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四,孟极从东都洛阳去往长安,这次去除了鬼草外,还有一件事它想去试试。
临走前孟极再三叮嘱郁离,淳和坊北里的事等它回来再去瞧瞧,无非多等个三两日。
郁离答应得很好,结果孟极走的第二天一早她就闲来无事溜达到了淳和坊。
东都的淳和坊紧临皇家入苑,底下又有西市,算是比较繁华的里坊。
不过进入坊门的郁离却觉得,这未免繁华得有点过了头了。
尤其是靠近北里一处街道,沿街竟都挂着彩灯,街上有不少小童提着篮子来来往往,似乎在给行人发什么东西。
郁离心中好奇,便也上前接了一个,打开一看,是一只喜饼,饼子的正中间印着一个字,白。
她翻看了一番,见底部是一个喜字,想来是白姓人家今日有喜事吧。
不过这手笔未免有些大了。
她顺着街道往前,渐渐的人就多了起来,不时还有小厮喊着话,说是今日白家宅子有喜事,拥堵了街道十分抱歉之类的客气话。
郁离顺势站到了一处较为高的台阶上,身侧是两个衣着寻常的妇人,正拿着手中的喜饼吃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个妇人说道:“还别说,白家这事儿做得倒是地道,光是这沿街派发喜饼怕是都要花不少钱吧。”
另一个妇人笑道:“是要花不少钱,这要是搁寻常人家,不定舍不舍得,可白家财大气粗的,根本不看在眼里。
我听说原先准备给整个里坊的都发一些,要不是碍着帝后到了东都,不好太铺张,你呀,现在坐在家里都能领到这喜饼。”
“哟,那敢情好,只是可惜了......”头先的妇人笑呵呵的,一个喜饼已经没了一大半,显然是真的爱吃。
郁离眼见着人家喜饼没了,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给递了上去,顺势问道:“可惜啥?”
那妇人先是看了眼郁离,然后才接过她手中的喜饼,眯着眼睛说道:“可惜这白家五郎是个克妻的命,这亲事弄得再热闹也是无用啊。”
“就是,就是。”
另一个妇人跟着附和,哪怕郁离手中已经没了喜饼,她还是很热情地说道:“小娘子一看就不是洛阳人,打长安来的吧?”
郁离抿唇乖巧的一笑,“是啊,早几年同家里人来的东都,不过后来家里人没了,我就长住了下来。”
热情的妇人更加热情了,“哎哟,多好看的小娘子啊,可惜命有些苦了,不过没关系,我家就在淳和坊南里,回头小娘子没事可以到我家来做客。”
郁离颔首笑着应了下来,心道这妇人家里必定有个适龄婚配的小郎君,毕竟不会有人没事看见小娘子就跟看见儿媳妇一样。
“话说回来,这白五郎究竟怎么个克妻法?”
郁离从前听多了什么克夫、克子,克妻倒是极少听说,不免那颗八卦之心就有些蠢蠢欲动。
先头的妇人看在喜饼的面子上也多了几分热情,“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东都淳和坊白家自前朝就是经商的商贾,几代人积攒下了不少家业,虽然那时候大唐初建折损了一些,但很快又都加倍赚了回来。
到白五郎这一代,白家一共就只有五个子女,却只有白五郎一个男丁,他上头四个阿姐早早出嫁,日子倒是也过得红火。
可到了白五郎这婚事就有些不顺利了,先是定亲的人家路遇山匪没了,后又因钟情之人同人家跑了,一耽搁就是好些年,连罚金都交了不知道多少。
好不容易六年前终于和从徐州来的匠人家的女郎定了亲,可没承想,新婚不过三年,那女郎竟突然就暴毙在了白家。
当时引起了好大的骚动,还有传言说那女郎是白五郎害死的,否则一个好端端的女郎,怎么就七窍流血而死了呢?
可洛阳县的官爷去查了又查,当时白五郎根本就不在家,且那女郎既没有中毒,也没有因外力导致七窍流血,古怪得很。
妇人说到这里看了眼另一个只顾着打量郁离的妇人,一撇嘴继续说下去,“总之死因到现在都成谜,但坊间不少人传闻是白家闹鬼,将那女郎给活生生吓死的。”
“闹鬼?好端端的宅子,怎么会闹鬼?”郁离听见闹鬼就更加有兴趣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白家在此住了几代人,有没有那什么,谁也不好说不是。”
妇人朝白家宅子热闹的大门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意思很明显,这么大的家族,不明不白死几个人还不是常事。
再万一死的那几个有厉害的,可不就得闹鬼了嘛。
郁离恍然大悟,笑着又问道:“不过一任妻子出了事,也不至于就说人家克妻吧。”
“这哪儿呢。”妇人赶紧表明立场,“我可不是胡说的人,再者说要只有那一个,谁也不会传出白五郎克妻这样的坏话来。”
另一个妇人终于满意地从郁离身上收回目光,附和道:“是啊,他那头一个新妇死后没多久,白五郎就另娶了续弦,结果还是三年后就暴毙死在了白家,死状和上一位新妇简直一模一样。”
“对啊,就是这样才传出这种话来的,白家在淳和坊也算是大户,这事儿知道的可不止我们,多的是人晓得哩。”
两个妇人一唱一和,又将白五郎今次娶的女郎说了说。
这女郎也不是本地的,听闻是个胡人,家中和白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才认识的白五郎。
两人认识不到三个月就定了亲,两月后就办了酒宴。
“这么匆忙吗?”郁离咝了一声,又想到从前见过的胡人,确实和大唐的女郎有些不同,她们似乎更为热情奔放。
“可不是嘛,关键是白家不介意,那就是皆大欢喜。”
妇人说着掩唇轻笑道:“再说了,若非是个胡人,这白五郎谁还敢嫁?纵使有万贯家产,没命花也是白搭。”
“说得是啊。”另一个妇人继续附和。
郁离只好跟着点头,本打算八卦听完就该离开了,却被两个妇人硬拉着去白家酒宴上凑热闹。
“小娘子别忙着走啊,今日白家开的流水席,能去的都是客,认不认识的不要紧,坐上去吃一吃,也沾沾人家的喜气。”
郁离被两人架着架到了白家宅子摆在院中的酒席前,心里一直在嘀咕,都说了人家克妻,她们来沾个啥喜气?
克妻的喜气?
但来都来了,郁离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还真是硬气不起来当场离开。
虽然这些东西吃到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可郁离的筷子还是挥舞得十分有劲儿,直看的那俩妇人忍不住赞了句能吃是福。
约莫吃到一半的时候,白五郎领着自家新妇从回廊上绕了出来。
郁离头一眼就看见那新妇身上华美的嫁衣,同其他新妇的嫁衣有些不同,那嫁衣袖口和裙裾上绣着几朵半开的金线海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活的般。
“哟,这嫁衣可真漂亮,新妇是个手巧的。”妇人忍不住赞叹道,眼睛盯着那嫁衣满是羡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不是新妇置办的,这都是白家送去的,头先两位新妇也穿的是这个。”
方才还羡慕的妇人顿时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收回了目光,生怕收回得晚了,晚上就要做噩梦似的。
郁离却仍是盯着那嫁衣仔细看,这嫁衣上的红色部分很少,却很是不同寻常,不似坊间布庄卖的那种鲜艳,可却又很衬人的肤色。
尽管眼前的新妇并不是多白净的小娘子。
除此之外,嫁衣的领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郁离紧盯着看了几眼,却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正想着究竟怎么回事,那边白五郎已经带着新妇到了她们这一桌。
离得近了些,郁离终于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
不由神情古怪起来,这嫁衣的用料大部分没有问题,可那些半开的金线海棠和红色部分却都隐隐有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
她蹙眉看着两个新人从她眼前过去,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
一顿酒宴吃罢,郁离悄悄溜出了白家,朝着北里其他地方转悠了一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白日,郁离没瞧见之前那阴灵说的被困在此处的女郎。
她来来回回转了三圈,不得不死心离开了淳和坊。
等回到七月居的时候,正巧看见秦白月和老道士站在门前。
秦白月一看见她就嗔怪道:“孟极说了让我看着你,它才走一日,你就闲不住了?”
“告状不是个好习惯,阿月,我相信你不会有这个坏毛病的,对吗?”
郁离意味深长的拍了拍秦白月的肩膀,侧身进了七月居。
“我是不会,曹真人可不一定。”
只要不出事,秦白月是不会同孟极告状,但九灵真人就不一定了。
“它还拜托了你?”
郁离坐到矮桌前,给二人一人一杯茶。
老道士捋着胡须,“没有,不过不妨碍我多嘴。”
“除非?”郁离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今日可有趣事?”
他如今上了年纪,真是越发喜欢东家长西家短这种激发人听下去的欲望的故事了。
郁离很不客气的给他一个白眼,但到底还是将今日去淳和坊北里听到的事说给二人听。
“说来也奇怪,若真是正常暴毙,怎么会七窍流血而死,且还是两个女郎死的一模一样,只是两人中间隔了三年而已。”
郁离在白家吃席的时候感觉过,白家并没有阴灵存在。
所以传言白家宅子闹鬼应该只是捕风捉影。
可不是鬼怪作祟,正常人即便被克死的,哪里会到七窍流血的地步。
再说了,克人这种事,本身就是胡扯。
孟婆很早之前就同她抱怨过,司命那些年总喜欢把许多个短命的人放在一个长命的人身边,或是亲人,或是朋友,然后就有了克的说法。
她还说鬼差因此都差点同那个长命的人成为老熟人,简直扯的很。
郁离觉得,那时孟婆其实想骂人的。
“如果不是闹鬼,那就只能是人为。”
老道士捋着胡须,又问了关于嫁衣上郁离发现了什么。
郁离摇头,她只是觉得不大对劲,却不知道那嫁衣到底被什么东西沾染了。
倒是秦白月突然插了一句,“是不是像是被什么东西爬过?”
“对,就是这个,阿月你知道?”
郁离挺惊讶秦白月会形容出来那嫁衣上的问题,不由就对答案抱了几分希望。
“算是知道吧。”秦白月看了眼老道士,而后才说道:“早年我曾在卫家看见过一位老道用过此种东西,隐约记得似乎叫蛊,若是下蛊的手法熟练,可以做到无人能够察觉。”
那时卫郎君身边不少妾侍便是因此死的无声无息,有些甚至连尸身都没有留存下来。
“苗疆蛊虫。”
老道士两条眉毛皱到了一起,观中早年也曾有过一个从苗疆来的道友,只是后来他发觉那人心术不正,便委婉的请他离开了。
后来那道人去了何处,老道士倒是没注意过。
“白家的生意远没有遍布大唐,苗疆就更不可能了。”秦白月对于白家的生意多少知道些,秦家有些细枝末节的生意,有时也会同白家有来往。
所以她很清楚,白家的生意没有到苗疆,那就更不可能惹上苗疆的人,让人把蛊虫下到身上去。
“那蛊虫若是下在嫁衣上,针对的可就不是白郎君,而是嫁给他的女郎。”
郁离提醒了一句,秦白月便沉默了,若是那些女郎,那她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惹上苗疆的人。
“无妨,查查便知道了。”
老道士说着又问道:“之前你说的那被困的女郎,会不会同这件事有关?”
郁离摇头,“尚不知道,我今日去并没有发现那女郎,也许得晚上去。”
她知道老道士积极的原因,他到底是供奉于朝中,若是苗疆蛊虫被人带到了东都,万一危害到了帝后,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