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辰力道蛮横,裴珠被他拽得生疼,拼尽全力往回收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黎辰,你发什么疯!”裴珠恼道。
黎辰敛眉,语气冷淡地复问:“为何要将花给了郑皓?”
裴珠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回道:“我想给谁就给谁,与你何干?”
就因为她把花给了郑皓让他丢了脸面?黎辰也太小气了吧。
黎辰甩开裴珠的手,不再多言。
回宫路上,两人各怀心思,马车内气氛凝重。
到了东宫,黎辰下令将裴珠禁足,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踏出东宫半步,若有宫人违令放她出去,当斩。
殿内,裴珠躺在榻上,赌气般将自己整个人缩在锦被里。
瑛娘轻手轻脚地踏进内殿。
她听宫女们说太子殿下离去时很是不悦,心中笃定太子妃这又是同殿下置气。
今早殿下肯主动带太子妃出宫,她心中大喜,以为殿下这是要同太子妃培养感情,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两人之间若是有情,那太子妃在这宫里的日子便能好过些。
只可惜……太子妃脾气倔,向来不肯示弱不肯低头,多次惹怒殿下。
瑛娘抬眸望向屏风处,屏风后的裴珠在塌上蜷缩成一团,小小的人儿看起来很是可怜,让她心口微微作痛。
她无声叹息。
太子妃平日里脑袋灵光,总是能想到些巧妙法子逗人开心,东宫里的侍从们都很是喜爱她。
可就是这么一个聪慧的人,怎么在男女之事上不开窍呢?
暗处多少双眼睛觊觎太子妃这个位置,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没有太子殿下的庇护,太子妃随时可能遭到他人迫害,她只是一介奴仆,到了那时,再无人护着太子妃。
太子殿下如今对太子妃有意,可人心难测,皇家之人更是无情,这份意,只会在太子妃一日日的胡闹下消磨殆尽。
瑛娘越发坚定,不论太子妃爱听与否,今日她都要极力劝说。
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的私心。
瑛娘快步绕过屏风,往榻边去。
裴珠听到声响,回过头看,看清来人面容,又想到自己惹的祸端,语气颇有些委屈: “瑛娘……”
瑛娘行过一礼,扶着裴珠坐起身靠在软枕上。
“太子妃,今日之事,奴婢都听说了。”
“瑛娘,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裴珠抓住瑛娘的手,解释:“毬场上,黎辰与郑皓难分胜负,最后长公主吩咐人拿来花枝定输赢,我将花给了郑小将军。”
“那无论有没有我的花枝,黎辰都是赢家,我看他就是因我让他丢了面子,所以才罚我。”
一口气说了许多,裴珠稍稍停顿了会儿,继续道:“瑛娘,你说,这事不怪我,对不对?”
裴珠眼眸一亮,满怀期待地盯着瑛娘。
此时的瑛娘听了她的话后,却是两眼发黑。
她只当是太子妃同殿下拌了嘴,吵得厉害了些,万万没想到太子妃竟如此任性妄为,也难怪太子殿下会动怒了。
瑛娘坐上榻沿,搭上裴珠的手,整顿整顿措辞开了口:“太子妃,依奴婢看,这事儿不见得就怪太子殿下。”
裴珠撇嘴:“瑛娘,连你也怪我。”
“太子妃,”瑛娘柔下声,耐心劝她,“奴婢看,未必是太子殿下好面子,您是殿下的妻,却将花给了旁的男子,怕是殿下不动怒才不好呢。”
瑛娘的字字句句,落在裴珠耳里,直让裴珠发愣。
裴珠独自思虑许久,半天才读懂瑛娘的话,紧接着来回转动眼珠,脸上满是不解与慌乱。
“太子妃?”瑛娘唤她。
“瑛娘,”裴珠抬眼,直视瑛娘,语气有些颤抖,“我与黎辰的事,你不知道吗?”
瑛娘皱眉,静静等着裴珠开口。
“我与黎辰,并未圆房,大婚那次与前些时日他歇息在我这里那回,他都没碰我。”
瑛娘满脸慈和,轻轻拍了拍裴珠的手,笑道:“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
裴珠更加疑惑,瑛娘既知道,又为何总觉得黎辰对她有情,于是问:“瑛娘,黎辰他,对我无意,你为何总是觉得他喜欢我?”
“太子妃,您年岁小,这些事情不懂也正常。”
“瑛娘,你总是这么说。”
裴珠不服气,极力证明自己:“我明明不小了,什么都懂。”
瑛娘笑着摇头,无奈地附和她:“好好好,太子妃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过,依太子妃看,什么才是心悦一个人呢?”
“心悦一个人……”裴珠在口中喃喃道。
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
裴珠垂首敛目,细细思量。
贪恋皮囊与爱慕权势,都不能算是真的心悦那个人,一旦容貌不再,跌落泥端,原本的爱意也会随之消散。
裴珠想,真正相爱的夫妻,应有她的阿耶与阿娘一份。
阿耶出身寒微,靠自己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才创下现在的家底,生的也不怎么好,可出身高贵的阿娘偏偏就看中了他这个武夫,不顾一切的要嫁他。
所幸阿耶争气,在前朝乱世中逐渐站稳脚根,成为一方霸主。
阿耶身旁只有阿娘一人,对阿娘百般依顺疼爱,是四方远近闻名的妻管严,裴珠幼时经常能看见阿耶跪在衣板上,阿娘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把整个家的人治的服服帖帖的。
许久后,裴珠抬头,对着瑛娘说:“想同他每时每刻待在一处,愿意包容愿意谅解。”
瑛娘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裴珠想了想,眉目含笑:“能陪我一起打闹,到处游山玩水,还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人。”
“噗嗤,”瑛娘笑出声来,“太子妃,您这是找夫君,还是找玩伴儿啊?这些事情,阿妙不也能做吗?”
裴珠顿悟,瑛娘说的有道理,不过现下,她也的确想不出其他的了。
看裴珠发愁的模样,瑛娘笑着摇摇头,太子妃如今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些话,她还是以后再问吧。
正巧此时,裴珠腹间一阵咕噜,方才和黎辰生气,她都没来得及吃东西。
瑛娘起身,摁着裴珠的肩膀,满是愧疚道:“奴婢愚钝,都忘了太子妃未曾进食呢,奴婢这就去拿些吃食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瑛娘就端着托盘来到塌前,给裴珠拿了碗汤。
待裴珠喝完,瑛娘收拾了汤碗,站在塌前欲言又止。
裴珠看出瑛娘的异常,开口问:“瑛娘,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夜深了,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常忙于公务,奴婢就想着去书房给殿下送些汤水暖暖身子。”
“唔,那你去吧。”
瑛娘见裴珠没懂她的话,直言道:“奴婢觉得,这汤还是太子妃送去比较好。”
“太子妃……先前奴婢劝您多亲近太子殿下,不只是为了让您争宠,您身后,还有您的家人。”
饶是瑛娘把话说的委婉,裴珠也心中有底。
瑛娘说的对,她再不愿顺从黎辰,也要考虑身后的家人,先前是她太任性,与黎辰闹掰,对裴家百害无一利。
裴珠应下,随瑛娘前去书房。
路上,裴珠惴惴不安,她惹黎辰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现在舔着脸去寻他,也不知他会不会气急派人将她丢出去。
承恩殿离书房不远,不过半炷香,两人就到了。
书房门口守卫见是裴珠,纷纷行礼,告知她:“太子妃,太子殿下此时不在。”
裴珠颔首,扭头瞅了眼瑛娘端着的汤,心下有了定夺。
她接过托盘,对瑛娘吩咐:“瑛娘,你且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等等。”
怕瑛娘担忧,裴珠补充道:“况且,我有些话想同殿下说。”
瑛娘不舍离去。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接着为裴珠推开了门。
“太子妃,夜里凉,您先进去等吧,想必殿下不久就回来了。”
裴珠原都做好了在外面等几个时辰的准备,不敢置信地问:“太子殿下的书房,旁人能进吗?”
其中一名守卫笑着答:“太子妃哪儿是旁人,殿下曾吩咐过,太子妃来寻,不论何时,我们都要放行。”
裴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黎辰竟吩咐过侍卫这个。
不过,她也一次没来寻过他就是了。
裴珠端着鱼汤走进书房。
刚踏进书房,一股檀香扑面而来,裴珠忆起黎辰常用的熏香也是这个。
书房四周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藏书,墙上皆是些出自大家名手的字画。
裴珠走到中间,见黎辰书案上堆成小山样的竹简,倒吸了口凉气。
她看见这些东西就头疼,黎辰每日都要看这么多,当太子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裴珠突然有些愧疚,黎辰每日都这么忙,先前还特意抽出空来陪她读书,而她倒好,成天惹他生气。
爱面子就爱面子吧,她这次就原谅他了,左右她做的也不对。
裴珠将汤水放在书案上,提裙绕过书案坐了下来。
久久不见黎辰来,裴珠觉得无聊,便从书架上取了本书看,可惜她一向看书犯困,不一会儿便支头睡去。
长安城西永平坊,一处偏僻的宅院内。
院内站着数名玄甲士兵,围着名被褪去衣物,浑身是血的男子。
男子死死咬着牙,强忍背上的灼烧刺痛,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手拿皮鞭的傅安停手,转了转手腕,厌恶道:“还真是个硬骨头,打的我手都酸了,还是不肯开口。”
傅安将手中皮鞭随意扔给身旁士兵,转身请示院中树下负手而立的黎辰。
“殿下,这人不肯开口,要不要属下再询问一番?”
“既是无用之人,便杀了吧……”
傅安“嘶”了一声,复问:“殿下,咱们可还没套出话呢,真的要直接杀了吗?”
黎辰白了他一眼,带着怒气道:“让你杀你就杀,哪儿这么多废话!”
“是殿下!”傅安三步并两步地溜了。
处理完尸体,傅安回到树下寻黎辰。
不知为何,傅安觉得今夜格外的冷,靠近黎辰时更是有一股嗖嗖的凉气涌来。
傅安抱臂来到黎辰身后,望着黎辰的背影,他总感觉今日的太子殿下很是奇怪。
平日里殿下几乎从不对他发火,就连杀人时都面不改色的,今日为何动了这么大的怒?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傅安心中有了个猜测,恐怕这事儿,跟太子妃有关,毕竟太子殿下从承恩殿出来后就一直没个好脸色。
傅安认为,这个时候,他还是离殿下远一些为好,免得殃及自身,方才那个被处死的男人就是个例子。
偏偏不巧,黎辰喊住抬脚就要走的傅安。
“傅安,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傅安大气不敢出,垂头恭敬道:“殿下,都查到了,那李千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并无什么……”
“谁让你说他?”黎辰语气加重,“我问郑皓!”
傅安紧忙道:“郑皓也查完了,也没什么问题。”
黎辰回过身,面色阴沉:“我让你查的,是他的软肋,不是连蠢人都知道的表面。”
“臣无能!臣该死!”傅安掀起衣袍跪下,头狠狠磕在地上,“望殿下再给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罢了,”黎辰伸手扶起傅安,意味深长道,“他是郑公膝下唯一的儿子,不好下手。”
傅安脊背一凉,殿下竟想着除掉郑皓!
虽是不合时宜,但傅安还是忍不住提醒:“殿下,郑皓尚有用处啊!”
黎辰冷笑一声:“他有用,只因为他是郑公之子,若没了这层身份……”
他眸光一暗,逐攥紧手心:“合该被五马分尸!”
一旁的傅安看见黎辰衣袖下半掩的手,咽了咽口水,不敢多言。
很快,傅安心里有了个更加可怕的猜测。
结合近日种种,傅安猜,殿下让他查李千与郑皓,皆是出于嫉妒之心,而几次祸端的源头,都是太子妃。
傅安暗自摇头,如今他是越来越搞不懂太子殿下了。
太子妃刚进宫时就是个爱闯祸的小娘子,这些年了也不见改,太子殿下面上不说,但他知道太子殿下是不喜这般的小娘子的。
可不知为何,成了婚以后,殿下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对太子妃上心了。
思及此处,傅安挠了挠头,心想着自己也要赶紧娶亲,或许这样才能真明白殿下的心境吧。
夜风飒飒,梧桐树上孤零零挂着的叶子沙沙响,两人在院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子时才回了东宫。
黎辰心烦意乱,毫无睡意,索性去了书房。
刚到门口,守卫就凑上前向黎辰汇报:“殿下!太子妃在里面等您呢!”
闻言,黎辰愣怔片刻,而后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人精儿的守卫见状,又道:“太子妃在这里等了殿下许久,来的时候还端着碗汤呢,想来是太子妃体谅殿下公务繁重。”
黎辰挑眉,露出个浅笑,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门口站着的傅安一手拍小守卫的肩膀,一手竖起大拇指。
真有你的!三言两句就能哄得殿下开心!
屋内,裴珠早已睡去,黎辰不忍打扰,只得放缓步子。
走到其身旁,黎辰解下外袍披在裴珠身上。
他的衣袍宽大,全然盖住裴珠后还余下不少,黎辰第一次觉得原来她这么娇小,平日里对他张牙舞爪的,令他都忘了她还是个小娘子。
目光落在书案上,黎辰心下了然,这怕不是看了书就睡着了吧,之前她就有这个毛病。
黎辰蹲下身子,静静打量裴珠。
少女面庞白皙,细密纤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沉稳,睡得很是香甜。
他忽忍不住想捏一把她的脸。
黎辰伸出手,指尖轻触到裴珠脸颊上,发现其没什么反应后,逐大胆起来,两指捏起块肉掐。
生得一副乖巧模样,内里却叛逆的很,只会气他。
想到今日她将花投给郑皓一事,黎辰不由自主地加了些力度,梦中小人察觉到痛,眼皮轻颤,缓缓掀起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