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怨水鬼

老道士在心中仰天长啸,果真太熟不是好事,总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沉吟片刻,说道:“三年前在长安终南山别院发生那些事的细节我不知道,但我查过,出事当日在别院的除被邀请去的几家权贵女眷外,还有长安令家的公子及一位叫谭元青的郎君。”

“你的意思是那两位郎君中便有害了何茵之人?”

郁离蹙眉,心中总觉得事情应当不止这么简单,何茵的记忆中可没什么小郎君啊。

“也不一定,毕竟这只是我所知,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老道士顿了顿又道:“不过何家情况看上去不复杂,想不通为什么自家女郎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们家长辈压根没追究的打算。”

郁离也纳闷,那天夜里康娘子窝在七月居对面那么久只为给何茵求医,天黑风冷的,也没见退缩或是抱怨。

没道理出了那么大的事,康娘子作为母亲会忍气吞声。

“外间传闻何明昌很疼爱这个女儿,何况他身为太常寺丞,官位说高不高,却也不算低......”

“你们是在说何家吗?”

郁离和老道士说话间,有个细弱的声音自水中飘到了他们耳朵边。

郁离扭头看去,头一眼竟然没瞧见是谁,第二眼才从泛起层层涟漪的水面上看到了一个长发披散、面容灰败的水鬼。

水鬼只钻出个脑袋,惨白的脸上颇为局促地看了两人一眼,心中忐忑不安的再问了一遍,“是城东何寺丞家吗?”

“是那个何家。”郁离盯着他看了几眼,问道:“请问你是?”

心里却想,这年头水鬼都不怕道士的吗?

尽管其实道士指挥不动鬼差阴兵,可区区水鬼,说收就能收了。

水鬼啊了一声,继续局促地道:“我生前便是何家大郎,方才你们说何家女郎,你们是说阿茵吗?她怎么了?”

他日日在洛水游荡,每每看见爷娘和阿茵,都会沿着河岸送他们好远好远。

“死了。”郁离简单直白地回答。

水鬼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方才他其实也听到了那么一点,可只是隐约听到,不敢确定,眼下算是真真切切地被告知,阿茵死了。

他的妹妹阿茵死了。

“是杨氏,一定是杨氏!”

“何家老妇?”老道士诧异道。

郁离这才知道,原来何明昌的阿娘出自杨氏。

“她不配为我何家人,亏得我叫她十数年祖母,却原来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水鬼像是久无人倾诉,一股脑把何家的八卦尽数说给岸上两人听。

杨氏早年未嫁人前曾生过一子,那孩子的生父无人知晓是谁。

杨家恼怒,逼着杨氏丢了那孩子,又下嫁给了当时家道中落又为鳏夫的何家阿郎,奈何杨氏那时伤了身子,根本无法再有孩子。

正巧何家阿郎在外抱回一子,就是如今的何明昌。

杨氏自那之后便将何明昌养在膝下,竟真的不计较将他教养成材。

再后来何明昌娶了康娘子,有了孩子。

郁离和老道士一副这瓜吃得惊奇的表情,就差买些瓜果边吃边听。

良久先是郁离回过神来,不解道:“可这跟何茵的死有什么关系?”

杨氏即便不是何茵的亲祖母,可到底一起生活多年,不至于那般残忍害了何茵吧。

郁离对于人心到底没了解得透彻,或者即便明白,也更愿意相信善良比恶多。

水鬼见她不信,顿时躁动起来,湿漉漉的长发在水中四散开来,“我亲耳听到有人告诉她,只要死祭了何家一子一女,她的儿子就能拿到何家家产,都怪我当时太大意,没想到谭元青竟就是她那儿子,这才着了道被推下水溺死,如今阿茵也死了,定然是他们害死的。”

郁离离开洛水畔的时候,老道士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心里都想着同一个问题,那个谭元青竟然才是杨氏的亲儿子,杨氏为了自己的亲儿子谋夺养子家产?

这何家还真是有够乱的。

“眼下事情理得差不多了,你该有把握了吧。”老道士华丽的道袍上干一块湿一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仙风道骨的架势摆得很足,即便此时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差不多吧。”郁离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心下却还是有许多疑惑。

这事情还是透着蹊跷,头一条便是谁让杨氏觉得死祭何家一子一女就能实现愿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郁离脑子里仍层层过滤着关于何家和何茵的种种消息。

途经南市时,郁离突然停住脚步,目光透过厚重的市门看向一处,她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血腥气,还新鲜的血腥气。

郁离转身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老道士才反应过来出事了。两人赶到西街小巷时,只见到巷子里一身血淋淋的女郎躺在地上,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郁离快步走到近前,竟觉得眼前这女郎十分眼熟,片刻才想起来,她就是在何茵记忆里看见的那个侍女阿沅。

只是此时的阿沅脸色苍白如纸,跟洛水那个水鬼差不多,眼见着已经要咽气了。

而在阿沅身边不远处还躺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老道士上前瞧了瞧,摇头道:“是只狸奴,不过妖魂散了,没救了。”

郁离抿了抿唇,蹲下身看向阿沅的眼睛,“是谁杀的你?”

“可......”

阿沅已经很难再说出完整的话,她被震碎了心脉,回天乏术。

她用尽全部力气抓住郁离的衣袖,眼中有不甘心和绝望,喉咙里却只能挤出这一个字来。

“可什么?”郁离看了眼自己沾了血的衣袖,用力将腕间将要浮现出来的锁链压制回去。

这东西心情波动大了不行,染了太多血腥气也不行,难伺候得很。

阿沅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终是没能再说出第二句话来。

衣袖被松开,郁离皱眉看着阿沅的魂魄未离体便散开,心下一片冰凉,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杀了人,还要她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