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盯着老道士,脸上的愤怒依旧,良久才无可奈何的转为了沮丧,耷拉下脑袋嗯了一声。
孟婆和吉南夜都提醒了她,她也尽可能留心,谁能想到那老夫人的局就是怀梦草呢?
老道士捋着胡须,一脸同情地道:“你也别太自责,裴氏那老妇虽是农女出身,但能在裴氏成为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可不光靠的是她那夫君的喜爱,更多的是她自己的手段和能力。
你从前也出身顶级士族,虽说比之那时是没落了,可到底不是一般门阀,该知道她那样出身若没点本事,是不可能立得住脚的。”
郁离自然知道,当年她的堂兄和表兄娶的新妇出身便都没有琅琊王氏这般高,在族中的待遇自然是没那些出身同等的新妇好。
段氏之于裴氏,更是云泥之别,可她不仅没有被人瞧不上,还成了裴氏备受尊敬的老夫人。
若说没点能耐,谁会信?
可......
“话虽这么说,我终究又是被人算计了。”
这个才是重点。
老道士抖了抖崭新的华丽道袍,不甚在意地道:“没事,啊,这种事情你慢慢就习惯了。”
郁离:“......”
“话说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郁离有点不想看见他了,虽然她也晓得老道士不是啥矫情的人,但上门嘲笑有点过了啊。
“也没啥大事,去岁你走时交代的事老道我仔细查了一二,但古怪的是,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能查到人在洛阳城中,却无论如何找不到那二人的藏身之处。”
东都洛阳,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确实不小。
尤其是帝后这些年时常驾临东都,城中更是比从前繁盛了许多,光是外来的胡商都快赶上长安了。
如此众多的百姓中去寻两个女郎,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道士说完,郁离沉吟一声,问道:“除此之外,我仔细想过,那时在洛水上重生的人,会不会就是你那师妹?”
“不可能,她哪有那本事。”
老道士不假思索地否定了郁离的说法,起初他其实也曾怀疑过,所以待郁离回了冥府,他就立刻起身去了长安。
他家那徒儿说长明灯之所以灭,只是因为有鸟雀不小心扑地,并非什么大事。
他还不放心的再去了师妹的坟上查看,尸骨已经腐烂,想来当时身死,她的魂魄便已经被冥府阴差给带走了吧。
郁离上下打量一眼老道士,“我觉得也不大可能有那本事。”
老道士哼了一声,知道郁离是对方才他那句慢慢习惯予以反击,不过这是事实,别说是他们师兄妹,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也办不到。
郁离叹了口气,“眼下我倒是希望那人是你师妹,也好过如今全无头绪。”
这情况,那可是妥妥的敌人在暗她在明,还明得跟站在灯轮下一般。
“谁说不是呢。”老道士也是也一脸愁容。
当初是他家师妹造的孽,当时他年纪小不懂事,稀里糊涂答应了,要是搁到现在,他不跑才怪。
如今倒好,烫手山芋比刚接的时候还烫手了。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秦家那位娘子和孟极?”老道士觉得总这么发愁也不是办法,干脆转移话题。
“去城外找另一株怀梦草去了。”
郁离想起在梦中还同上官婉儿说裴炎的好,她就有些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人怎么会讹诈她?
“城外?”老道士捋着胡须,“不曾听闻城外有什么异草出现啊。”
“是去岁白月回长安时无意中发现的,曾有高人也去过,也许做了什么手脚。”
郁离说罢微微蹙眉,如果做了手脚,那孟极和秦白月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但让她意外的是,不到黄昏,孟极和秦白月就带着怀梦草回来了,只是两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如同被人兜头盖了泥土一般。
“你们遇上打劫的了?”老道士上下瞅瞅,觉得这年头打劫应当也不会搞得这么狼狈。
秦白月尴尬的抬手整了整了碎发,摇头道:“遇上了一个道士,要不是孟极眼疾手快,这怀梦草就不一定在谁手里了。”
当时情况危急,那道士眼见着就要得手,孟极当即一个闪身就冲了上去。
而后秦白月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孟极拽着袖子往回跑。
两人一路狂奔,秦白月觉得,这辈子没用上的体力这一回全用上了,到最后她甚至都跑得腿都没了知觉。
可是他们还是被那道士在城外林子追上了,也没见那道士怎么动作,秦白月便见头顶有一片泥土兜头下来,似是想将他们活埋。
又幸好孟极能耐,拽着她一个起跳飞出去老远,那一片泥土才只掉了满身,而不是直接被埋下去。
一路入了城,那道士才有所收敛,可还是穷追不舍。
“这么说人追来了?”郁离从孟极手中接过那株怀梦草,确定这株没有问题后,才探头朝门外看了眼,并没见到有任何人靠近。
孟极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追肯定是要追过来的,不过且得过一会儿。”
它让秦白月在一处僻静地方等自己,然后它折返回去领着那道士转了好几圈,即便要找到这里,也得等上一段时间。
“我倒是觉得人已经差不多要来了。”
老道士摇头,“你们身上这泥土可并非寻常东西,你们没发现吗?这泥土里混了旁地粉末。”
经他提醒,郁离才看见孟极身上抖落的泥土掉在地上竟有些许亮晶晶的东西在里面,仔细一闻,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还不等她询问那是什么东西,巷子里已经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身着朴素道袍的年轻道士走了进来,横眉喝道:“哪里来的妖孽,竟敢抢道爷的东西!”
“嘿,哪里来的小道士,敢在老道跟前摆谱儿?”
都不等郁离张嘴,老道士已经第一个跳了出去,朝着那年轻道士脑袋上就是一个爆栗。
年轻道士被打得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刚要动手,却发现是个身着华丽道袍的老道士,不由动作一滞,上下打量许久才问道:“敢问可是九灵真人?”
“正是。”
老道士颇有些得意地捋着胡须,心道总算有在郁离等小兔崽子面前展现他德高望重一面的机会了。
哪料到下一刻那年轻道士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扒拉了几下说道:“那就没错了,下山前我师父说若是遇见九灵老道,一定要记得讨要上次去观中喝茶的茶钱。”
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一出。
郁离尤其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老道士,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这么有钱,竟还赖着人家的茶钱不给?
老道士被众人看得面上火辣辣的,但面对年轻道士那期盼给钱的目光,他还是较为平和。
“上次走得急给忘了,没想到你师父倒是记得清楚。”
老道士说着从钱袋子里摸出几个钱递给年轻道士,年轻道士一点不觉得他那话是暗讽他家师父斤斤计较,反而一派从容地道:“我们观中穷,师父也是没办法。”
将钱收起来,年轻道士再次把目光落在正看戏看的有趣的孟极身上,“小妖为何抢我东西?”
孟极愣了一下,摸了摸耳朵,“怎么就是你的东西了?那草长在山间,即便要分,也该是那处村子的,怎么就成你的了?”
年轻道士挑眉,“这么说你是打算同我耍无赖了?”
孟极没有回答,但态度俨然就是我耍了,你怎么着吧。
年轻道士不再多言,直接从随身的布袋中拿出一只铜铃,“既然如此,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白月看得紧张,她知道郁离如今半人半妖,那遇到道士会如何?
倒是孟极和老道士一脸无所谓,似乎孟极不怕年轻道士手中的铜铃,而老道士不担心年轻道士能动的了手。
反倒是郁离无奈地在年轻道士摇铃之前开了口,“小孩子不懂事,并非有意夺这怀梦草,实在是迫不得已。”
郁离说着朝那年轻倒是行了一礼,又继续道:“不知道长要这怀梦草有何用处?若是无用,我可拿其他同等的东西同道长换,如何?”
年轻道士将铜铃放下,琢磨了片刻问道:“如何个同等法?”
“怀梦草属于奇花异草,不知道长想要奇花还是异草?”
郁离手中没有这些东西,但她自上次入梦后脑子里的记忆清晰了许多,自然知晓什么地方有这些东西。
当然了,即便没有这些记忆,郁离觉得孟极也一定弄得到。
她记得孟极从前就说过,长安的妖集什么东西都买得到,只要你有能交换的东西,或者天大的面子。
她没有东西,也没有那个面子,但她有孟婆。
年轻道士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郁离,眼前的小娘子不过及笄的模样,能有什么好东西?
何况这店中几排货架上除了香烛纸钱再无其他,她当真能有好东西同他交换?
“道长放心,只要你说,我定能办到。”
郁离朝老道士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里多少有点忐忑,郁离的底细目前为止他知道的很清楚,她除了这一屋子香烛纸钱,就只有孟极和腕上的鬼王链了,哪有什么好东西同人家交换。
可也不能看着她这桩生意黄了不是。
于是老道士捋着胡子,摆个了自认十分仙风道骨的姿势,张口说道:“道友放心,这位小娘子可非常人,她既然说可以,那就可以。”
前头是实话,后头,权且当成也是实话吧。
一屋子人,年轻道士只认得老道士这一个,又知道这老道士身份不俗,他都肯担保,想来问题不大。
于是,年轻道士只迟疑片刻便说道:“我想要鬼草。”
孟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洪荒之中的鬼草?你这东西可不止是同等了。”
听到鬼草那一瞬间,郁离脑子里竟也浮现出了关于它的记载。
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
这种草凡间几乎绝迹,比之怀梦草可难找千百倍,没想到年轻道士想要的竟是这种草。
“服下鬼草可以忘忧,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摆脱不掉的忧愁?”
郁离不解,先不说鬼草是不是能弄得到,她倒是好奇这年轻道士要鬼草做什么用。
“给人用,曾有故人为旧事困扰不得解脱,原本怀梦草只是治标,并不能治本,若是有了鬼草,便万事大吉。”
年轻道士并不隐瞒,他之所以守着这株怀梦草等它长成,为的就是那位故人。
郁离点头,没有打算问的更深。
她犹豫片刻说道:“鬼草比怀梦草更难寻找,我需要时间,若道长信得过我们,不知可否先让我将怀梦草拿走,随后我定会尽快找到鬼草给你。”
年轻道士犹豫了,但他心里清楚,九灵真人是站在这些人那边的,若真动起手来,他一样什么都拿不到。
“好吧,可我不能等太久,还望......”
“放心,不会太久。”郁离信誓旦旦。
左右她打定主意了,实在不行就找孟婆帮忙,不过在那之前她先找孟极想想办法。
拿了怀梦草后,郁离一刻都没耽搁,直接去了裴宅找裴炎。
裴炎似乎没料到她能这么快就找到第二株怀梦草,但还是将匣子收下,十分抱歉的道:“母命难为,郁小娘子莫要怪在下。”
“不怪不怪,反正从此之后你我再也不会相见了,但郁离有句话奉劝裴郎君,有些事能做,有些是做不得,裴郎君好自为之。”
郁离不知道裴炎最后为什么会被以谋反之罪斩于都亭,但不可否认,他一定接触过那些人,否则怎么会被人抓住把柄。
天后那样的人,手段了得,但从来不是无事生非,不管是从前的王皇后,还是后来的上官仪,哪一个不是一步错步步错,这才最终败在了天后手中。
裴炎愣了一下,十分有礼的抬手道:“多谢郁小娘子良言,在下必定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