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沈若怜的心像是被谁死死攥了一下一般,猛地抽疼起来,血液也刹那间冻住了。

在他看来她是在闹,他连名带姓叫她,他对她彻底不耐烦了。

他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她定是叫他失望至极了吧……

沈若怜眼圈一红,眼底一直隐忍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低头悄无声息地掉起了泪珠子。

晏温:……

又来。

他颈侧的青筋跳了跳,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起来,视线落到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小的鼻尖红彤彤的,一颗晶莹的泪珠子吊在上面,晃晃悠悠落了下去。

偏她还不敢出声,两片单薄的小肩膀一抽一抽,手里帕子来回绞着,似在努力隐忍着。

她从小就这样,哭包一个,都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

晏温瞧着她那委屈样,心里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他一个大男人又何必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到底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小姑娘,她又比他小近十岁。

他只道她尚且年幼,青春懵懂,一时分不清喜欢与依赖。

昨夜他也想了,此事其实也怪他自己,一来并没有及时给她请教养嬷嬷,教她一些闺阁之事。

二来,他深想了一下,这几夜频频做那不堪的梦,不全是因着那日她的举动,也与前一日他去青楼查案脱不了干系。

晾了她这四日,想来她也知错了。

她是他妹妹,金尊玉贵的公主,旁人不能给她半分委屈,他作为兄长亦不能当真一辈子不理她不是。

沈若怜默默哭了半晌,就听见一旁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到孤跟前来。”

沈若怜低头继续抽抽搭搭,没应,心里更难受了。

晏温脸上冷意褪去,明显多了几分无奈,放柔了声音,“嘉宁,过来。”

小姑娘这次有了反应,却是偏过脸去,抽嗒得更厉害了。

晏温:……

他自小被立为储君,将克己复礼刻在了骨子里,做事从来秉节持重,唯独在面对小姑娘哭的时候,他缕缕失了原则。

晏温捏了捏眉心,妥协了,“娇娇,过来,孤有话同你说。”

她如今是走了迷途,他好好引导她便是。

从前一年,他刻意疏远她,却并没有将话挑明,才导致她前几天做了错事,看来这次,他必须要同她明说才行。

谁料他话音刚落,小姑娘突然猛地扑到他怀中,柔柔的一双胳膊环住他的腰,将脸蹭进他的胸前,小声呜咽起来。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温:……

“起来说话。”

他的眸色冷了下来,拍了拍她。

沈若怜在他怀里点了点头,闷闷“嗯”了一声。

她已经一年多没这样抱过他了,自从被他“赶”出东宫,他就不让她再同他亲近。

她知道她此刻应该从他怀里坐起来,但他坚实宽阔的怀抱让她舍不得。

她嘴上虽然应了,却仍腆着脸在他怀里磨磨蹭蹭。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略有些冷冽,“坐好,听孤好好同你说,如今你是误——”

马车此刻正好走到宫门口,晏温听到小顺子正在同守门的核对腰牌。

他视线下移,猛地顿在她因低头而露出的白嫩后颈上,说到一半的话也随之顿住。

沈若怜听他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以为他又生自己的气,忙的从他怀里起来,坐直了身子,一副乖乖等着听训的样子。

她动作间,身上散发出一股浅浅的甜橙香。

晏温不动声色地将一旁的车帘搭开一个角,神色如常地继续道:

“如今你年岁还小,某些事情钻了牛角尖也是情有可原,但孤希望你知道,将来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顿了顿:

“也会见到更多优秀的男子。”

沈若怜已经止了哭声,闻言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可怜巴巴地抽动着鼻尖,声音软软糯糯带着鼻音,“可我只想和殿下在一起。”

晏温:“你当唤孤皇兄。”

沈若怜软软地唤了声:“太子哥哥。”

晏温:“……”

算了,随她吧。

他拿过沈若怜手里的帕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泪。

沈若怜小小的掀了掀眼皮,仔细望进他的眼睛。

他替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分明温柔无比,然而那双幽深如墨的眸底除了清冷就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就如同他这个人,总是给她温润柔和的错觉,将一捧月光洒进她心底后,又让她清醒地看到明月依旧高悬于遥不可及的天际。

而她只能在寂寂长夜里拥抱清冷的月光。

晏温的声音再度响起:

“皇兄只能是你的皇兄,也会是你一辈子的亲人和依仗。再过半年你就及笄了,孤已经与母后替你相看了几家公子,到时嘉宁自己挑如何?”

沈若怜低着头没再说话了。

晏温指尖触及到帕子上的一点湿冷,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上的纹路,蔓延至整个掌心。

他的眼底清明而冷静,没有一丝波澜,又说:

“裴尚书家的小公子裴词安,孤瞧着就不错,人品贵重,家世显赫,若是有机会,孤提前安排你们见见。”

“你是孤的妹妹,将来嫁给谁,孤都不会叫人欺负了你去。”

沈若怜低着头,仍然不语。

她不说话,晏温也不说了,作为兄长,再多的话他也不便去说。

他想着,自己这般同她将话讲明了,她当也就听懂了,此刻就算难以接受,后面慢慢也会想明白的。

待到回宫,他再让母后同她说说便是。

待到今年下半年,她的驸马定下,他的太子妃也定下,一切自然都会回到正轨上。

晏温视线在沈若怜身上转了一圈,落在榻几的小架子上。

那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几本经史典籍和治国之策,一字一词一句,皆是既定的规则。

他此生尺步绳趋,大抵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姑娘,他的婚姻,都是以利益为目的,牵扯世家的手段。

他选定的太子妃,不仅需要端庄稳重,能替他打理后宫,还需要有母仪天下的心胸和见识。

总之,绝不可能是他一直视同亲妹的沈若怜。

这般想着,晏温的视线又落回沈若怜身上,见她低着头不出声,轻轻揉着自己的指尖,他喉结向下一滚,淡淡开口:

“手指怎的受伤了?”

沈若怜动作一顿,心里一股郁气上涌,心道你就装吧。

她将双手藏起来,摇了摇头,“绣荷包时不小心扎了一下,不碍事。”

晏温下意识摸上自己腰间的荷包,有些旧了,触感愈发绵软。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声道:

“孤的荷包尚且能用,你不必急于一时,仔细自己别再受伤。”

沈若怜没说话。

他以为她最近是在给他绣荷包。

打从她学会做荷包,他每年的荷包都是她给他做的,然而事实上,今年她还没有给他做荷包的打算。

过了好半晌,沈若怜咬了咬唇,忽然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我想搬回东宫。”

不出意外的,她看到对面男人的眉头轻轻拧了一下,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嘉宁,你马上要定亲了。”

“东宫也会有它该有的女主人。”

晏温说完这些话后,沈若怜便不再说话了,空气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又行了半刻钟,为了不兴师动众,马车绕路停在了白府后门口,白玥薇早在门口候着了。

太子同她例行交代了两句,便放她下去。

沈若怜下了马车,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

白玥薇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待会儿等太子表哥的马车走远了,我们就偷溜出去!”

沈若怜回头看见她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兴奋,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确定来,方才晏温的话在耳畔久久不散。

她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好害怕他又不理她了。

适才在马车上,虽然他满口说的皆是断她念想的话,也对她同这一年的其他时候一样疏离,但他至少还愿意哄着她。

他一哄她,她脑子就糊了。

她知道这就像饮鸩止渴,但经过这几日他对她的避而不见,如今她觉着,他只要还愿意哄她,其实做兄妹也挺好的。

“裴家小公子……”

沈若怜看向白玥薇,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你见过他是什么样么?”

白玥薇:……

“这才一日,你就改了主意?”

她瞧着沈若怜那副黯然失落的样子,气得用手在脸旁扇了扇,恼道:

“别人都可以当太子妃,你与太子表哥近十年的感情,为何不可?裴家小公子?听说面如黑炭,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张口说话时一口黄牙,奇丑无比!你确定要跟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吗?”

沈若怜的眼睛随着白玥薇的话越睁越大,眼底流露出恐惧。

白玥薇满意地看到她面色微微发白,这才拉住她的手,继续劝道:

“走吧!反正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去看看嘛!再说了,你才试了一次,没准儿太子表哥才对你有了些想法,你这再来一次,不就成了!”

见她不应,白玥薇又道: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你仍然被嫁给别人嘛!”

沈若怜本就是个软耳根,想了想,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如今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还能坏到哪里去,不若再搏一把。

且一想到方才她说的裴家小公子的模样,沈若怜便忍不住浑身一激灵,这种人莫说嫁,就是路上见着了,吓都能被他吓死。

这般左右一思量,再加上白玥薇在旁煽风点火,沈若怜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

“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