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镜灵内情

老道士左看看后背对着自己的郁离,右看看姿态端正的孟极,也不恼,自己往矮桌前一坐,“听说你们在查麟德二年西州商队和使臣队伍被截杀的事情?”

一句话,郁离和孟极齐齐看向老道士。

这目光,老道士喜欢极了。

当时秦白月找上门问此事,他就知道自己扬眉吐气的机会来了。

老道士总还记得清楚,自己隔上一两年就被郁离满城追着打的悲惨经历,幸好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深更半夜,没人瞧见够他狼狈的模样,否则堂堂一观之主,太丢人了。

“确实在查这件事,怎么着?老道你还知道?”

郁离眼珠一转,笑得有些漫不经心起来,转头继续去侍弄窗外的青竹。

老道士在心里冷笑一声,装,你结合则装,老道不信你一直很镇定。

“自然,此事当年我曾亲自参与过。”

他把话说得直接,当年西州外发生的截杀事件,他确实亲自参与过。

郁离微微挑眉,余光看向孟极。

孟极轻轻点头,麟德二年有一段时间老道士确实匆匆去了西域,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它没注意。

郁离一撇嘴,想了想觉得人啊,该低头就得低头,左右没什么实际损失,她又不是从前的王若离,得顾及琅琊王氏的面子。

“既然亲自参与过,肯定知道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西域小国进献给圣人的琉璃镜无故失踪,这么多年似乎也没人去寻。”

她很自然的接过话茬,缓步走到矮桌前坐到老道士对面,又很自然地给老道士舀了杯茶推过去。

老道士装模作样的捋了捋自己最近有些稀稀拉拉的胡子,笑呵呵地拿起茶喝了一口,这才张嘴说道:“确实如此,不过当年那面琉璃镜上有异象显现,刑部侍郎上禀圣人,圣人示下,不必追回。”

竟然是圣人亲自下令不必追回,难怪那面琉璃镜会在民间流转那么久。

郁离沉吟一声,“我与那面琉璃镜的镜灵签了契约。”

她不打算瞒着老道士,即便老道士不知道当年的事,她也不打算瞒着,因为老道士在朝中供奉,西州那次截杀跟朝廷有牵扯,想打听什么消息,除了秦白月外,老道士其实是最合适的那个。

“你签了已经?”

老道士立即收起自己摆着的架子,蹙眉问道:“事情都还没清楚,你怎么就敢?”

“穷了的人,只要有机会就想抓住,况且有人在背后推着我成此事,即便我想躲,也躲不掉。”

老道士看着郁离平静的面容,深吸一口气,明白她所说背后有人指的是谁。

自打引魂灯之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一切,长安道观那边也时刻紧绷着,只是并未察觉异样。

实际上他很肯定,以太华的能力,想要死而复生根本不可能,她的道法尚在他之下,这是当年师父亲自试过的。

只是除了太华之外,谁会想对郁离不利?

“罢了,当年的事你想知道什么?”老道士一想到眼前的小丫头是因为他的师妹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心里那点小九九瞬间就散了。

“全部。”郁离不客气的说道。

老道士沉吟一声,“麟德二年西州截杀死的人比较多,除了商队十几人外,出使大唐的使臣队伍也死了一二十个,其中有五六人是在距离大部队三四里外寻到,最远的那个除了身上三四刀外,致命上是心口被捅了个对穿。”

这些不是老道士亲眼所见,而是当时身为刑部侍郎的崔子业告诉他的。

崔子业乃是崔家旁支所出,少年时同他有过几面之缘,后来他供奉于朝中,两人的交情才渐渐好了不少。

当年也是崔子业请他到西州协助查案,原因自然就是琉璃镜的不同寻常。

“我千里迢迢到西州所见的只是那些人的尸身,刑部的仵作查验过,那些人大多是一刀毙命,所用的凶器是像是突厥武器,但伊州和庭州那边没察觉到任何突厥人入境的踪迹,能截杀三十多人的突厥队伍,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越过两州到西州杀人。”

“所以此事另有隐情。”

从老道士的话里郁离不难听出,他对当年的事心存疑虑。

那么那个刑部侍郎不可能一点察觉不到,可为什么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自然,崔子业只是崔氏旁支,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做到刑部侍郎,能力那是不容置疑的,只是当年这件事只查到了一半就被阻止了。”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朝中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崔子业深知,再加上董家不予追究,那西域小国因故也被灭,自然也就没了非查下去不可的理由。”

“董家无人追究是因为他们忙着分家产,董家夫妻的死于他们而言不是噩耗,而是好消息。”

孟极趴在矮桌上,这么一说,它突然觉得董九郎还挺可怜的。

老道士很想拍拍孟极的脑袋,小家伙看着可可爱爱,就是那脾气不是很温和。

“这个我后来知道了。”

老道士沉吟一声继续道:“案子的事大概就是这样,我再说说琉璃镜。”

他当时到的时候琉璃镜被锁在一只木箱里,除了崔子业外,无人敢靠近,因为一旦靠近,就会突然失了神志。

“我试过那镜子,里头被锁住了一个人的魂魄,但是无法抽离,它们似乎融为了一体,靠近的人之所以会失了神志,就是被镜子里的魂魄所迷。”

老道士看了眼郁离,所以郁离说同镜子里的镜灵签下契约,他才会觉得惊讶。

“那后来琉璃镜为什么又会流落民间?”郁离最好奇的就是这个。

“因为后来琉璃镜被盗,圣人又不打算追回,崔子业也就任由其丢失了。”老道士顿了顿,“当初我还担心那镜子会作恶,几年时间十分关注民间关于镜子的离奇之事,却发现我想多了,那面琉璃镜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就像是石沉大海。”

便是因为这个,上一次琉璃镜出现在白家,老道士才没有第一时间想起当年西州的那面。

“崔子业没查出当年商队和使臣队伍被截杀的一点内情吗?”

就算目前所知线索不算多,郁离也可以肯定,当年的事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结束,当年设计了那一切的人,如今已经盯上了董九郎。

郁离仔细琢磨,觉得董九郎和自己一样无辜,他没参与当年的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惦记甚至下毒要命。

而郁离自己也没纳闷,当年她除了一个琅琊王氏女的身份,还有什么值得人追到家里给杀死。

无语地叹了口气,越想越郁闷。

“只查到应该是内部问题,有人觊觎那面琉璃镜,再加上董家当年以茶叶、瓷器贩卖至西域,所得钱财无数,应该也是被杀的原因之一。”

老道士迟疑片刻,“当年安西都护府的巡查曾有过一次不同,该在出事当天巡查至出事地点的队伍没有到,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只是当年此事被叫停,没能查到最后,如今时隔多年,恐怕更不好查。”

“可这是唯一的线索,董家商队和使臣队伍被谁人害死,就靠它了。”

郁离诚恳地看着老道士,心里却琢磨着找出董九郎被谁下毒也许也是一条路。

老道士沉默了,那么久的事,如今崔子业更是远在长安。

“要不,我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查得到。”

“你不时常吹嘘自己是高人吗?”孟极总在最关键时刻往老道士心上捅刀子。

老道士也不惯着它,当即反唇相讥,“你也自诩堂堂神兽,还不是窝在这里给她当牛做马。”

孟极当即尖牙就呲出来了,老道士也从腰间捏了黄符。

“一架五千钱,你们打完记得结账。”

郁离撑着下巴兴致勃勃,日子再艰难,看热闹这种习惯不能随意丢弃,尤其是高质量的热闹。

“没人说要打,是吧,老道。”

孟极又呲了呲牙,然后老老实实坐了回去,看别人热闹不要钱,自己成为热闹在郁离这儿那是要收费的。

老道士很配合地把黄符折起来,妥善地放回到腰间,“那是,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哪能随便动手,多伤感情。”

“既然不打,那就该干嘛干嘛。”

郁离看上去有些失望,起身做了送客的姿态。

老道士摸摸鼻子,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的。

等老道士离开,郁离朝孟极招手,“他问他的,咱们查咱们的。”

秦白月之前把可疑之人的名单给过她,她信得过秦白月,但一旦发现谁不对,秦白月的人很难脱身。

孟极伸了伸胳膊,“走吧,总被人牵着鼻子走,有辱我堂堂神兽的尊严。”

它话才说完,郁离已经揪着它后衣领往门外去,正巧在门外看见了刚下车站在巷子口的秦白月。

“阿离,只有三个人了。”

她说着等郁离和孟极上前,三人钻进车中,秦白月把事情经过一一说给郁离听。

剩余几个值得怀疑的人又经过细查,发现其中一个小娘子并非真的与往常不同,她只是不想迫于家中压力出嫁,这才想出了装神弄鬼的法子。

另一个则是一直就有隐疾,这件事除了她家中人外,没有外人知晓,且隐疾多年不曾发作,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这才不同寻常。

总归到最后只剩下三个人是在没有任何缘由下变得不一样了。

不止生活习惯,连言行举止都有些不同。

“是谁?”

郁离镇定的问秦白月最后剩下的三人是谁。

“太原王氏王灼,崔氏崔宁,还有东光县主李楚媛。”

秦白月说的这三个人,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起码秦家惹不起,秦家再富有也只是一介商贾,当初与郁离这样的王氏贵女有来往,托的也是她阿娘的面子。

否则她哪里能和郁离成为莫逆。

孟极咝了一声,“两个五姓的,一个李唐宗室女,郁离你运气不错嘛。”

“滚。”郁离一点不客气的送给孟极一个字,后者嘿嘿一笑,完全不当一回事。

“确实运气太好,最后竟会剩下这三个人。”

秦白月不是幸灾乐祸,她是自嘲,兜来转去,全是得罪不起的。

“我记得曾在你的白月茶肆见过一个小娘子,似乎就是太原王氏的王灼。”郁离抿了抿唇,当时只是惊鸿一瞥,却觉得那小娘子不俗。

“是她,这位王氏十六娘十分喜爱剑南雅州名山所产的蒙顶石花,整个东都只有我的茶肆中有品质最好的蒙顶石花,所以她倒是时常光顾。”

秦白月顿了顿又道:“我与太原王氏从没有往来,所以并不知道现在的十六娘和从前的性情完全不同,还是底下的人去查了才知道。

她现在独自居于王氏别院,就在这归义坊内,离你这里不过三四条街巷。”

说话间她们已经出了归义坊,郁离只能干笑一声,说先去瞧瞧崔氏崔宁。

她和孟极以及老道士寻了那些人那么久,却一点踪迹都没寻到,说人家没用什么手段,说出来鬼都不相信。

这也是郁离非得亲自来看一眼的原因之一。

崔氏贵为五姓,所住宅子自然不小,秦白月的马车停在附近的巷子,郁离自己潜入崔宅,不费力气就找到了崔宁。

倒不是她对崔宅了解多少,而是运气挺好,才过了花园就看见崔宁在苛责女婢,那模样确实和秦白月在马车描述的不同,压根同温婉不沾边。

但是郁离仔细观察过,崔宁魂魄十分稳固,且周身并无不一样的气息,甚至她都没发现任何能隐藏气息的东西。

“看来不是这位。”

郁离叹了口气,又听见崔宁言语尖锐的讽刺跪在地上的女婢身份低贱,时不时还抬脚踹上一下,恶毒的样子一眼不加掩饰。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手指微微一动,一张纸钱飞了出去。

郁离转身时只听到一声惊呼,接着是女婢的尖叫声,而后整个崔宅就热闹起来了,人来人往如同过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