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回到马车上,秦白月朝外看了眼,好奇地问道:“里头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崔宅里有热闹,估计那些人都是去看热闹的。”
郁离抬手摸了摸孟极的脑袋,在它的白眼下稳稳坐到了马车上。
以它对郁离的了解,崔宅的热闹就是她闹出来的才对。
秦白月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到下一处,正巧东光县主随夫就住在这坊间,过去第三条巷子内便是他们下榻的宅子。”
马车很快到了附近,却不巧赶上东光县主准备出门,马车和仆从洋洋洒洒十几人,想要靠近有些困难。
“她看上去很正常啊。”
孟极一路上听了秦白月的描述,再看方才走上马车的东光县主,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正不正常同我们关系也不大,不是她。”
郁离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东光县主不是她们要找的人,她身上和崔宁一样,没有任何隐藏气息的东西,魂魄同样稳固。
“也不是她,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孟极和郁离对视一眼,王氏十六娘王灼,那个小娘子确实很可疑。
只是郁离想起每次同王灼擦肩而过,她很是镇定,如果真是她,难道就不怕被察觉吗?
“真是王灼?”秦白月其实最不怀疑的就是她,甚至心里已经觉得崔宁就是那个有问题的人,结果最后确定来确定去,竟然只剩下王灼了。
孟极笑呵呵地把脑袋伸到秦白月跟前,“秦娘子这单大生意怕是要没了哟。”
秦白月抿了抿唇,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缺钱。”
孟极神情一滞,它刚才是这个意思吗?
郁离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孟极的小肩膀,转头把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儿,“我缺钱,最近连衣裳都没做几件呢。”
“我送你,等你不忙了,就到秦记布庄看看,有喜欢的尽管拿走。”
秦白月目光顿时温柔,她喜欢郁离同她不客气,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好,一定拉着你去多买几件,首饰也得买,还有鞋履,还有......”
孟极实在听不下去郁离这么厚颜无耻的絮叨,小脑袋一转,嗖的一声从车窗里飞了出去。
马车稳稳当当的回到了归义坊,却没直接去王氏别院,因为秦白月的人来说王灼并不在别院中,像是昨日回了长安,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郁离倒是不急,她如今已经再入一局,知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关系不大,从白家那件事上来看,诱她入局那刻开始,所有后续人家早就安排好了,夸一句运筹帷幄都不为过。
将郁离送回七月居,秦白月有些担忧地问道:“董九郎不知何故在东都逗留,阿离,你要做的这件事真的没有问题吗?”
“不知道。”郁离摇头实话实说,说万无一失她自己都觉得虚得慌,目前为止,她从未和董九郎因这件事接触过,而胡七明显隐瞒了她一些事。
她现在则是希望老道士那边有个确切消息,或者她自己有了新的线索。
不过该从何处下手?
那位崔氏夫人又不在东都,而她能走得最远的距离便是走出洛阳城的城门外几步。
左思右想,只有那位将军可以突破。
“阿月,娶了崔氏为续弦的那位将军叫什么?”
“林光远,如今是金吾卫右将军,今次随驾来得东都,现居于上尚善坊东街。”秦白月如同背课本一般将林光远的大概的事情都同郁离说了一遍。
郁离听得仔细,心道这位林将军出身并非士族,往上爬的手段倒是不俗,才不过四十出头,已经能在贵族扎堆的金吾卫中坐到了右将军的位置。
更别说如今娶的还是崔氏女为续弦。
崔氏好歹贵为五姓,怎么会同意家中女郎给人做续弦?
似乎看出郁离的疑问,秦白月低声问道:“是疑惑崔氏肯为续弦吗?”
郁离点头,秦白月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崔氏夫人不能生育,起先曾嫁与庐州刺史,后和离归家,直到遇见林光远。”
崔氏这门婚事是林光远亲自求来的,崔氏早前并不同意,后来崔氏夫人私下和林光远来往,崔氏为了脸面,这才同意了婚事。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还是我阿兄当初送了锦缎时无意间听到。”
秦白月说起这些事情,面色十分平静,她如今已经这年纪了,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早就练就了波澜不惊了。
至于说给郁离也不忌讳,是因为二十多年时间,郁离经历的事怕是比她还多,且士族大宅背后这样的事情不算少,她们尚且年轻时,便也偶尔能听到一些风声。
“这位崔氏夫人倒是有趣。”
郁离站在七月居门口,“今日你也跑了这许久,早些回去吧,林将军处我今夜再去。”
金吾卫将军的私宅,大白天想要潜入也容易,只是郁离不想让秦白月跟着劳累。
“好,那你自己当心些。”
秦白月不拒绝郁离的好意,她自打再次遇见她,就变得格外听话,连白月茶肆的小厮们都觉得她在郁小娘子跟前乖巧的不像是秦家那位雷厉风行的掌事。
送走秦白月,郁离进门坐到矮桌前喝了杯茶,孟极还没回来,她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倚在后窗同青竹自言自语。
约莫半个时辰后,听到隔壁巷子有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隐约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郁离将耳朵竖起来,仔细听了半晌,忍不住嗤之以鼻。
后头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她和孟极蹲在屋顶上看热闹的那个妇人,方才妇人不知同谁说话,大致意思就是她家阿娘心思深沉,这些年攒下的钱全都藏了起来,竟都寻不到。
两人先是诅咒了一番,那妇人最后恶狠狠地说回去一定要收拾了那老不死的,家中独那一个儿子,攒了钱不肯拿出来,难不成死了还能带走?
郁离一直等到两人脚步声消失才啧啧两声,一手给青竹擦叶子,一边嘴里念叨着家中要有不孝子还真是悲惨。
“啥玩意儿就悲惨了?有我悲惨吗?”
孟极拖着一身脏污进了门,听见郁离的嘀咕,忍不住接了话。
郁离扭头一看,扑哧一声笑问道:“你这是半路被人逮了?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你这叫人话吗?我堂堂神兽谁能逮我?”孟极抖了抖身上的衣裳,“遇上那只黑色的狸奴妖了,追了大半个洛阳城也没抓住,狡猾得很。”
那狸奴妖还摆了它一道,让它直接摔进了陷阱,折腾了这许久才回来。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它,又在哪里追丢的?”
郁离示意孟极先把自己处理干净,孟极干脆幻化成本体模样,而后爪子一甩,把脏了的衣裳给丢出门去,蹲在地上一点一点舔舐自己的皮毛。
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从秦娘子马车上下来我就直奔归义坊来,在坊门外看见了它,之后一直追到长厦门外,它就没了踪影。”
“在这里发现的它?”郁离摸了摸下巴,手不自觉伸到孟极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最值得怀疑的人在归义坊居住,连狸奴妖也在这附近徘徊,还真是......”
“你说王氏十六娘会不会真是背后算计的人?”
孟极甩了甩脑袋,继续梳理自己的皮毛,郁离没说完的意思大约就是这个,只是目前他们没有证据罢了。
“我哪儿知道。”
郁离嘴上说不知道,但目前所见线索几乎全部指向王灼。
她突然有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当时董九郎的事不也是如此?感觉上那就是个被人算计的局,可仔细去查又总都是巧合,直到胡七的出现,才确定了这一切确实不是她的疑神疑鬼。
郁离和孟极在七月居待到更鼓声落才准备出发,郁离把林光远的事情告诉了孟极,后者对这样的将军表示不屑。
它在大唐时日不算短,所知的将军不少,那些将军多数在战场上立过战功,不说以一己之力灭了一国,也是百战百胜的实力。
林光远算什么?靠着姻亲才走到今日,听闻连战场也就去过那么一两回,且都是蹲在营帐中摆摆样子而已,怪不得它看不上。
从归义坊到尚善坊不过几坊的距离,郁离嫌穿越坊间麻烦,便和孟极过洛水直到尚善坊。
寻林光远的宅子不算难,因为尚善坊多半都是五姓或者勋贵,林姓着实不多。
林宅从外面看是寻常规格,郁离越墙而过,见里头花园别致,显然经过精心打理,随手推开的房门内也都摆设不俗。
这林光远倒是挺会享受。
“如此宅子,美食肯定也不会缺。”
郁离想了想,也不管孟极是不是愿意,直接带着它去了灶间,里头果然美食无数,似乎今夜林光远在宴请什么人,且还未开始的样子。
挑了几样没有吃过的,还有几样从前喜欢吃的,当然,她没有把一盘吃得精光,而是一样挑了一点,保证那盘子里的摆盘没有问题。
孟极就不那么用心了,干脆直接端了一盘肉走到旁边,吃完了把盘子往柴堆里一扔,算是直接毁尸灭迹。
两人在灶间待了两刻钟,这才心满意足地晃悠着往正厅去。
这个时辰,如果客人还没有开始入席,那一定是和主人家在正厅说话。
结果正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不远处有不少仆役来回走动。
“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书房吧。”
郁离和孟极一问一答,慢悠悠往仆役来去的地方走,脸上的表情就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书房里,林光远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女郎,嘴角的笑就没消失过,“既然来了,何必如此拘谨,你那个主人没交代你千万不要轻视本将军?”
“奴家哪里敢轻视将军,奴家只是觉得事情已经有些失控,主人如今不在,奴家只能寻将军想办法。”
女郎含蓄的一笑,眉眼间的柔情如同一池春水,却又带着几分凛冽。
林光远当即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不是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如何就失控?难道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女郎微微点头,“那面琉璃镜生出了镜灵,镜灵已经察觉到了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那又如何?你家主人不是号称真人转世,小小镜灵,解决了不就好了。”
林光远不以为然,他见识过那人身边人的能力,且都说自己远不如她们主人的万分之一,可见那位绝度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只是他打听过,无论是两京,还是别处州县,似乎并未有这样一个高人存在。
“镜灵解决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有旁人参与其中,那人背后势力强大,非凡人可以抵挡。”冥府,就连主人也无法踏足之地,更不知道在冥府有着怎样的玄妙。
自然,也不会有活人想要去,主人想去,是为了长生之法。
但这些她不会告诉林光远,一颗棋子,不需要知道的太多,他只要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就行。
林光远皱眉,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凡人不可抵挡,那我又能如何?”
他这几年见识过不少非同寻常之事,知道有时候人力不能回天,那些东西玄妙之极,连国师也参透不了的玄妙。
“不如何,将军只需将当年的事忘记,谁也不要说,如果有人提起,那就让那人闭嘴。”
女郎的意思很明白,林光远一愣,随后眼中浮现了笑意,“这可不是难事。”
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他这些年早就清理了一遍,如今剩下的那几个只是手伸不到才没有处理,可现在不同了,他马上就要再次晋升,又因为崔氏的关系,他的势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好,那奴家就等着将军的好消息了。”
女郎起身,朝着林光远姿态端庄的行了一礼,“奴家就不打扰将军宴请贵人,先行告辞。”
“小娘子慢走。”
林光远微微颔首,将人送到了书房外,看着那女郎在院中凭空消失,才强自镇定的唤来仆役准备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