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了口,郁离才惊觉问她话是孟极,可已经晚了。
她扭头看见孟极那张毛茸茸的脸上满是不悦,接着几步到了矮桌另一侧,可爱的模样幻化成了孩子,张嘴就开始念叨,“不是说了不要多管闲事,怎么还是去了淳和坊?”
那只阴灵随口一说,郁离就颠儿颠儿地去帮忙,只是说了一些裴炎的消息而已,又不是帮了多大的忙,犯得着这么上心吗?
“淳和坊的事复杂了,那女郎被困的地方是北里白家宅子,而这宅子以邪术布下法阵篡改气运,已经致使三人命丧于白家了。”
郁离尽可能简短地将事情的重要性以及必要性告诉孟极。
“三人丧命?”孟极摸了摸下巴,“那可有人同你做生意?”
郁离眨了眨眼,摇头说没有。
孟极切了一声,“说了半天不还是白忙活?”
“那事情没处理完,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机会做生意。”郁离梗着脖子不甘示弱,这事儿谁也说不好,万一那仨或者那阴灵肯签了契约呢?
她瞧着那阴灵那般着急想救幼姜出来,说不定肯给她来世三年寿数作为报酬。
只是此时的郁离压根没想到,她所有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随你吧,反正你已经牵扯其中。”孟极说着伸了个懒腰,这才在郁离期待的目光下将一只匣子放到了她跟前,“喏,鬼草。”
“我就知道你最能干。”
郁离眉开眼笑地将匣子收起来,又听孟极说道:“别着急夸我,我本意去长安是想到妖集寻那位辈分极高的姑姑,可惜没见到人,听说出去云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它还记着郁离之前额上那抹青羽印记,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去问问。”
郁离显然没孟极那么上心此事,左右看孟极那时的反应,若她额间印记真是鸾鸟,她似乎还赚了。
比起凡人和半妖,鸾鸟可是神族,对于凡间的人来说,它更是祥瑞。
“也只能这样了。”
孟极挠了挠耳朵,示意郁离把淳和坊的事再仔细说说。
这一细说便直接到了早食的时候,若不是秦白月带着食盒出现,孟极约莫还得再细问一番。
“昨夜可有什么发现?”
秦白月一边将郁离喜欢吃的食物摆在矮桌上,一边随口问道。
郁离看到好吃的眼睛都没移开过,尽管她尝不到味道,可这些东西看着就十分美味,“算是有吧,我找到了幼姜,就是白五郎第一个娶回家的新妇,从她口中得了一些线索。”
“真是白家害了那些女郎的性命?”
秦白月的消息算是比较灵通的,只是她有些不敢相信,白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印象里那位白家阿郎和白五郎待人都是十分谦和。
她还记得刚刚被接回秦家时遇见过白五郎和他阿爷,两人站在西市买饆饠,遇见一个乞儿讨要,那位阿郎便重新买了一些给乞儿,还教导白五郎为人应当和善。
“嗯,尸骨在白家找到了,老道士也确定了那就是四方之术。”
郁离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乃脑袋里回忆着做人时吃这些的味道,竟也觉得口中有了味道。
孟极小手抓着杯子,一脸不齿地看着郁离狼吞虎咽,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此事暂且不急,你先把那小道士的鬼草给他,什么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知道了知道了。”
郁离说着随手朝着架子上一招,一张纸钱飘飘然便到了她掌心,随后她朝上抛了下,纸钱瞬间燃烧,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道士出现在了七月居门前。
他十分有礼地朝着屋中人行了一礼,目光便落在了郁离手边那只小匣子上。
“给,你要的鬼草。”
郁离将匣子朝前推了推,示意小道士自己进来拿。
“多谢郁娘子。”
小道士又行了一礼,这才进门将小匣子揣在怀里,他不用看也知道里头确实是鬼草,气息不会错。
郁离笑眯眯地接过秦白月干净的帕子将手指上的油污擦了擦,转头看着小道士,“不知可否多嘴问一句,道友那位故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还得用上鬼草才行?”
这东西说珍贵也不算珍贵,反正比怀梦草要珍贵一点。
小道士闻言略一沉默,随后叹了口气,“小道知道的也不多,其实那位故人是师父的故人,只听闻这些年只能以酒让自己安心入睡,过得极为痛苦。”
师父说那故人的酒都是长安平康坊一家酒肆买来的,味道不错,比老道士带去的禁中御酒也不差。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痛苦成这样。”
孟极一点不留情面地说了句,它可还记得小道士使手段把它和郁离差点拍在地下的事情,再加上去长安寻鬼草还被妖集的朋友揶揄,心里别提多不舒服了。
它可是堂堂神兽,郁离对它有救命之恩欺负它也就算了,这凡人凭什么?
“小道也这么问过,师父说那故人应当做不出什么亏心事,自相识以来便本本分分,他也很纳闷到底怎么回事。”
小道士像是没听出孟极话里的讥讽,只蹙眉就事论事。
郁离抿唇看了孟极一眼,见它嘴角微微抽动,眉眼间就带了不少笑意,“原来如此,人生在世会遇到很多坎儿,过去了自然好,过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顿了顿她又道:“当然了,每个人也有不愿说的秘密,强求不得。”
“郁娘子通透,师父也曾这么说过。”
小道士颇有些佩服地朝着郁离行了一礼,随后才告辞离去。
秦白月目送那小道士离开,转头看着郁离,“我与阿离之间没有秘密。”
“我知道,阿月对我最好了。”
郁离笑眯眯地看着秦白月,心知她还纠结当年的事,可都过去那么久了,且当时她年岁尚轻,被人哄骗也不是她的错。
尤其是郁离见过那几个同她的死有关的人,更确定彼时的秦白月不上套都难。
老道士来的时候就瞧见里头其乐融融的,他一甩袍袖,大步走了进去,“看来我来得很是时候。”
他笑呵呵地看了眼孟极,“你回来了,那那小道士要的鬼草是不是已经给他了?”
“我出马,哪有失手的道理?”
孟极有些不高兴了,老道士这是质疑它的能力吗?
“自然自然,是老道多虑了。”
老道士捋着胡子,自己个儿在矮桌边儿唯一的空位坐了下来,“老道托人去寻那面琉璃镜和嫁衣,不过咱们也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两样东西消失得离奇,想要寻到肯定不容易。”
“琉璃镜不着急,倒是那嫁衣得找到,几个女郎的死因八成是因为那嫁衣。”
郁离先同老道士说完,又低声同秦白月说了这琉璃镜。
“确实。”老道士赞同。
秦白月听郁离和自己说完,想了想,道:“也许白家的人知道些什么,我找人去探探口风,或许能找到带走那嫁衣的线索。”
郁离觉得此事可行,眼下是需要排查清楚,那嫁衣是人带走的,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带走。
她心里隐隐觉得,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所谓高人,会不会又是玉卮她们?
秦白月的人才去白家打探,王灼就知道了,她手中拿着茶杯缓缓的转动,身后的元姬垂首将白家仆役说的话一一复述给她听。
“秦白月已经知道带走嫁衣的是白家的管家,他们很快会找上那人,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吗?”元姬想了想问了句。
“当然,局已经布好,接下来我们就只管看戏,郁娘子一定会喜欢最后我送给她的大礼。”
王灼抿唇笑得很愉悦,之前她没办法,不过以后她不会顾忌那么多,相比郁离顺顺利利二三十年完成她的任务之后她再动手,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对了,那镜子回到那人手里了?”
王灼将茶杯放下,起身走到窗前,目光落到了七月居的方向。
“是,已经回到那人手中,但九灵真人私下在查,要不要阻止他?”
“不用,师兄要做的事不会轻易放弃,与其阻止,不如顺水推舟。”
王灼想起她还是太华时和师兄弈棋,师兄为了赢下一句,一连半年日日晨间到山涧寻她,其执着让她十分无奈。
还有二十多年前,师兄即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郁离,即便她当时看上去已经身死,他还是小心地守在郁离身边。
王灼有时候甚至觉得,郁离这小丫头说不定和师兄有些渊源。
可他们自幼的师兄妹,从少年到后来,师兄根本不可能同郁离有什么渊源。
所以师兄之所以要守着郁离,只可能是为了她,他在为她赎罪,除非郁离彻底消失,或者在凡间的事情了结,否则师兄是不会离开的。
“是。”
元姬颔首退了出去。
这一日白家平静无波,七月居也平静无波。
直到初九午后,秦白月急匆匆的进来,连气都没有喘匀,便拉着郁离急切说道:“找到了,那件嫁衣已经找到了。”
郁离原本还想让秦白月慢慢说,闻言瞬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在哪里?”
“南市俞记秀坊。”
郁离和秦白月赶到俞记的时候,秀坊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两人没有立刻往里挤,而是拉了一位郎君问清了状况。
郎君转头瞧见是位上了年岁的妇人和一个容貌姣好的小娘子,当即客气的说道:“里头出了命案,衙役正在里头问话呢,某来的晚一些,也是听说死的是个绣娘,凶手正是这秀坊的掌柜,也不知道到底闹了什么矛盾。”
郁离和秦白月对视一眼,她们刚要来找俞记秀坊的绣娘,这里就死了人,死的又是个绣娘,郁离直觉不会是巧合。
只是她没看见前来锁魂的阴差,否则可以当面问个究竟。
两人站在门外等了片刻,几个衙役从里面抬了人出来,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唏嘘出声,都没瞧见那绣娘死时的模样,就有不少人嘴里念叨着死的好惨。
郁离手指微微一动,盖在绣娘身上的白布被风吹开一角,百姓们一下子喧哗起来,郁离也立刻蹙眉,这绣娘居然也是七窍流血而亡,未免太巧合了。
人很快被抬走,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郁离和秦白月对视一眼,抬脚绕到了秀坊一侧的角门。
秦白月上前敲门,半晌才有一个小娘子探出头来,声音颇有些沙哑的问道:“你们找谁?”
“找此间秀坊的掌柜。”
秦白月颔首,告诉她自己是谁。
那小娘子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原来是秦娘子。”
她高兴的是秦家如今的掌权人能寻到俞记秀坊,肯定是为了生意,她们家秀坊要是真能和秦家合作,必定更上一层楼。
但随即又有些沮丧,“可我家娘子她......”
“我们相信掌柜的不会杀人,所以烦请小娘子让我们进去。”
郁离听小娘子的声音就知道她方才哭过,刚才脸上神情又来回变换,应当也多少知道些内情吧。
这次郁离还真猜对了,眼前的小娘子被俞记秀坊掌柜的一直当女儿养,与她关系自然匪浅。
“你们相信我家掌柜的?”小娘子说着眼圈又红了,但她强忍着不肯哭出来,只盯着郁离和秦白月。
“自然相信。”
直到两人异口同声的表示肯定,那小娘子才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又急忙用手将泪水给擦了擦,抱歉的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只是突然遭遇这等横祸,我还有些害怕。”
郁离觉得眼前的小娘子性子很是直爽,被让进去的时候多嘴问了句,“我叫郁离,小娘子叫什么?”
“我叫阿怜,掌柜的说我幼时就被人抛弃在雪中,差一点冻死,她捡到我的时候我可怜兮兮的望着她,所以给我取名阿怜,还说希望以后我的夫君能怜惜我。”
阿怜倒是一点不隐瞒,带着两人一边往里头,一边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见此,郁离也不兜圈子,直接问起了绣娘之死。
“她是自己死的,同掌柜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阿怜突然停住脚步,十分认真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