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大声议论,又渐渐的变成了众人的愤怒。
老道士冷冷的看着这些,知道接下来他们一定会促成将老媪赶出村子的事。
虽然他想知道老媪是不是就是那个百岁客,可事情发展成这样,还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老妪一个风烛残年、土埋脖颈的人了,竟还能劳动诸位这般费心,真是老妪的罪过。”
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突然有一道沉稳且沧桑的声音响起,一下子将众人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在场众人全部噤声,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老道士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黑暗处缓缓走出来。
老媪第一眼让人注意的便是那满头银发,即便身处黑暗,仍是十分显眼。
她走得很慢,显然腿脚并不利索,手中的拐杖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老媪的眼睛有些浑浊,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唇却十分红润,尤其显得那一口牙齿极白。
“诸位真是看得起老妪,驱赶老妪一个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只需同老妪说一声,老妪断不会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老媪身上的衣裳很一般,配上她此刻的淡定神情,却觉得这是哪家的高门夫人般。
一众人都不说话,站在最中间的年轻郎君也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当着人家的面赶人是一回事,当着面驱赶,他这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儿,毕竟眼前的老媪看上去年岁太大了。
“倒是老道的错了,老道算出村中三位郎君将来都是要到公廨当差的,但会遇上些麻烦,如今看来乡亲们大约是理解错了,那麻烦连老道都还不知道,诸位何必急于一时。”
老道士见众人都不说话,往前一步笑呵呵地说道:“老道那小童这两天就能回来,到时候阵法一起,自然什么都清清楚楚,乡亲们若是信得过老道,就再等一等,如何?”
众人都知道村里来了个高人,只是大部分村民都还没见过老道士。
如今一瞧,这道士一派仙风道骨,瞧着就跟老神仙似的,下意识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若是郁离在,她一定感叹一句人靠皮囊马靠鞍......
村民们再次议论起来,老媪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道士,也不等众人议论出个结果,转身慢悠悠的往村口的屋子去。
她今年一百零三岁,什么东西也早就看淡、看透,没什么可在意的。
“好吧,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啥意见。”中间的年轻郎君低头和身边的人商量了几句,最终替众人下了决定。
高娘子心下松了一口气,扶着自家阿娘的手都松了几分。
“这就对了,道长一看就是个高人,咱们听道长的一定不会错。”高郎君高喊一声,老道士住在他家里,万一真是个老神仙,那他家也跟着沾光不是。
“可不是嘛,诸位何必急于一时,有道长在,一定能帮咱们解决问题的。”
何娘子赶紧附和一句,还伸手捅了捅身边的何郎君。
“是啊,道长一定能帮咱们。”何郎君不怎么情愿地点头,他不是信老道士,他只是不想老媪被赶出村子。
那时钟贵求他一定帮着照顾老媪,他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
一场闹剧来得快散得也快,临走前那年轻郎君悄悄到了老道士跟前,满脸紧张地问道:“道长说的可是真的?咱这村子里还能出三个去公廨当差的?”
老道士上下打量他一眼,眉眼带笑地道:“老道从不说谎。”
年轻郎君顿时兴奋地搓着手,“那道长可否告诉咱,究竟谁有那资格去?”
“天机不可泄露,这个你应该清楚。”
老道士没告诉他,因为他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洛阳宫最近要修缮,肯定会在附近招募青壮年,红山村自然不例外。
反正他说是公廨,又没说是哪个公廨,人家工部不也是六部之一嘛。
至于人数,老道士一早就算过这村子里的青壮年,人不算少,但能干得了工部那活的,也就三四个。
“清楚清楚,那咱就不问了,不过道长可一定得帮咱们村子解决麻烦啊。”
年轻郎君说得情真意切,他是真怕出什么意外,前不久入城刚与一户人家的小娘子对上眼,若是能去了公廨,那这婚事岂不是十拿九稳。
这一夜老道士睡得有点不安稳,天还没亮他已经坐起身,刚打算出去走走,就看见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接着一道黑影快速闪了进来。
“哪里来的妖孽!”
他低喝一声,还没啥动作,胸口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你才妖孽!”
孟极没好气地呸了一声,嫌弃地甩了甩方才踢在老道士胸口的爪子,“我大老远赶回来,你就这么迎接我?”
老道士捂着胸口咳了咳,赶紧摆手,“哪能呢,老道跟你开玩笑的。”
他才刚醒,脑子不清醒多正常,看见黑影闪得那么快,肯定知道不是正常人。
孟极哼了一声,幻化成人形,小小的少年郎满脸寒霜,“查到了,那老媪应该就是百岁客,当年她所在的村子确实也曾发生了怪事,只是没传闻中那么骇人听闻罢了。”
老道士赶紧坐到了孟极对面,“跟传闻有什么不同?”
“那村子曾出过疫病,所谓五十岁以上死的七七八八,多半都是因为那疫病,并不是百岁客的原因。”
孟极说着吧砸了下嘴,一路上赶着回来,一口水都没喝到。
老道士意会,可屋中桌上的陶罐里只有凉水,也只能委屈孟极将就润润嗓子。
一口水下去,孟极抖了抖肩膀,继续说道:“不过说百岁客吸取村中人的寿数这件事并非虚言,我找了附近的鬼差,得了确切消息,那百岁客之所以出现在那个村子,是因为那个村子曾有负于她。”
这就是另一个比较复杂的故事了,而且这个故事中还有长安浮月楼苏娘子的手笔在,孟极没敢往细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