳琅吩咐晓荷带着刘宝儿先回霑香居,她则跟着绮兰一块去皇后房里去。
“许娘子,你不会真的想要让那刘宝儿留在身边吧?”半道上,绮兰一脸好奇地问许琳琅道。
许琳琅听这话顿时乐了起来,她转脸看着绮兰笑得眉眼弯弯道:“自然是真的,那刘宝儿多好玩啊,瞧他一会儿耀武扬威上窜下跳的,一会儿又就哭唧唧怂得不得了。我呀,又不指着他伺候,每天与我解闷儿就好。”
见得许琳琅说得一脸俏皮的模样儿,绮兰只能笑得一脸无奈,顿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这么着,一会儿我去和内侍监秦公公说一声,挑个机灵点的小内侍给娘子,娘子将那刘宝儿还给殿下好不好?”
“不,我可不要旁人,那刘宝儿可是殿下亲口说了要送给我的,太子他是储君,也算得金口玉语吧,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好意?”许琳琅却是不假思索地摇头道。
绮兰听得这话一时哭笑不得,可偏又挑不出许琳琅的理儿来。她心里何尝不明白,许琳琅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任性之人,她今日所做所为,分明在是替皇后抱不平。
想想也是,皇后自打入宫以来,一直将太子视为己出,关心备至。就连在病中,也不忘要过问太子的饮食起居。可太子呢,这些年对皇后一直不大亲近,少时在清宁宫总一脸疏离寡淡的模样。长大搬去东宫之后,除了必要的问安,他总是借口学业繁忙,不肯来清宁宫露一面脸,就连这次皇后因病卧床一个多月,太子也只过来探望过两回而已。
绮兰边走边琢磨着这事,抬眼见得许琳琅已是步入了皇后的内室,她这才醒过神来,快着脚步也走了进去。
许皇后已是起了身,坐在软榻上的小几旁喝着一小碗羹汤,进得许琳琅进来,她放下了汤碗,然后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侧来。许琳琅依言坐了过来,伸手作势就要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抓樱桃吃,许皇后惊得一把拍开她的手,口中忙着叫侍女端水递帕子替她净手。
许琳琅缩回手,看着许皇后笑得一脸坏坏的神情,许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故意逗她的,一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后便又问她适才去哪里,都见到了什么。许琳琅随即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将那只小猫儿更是描绘得活灵活现,引得皇后都生了好奇,恨不得也去找出那只漂亮的小东西来。
“对了,我今日还见到太子殿下了?”末了,许琳琅又想起什么似道。
“是吗?”许皇后听得面露意外之色,抬眼见得许琳琅笑盈盈的,于是忍不住又道:“太子他怎么样,和你说话了吗?”
许琳琅听得这话,立即将身子坐得笔挺,将双手搭在膝盖上,然后板着脸,下巴抬得高高的,又将眉眼低垂着眯了起来。
“你这是?”许皇后看得一头雾水。
“姑母,太子他就是这样的啊。对了,脸还要再臭一点的……”许琳琅一边嘟囔着,一边不停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将个坐在肩舆上倨傲冷漠脸的太子演了十成十的像。
许皇后忍了又忍,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旁的绮兰还有一众侍女都忍俊不禁,个个低头捂嘴笑开了。
随后,许皇后被许琳琅逗着又笑了好一阵,笑过之后便觉得心里舒畅,身上也轻松许多,便说想去后园走走,让许琳琅不必陪着,让她回霑香居歇着,许琳琅点点头应了下来又起身告退。
眼见着许琳琅出了门,绮兰走到许皇后身侧,将今日许琳琅路遇太子一事仔细说了,在听得太子赌气撵刘宝儿,许琳琅竟将刘宝儿带回了清宁宫时,许皇后一时惊愕住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罢了,随她去吧,这丫头一向古灵精怪,可心里头还是有谱的,倒也不必拘着她。”许皇后轻笑着道。
绮兰听得赶紧点头应下,她心里头也正是这样想的。
……
傍晚时分时,东宫承欢阁内,太子李熙发起了脾气。起因是晚膳之时,先是一个小内侍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琉璃盏,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小内侍在布菜的时候,手一抖洒了李熙一袖子的汤水。
“走走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在我跟前。” 李熙沉着脸,一边甩着袖子上的汤水,一边气恼着声音道。
听得这话,犯了错的内侍都吓白了脸跪地不起,没犯错的也是战战兢兢,垂手敛目连大气儿也不也出一声。
这些近身伺候的事,平日里都是刘宝儿一个人经手的,刘宝儿时刻防着他们这些人,防着他们有机会到太子跟前献殷勤,从而分了他的宠。今日刘宝儿突然被太子撵了,他们心里头窃喜,本想铆足了劲儿好好表现的,哪知道还是出了这么些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