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婢显然也知道此事不至于闹到公廨大堂上审问,自是有恃无恐,“阿郎莫要冤枉了奴,奴虽为下人,却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奴既然被阿郎买回,阿郎若是觉得奴有问题,要打要骂奴都受着便是。”
说着女婢竟掩面哭了起来,那模样似乎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临生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今日亲眼看见她进了宅子,又见着她端了汤药来给妻子,临生真要觉得是自己冤枉人了。
正怒火中烧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聂扶柔突然开了口,“其实很简单,找医师来验过这汤药便知是不是冤枉你。”
临生转头去看妻子,却见她神色淡淡,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女婢。
女婢这时才显出惊慌,这汤药是主人命她端给聂扶柔,里头确实加了一些对生产完的妇人不好的东西,虽不致命,却也很是折腾人。
“奴......”
女婢想说什么,聂扶柔直接打断道:“你不必多说,你要效忠你的主人,我等自然不会阻拦,到时候我们只管将你送去公廨便是。”
聂扶柔起身走到临生身边,“她刚从外面回来便煮药端给我,想来药渣还在厨下,你不妨拿去给医师瞧瞧,顺道也留个证据。”
临生点头,转身走的时候深深看了女婢一眼。
女婢顿时慌了神,“阿娘莫要......”
“莫要什么?”聂扶柔再次打断女婢想要叫住临生的话,微微扬起嘴角,道:“莫要如此绝情?”
“娘子,你怎么......”
“怎么这么说,对吗?”聂扶柔摇头失笑,“我是嫁给了临生,可我也还是聂家三娘子,我的身子突然之间出了问题,我家爷娘和阿兄怎么会不管不问?”
起初聂家爷娘和阿兄怀疑的是临生娘,但见临生娘只是嘴上碎了些,对孩子那是真的好,且这是临生的儿子,她的孙儿,她哪里会肯让孩子受苦?
临生更是不可能,那这家中便只剩下才来不久的女婢一人可疑了。
聂宿良亲自蹲了那女婢几天,终于发现了端倪,只是那宅子里的人很是谨慎,每次出门都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几次聂宿良跟着马车也都被甩开,所以一直到女婢再次动手,他也没能查出宅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你的主人只是针对我,却没打算要我的命,我猜要不是同我有怨,便是对临生有情。”聂扶柔坐回到床前,“你如今不肯说实话,若是闹到公廨去,堂上的县尊可不会同我们这般好言好语地相劝。”
屋内两人一时间沉默,郁离则缓步走到窗前撑着身子往里瞧。
女婢已经面色苍白,显然被聂扶柔这话给吓住了。
其实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说与不说真相也都早晚会水落石出。
沉默良久,女婢终于喃喃说道:“奴只是奉命行事,主人只是希望娘子你不能侍奉阿郎,断然不会害阿郎和他的孩子。”
女婢侍奉过不少妇人,大多都是刚刚生产完,自然知道她们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这也是主人让她来的原因之一。
果然,聂扶柔听到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稍稍松了口气。
女婢趁热打铁,忙求道:“求娘子莫要让阿郎追究下去,此事既然已经败露,相信主人不会再动手脚,奴也会离开,阿郎和娘子不会有任何损失。
可若要是追究下去,娘子和阿郎未必就能讨到好,还请娘子想清楚啊。”
她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但听在聂扶柔耳中便是带了几分威胁。
“告诉我你家主人是谁?”聂扶柔没有正面承诺女婢,只坚持着问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女婢犹豫良久,才缓缓道:“崔氏六娘,聂二娘子夫君的亲妹妹。”
聂扶柔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很是不解,崔氏六娘既然是阿姊夫君的亲妹妹,为什么要出手为难她?
转念又一想,难道是在崔宅和阿姊有了龃龉?
崔郎君对阿姊还算不错,这位崔氏六娘为难不了阿姊,这才来找她的麻烦?
一瞬间不少疑问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最后定格在了阿姊是不是受了委屈这个问题上。
崔郎君再怎么疼爱妻子,阿姊到底是个外人,而崔六娘则是崔郎君的亲妹妹,在亲妹妹和妻子这个外人之间,大多数郎君都会选择自己的妹妹。
聂扶柔不是没见过例外,但那毕竟只是少数,且得那个妹妹胡闹或是郎君本身明白事儿,这才会让妻子不至于受多大的委屈。
可崔六娘在崔宅长大,自幼便是受到了极好的教导,说她胡闹,聂扶柔都不大相信。
坊间那些话本子写世家大族小娘子蛮横跋扈的,大多都是没见过真正的士族女郎,她们自小被严格要求,根本没那个机会蛮横,否则便是给自己的家族丢脸,后果可是会很严重的。
女婢看着聂扶柔脸上神色变换,抿着唇没有继续开口。
若是让主人知道她将她的身份告诉了聂三娘子,恐怕会罚她。
但女婢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既然是聂二娘子得罪了人,为什么不能求郎君做主,要知道郎君可是很疼爱这唯一的亲妹妹的。
“我知道了,我也不为难你,待郎君回来,我同他说便是。”聂扶柔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害我这件事不用同你的主人说,待这月月底期满,你再自行离开便是。”
聂扶柔让女婢离开,独自坐在床前暗暗叹了口气,当初成婚不久便跟着临生到了长安,原本她是不适应长安的,却因自己怀了孩子不适合舟车劳顿,又因临生谋到了差事,她这才忍耐了下来。
本想以后带带孩子,没事再与阿姊聚一聚,总归会渐渐融入到长安的生活中去。
可现在聂扶柔只觉得自己无比思念故土,更无比迫切的想要回到东都。
只是她也明白,临生娘不会允许她这般做,理由想都不用想仍是孩子和临生。
聂扶柔苦笑一声,和衣躺下,也不知何时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