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此生有三笑。年幼时,因势微贫寒遭同伴讥笑,此其一笑;年少时学文,一篇百家姓半月方熟,先生斥之,为同窗所谩笑,此其二笑;年长时学武,百竞而百败,为同学所笑,此其三笑……此后天下大乱,蛮荒四起,太祖振其威烈,席卷天下,囊括四海,一统天下,成就不世霸业,此后终生再无敢笑者!”
杨纪翻开试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段话。这就是文科举第三卷的策论,同时也是最重要的部分。
关于本朝太祖皇帝的事迹,天下传的很多。其中最为普通人所津津乐道的,就是太祖皇帝的贫寒时的际遇。
太祖皇帝出身微贱,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事实。在一些流言中,甚至夸张到说太祖皇帝年幼时只穿得起上衣,而穿不起下裳,因为这个原因被人耻笑。
到年少时,由于启蒙入学的年纪很晚,太祖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读书识字,因此进境要比同龄人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到年长时,太祖在学武的人中年龄是最大,修为却是最低的,比武切磋的时候,其他人最喜欢挑太祖切磋,击败之后,又大加耻笑。
可以说是太祖皇帝一生最微贱的经历,朝廷史官将之记录下来,总结为“太祖三笑”,对比起太祖一生的成就,而被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谁也没想到,这次策论的主题居然就是这个。
杨纪看着身前的试卷,心中感慨万千。太祖势微的时候,受尽了冷眼、耻笑和奚落,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相比起讥笑太祖皇帝的都是些玩伴、同窗和同学,打压、排挤、欺压自己的却都是和自己有着血脉联系,本该支持自己的同族啊!
这个故事或许早就广为流传,对于很多人来说,也仅仅只是个考试的题目。杨纪甚至能想像很多人写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类的话,但对于杨纪来说,这却是自己的人生写照!
或许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这字里行间的种种感受!
杨纪沉吟半晌,然后提了提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然后在试卷上写了两个大字:
“岁寒!”
两个大字,刚劲雄浑,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仿佛阵阵风雪扑面而来一样,让人感觉到一股凛然萧瑟的味道。
这两个字写出来,连杨纪自己都有一种寒冷萧瑟的感觉,一时间不由恍惚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文科举的考试,原本也只是冲着文科举的奖励而来的,属于自身处境的无奈之举。
杨纪看重的,也是一个月之后的“武科举”。毕竟这个世界“武道显圣”,武科举的地位远非文科举所能比。而且“文科举”仅有“文童生”、“文秀才”两个级别的考试。即便杨纪醉心于此,也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但是这一刻,杨纪突然对人生的这第一次“文科举”有了不一样的领悟和感受。
春来的时候,大地花开,草木郁郁;夏天的时候,枝叶繁荣,松、柳、樟、桐……所有材质的树木隐藏在其中,默默生长,看不出差别。
只有来一场深冬的酷寒,弥天盖地,才此凋的凋,谢的谢,真正顶得住酷寒的,才能傲视山林,一木独春!
“咝!”
杨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试卷上写下了第二字: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松柏春天与百草同春,夏天与万物同生,冬天与万木同盛,只有到了冬天,百冰天雪地,犹如烈火焚炼……此时百草凋谢,万木枯朽,只有松柏一枝独秀,方才显出“真金”本色!
当年的太祖皇帝势微时,受尽百般的歧视,那些嘲笑他的人恐怕也不会想到,他有今日!
杨纪揭起桌上的试卷,伸手弹了弹,望着上面的苍劲雄浑的字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从前面的《礼记》,到后面的“儒者四心”,再到最后的“太祖逸事”,杨纪隐隐明白了这次考试背后隐含的喻意。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这不仅是杨纪对最后一道策论的破题,也是杨纪对这位主考官出考意图的明迹。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短短的一句话写话,杨纪即是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无比的饥饿。接连从桌上拿了几个烙饼,肚中才算是好了一点。
杨纪休息了片刻,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感觉胸中成竹,差不多,这才提过笔,接着扬扬洒洒上千字的写了下去。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杨纪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到了最后一题的策论之中,渐渐的,所有的东西都淡忘了,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只剩下胸中的“文字”。
三层文殿中,一片寂静,只余下沙沙的书写声,和烛火的摇曳声。
夜深人静,等到杨纪写完的时候,周围连沙沙的声音都没有了。
杨纪抬头一看,只见佑大的文殿之中静悄悄的,除了少数几个“学子”依然在挥斥方遒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抵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众人的睡姿千奇百怪,有人的流着哈喇子,有的人手上笔还滴着墨,不过更多的人还是紧皱着眉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似乎还在思考着白天的题目。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了,连皂吏们都大起了磕睡,只余下精力旺盛的文殿甲士们精芒烁烁,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只要有人随处走动,形迹可疑,这些甲士必然会走上去,严加查处。
杨纪只是扫了一眼,笑了笑,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文科举的三部分大题已经全部答完,杨纪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卷子,字迹刚劲有力,卷面整洁白净,文字也完全达到了自己的效果。
“差不多了,八年所学,尽在其中,我也尽力了。这次‘童生试’万中取三,能否中榜就看天意了!”
杨纪看着试卷满意的点了点头。
哒!
杨纪收拾东西,挎起包袱,然后从过道里走了过去,步伐坚定和踏实。
他这一动,远处的“文殿甲士”立即就注意到了,十几道锐利的目光唰唰的望了过去,身上的甲叶也发出了声音,惊动了附近熟睡的皂吏。
“又有一个!”
几名疲倦的皂吏连忙坐起,不敢怠慢,匆匆的走了过去。杨纪笑了笑,和他们擦身而过,走下楼去了。
几名皂吏倒也见怪不怪,提前交卷的,杨纪并不是第一个,甚至刚刚进考场,立即就出去的都有。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见惯了答题不出,知道高中无望,绝望而去的“学子”。杨纪这个时候交卷已经算是比较晚的了。
“好漂亮的字迹!”
来到杨纪的桌前,几名皂吏抬眼一看,不由就是一怔。即便他们这些粗人,不懂什么文字,便看到杨纪试卷上的墨迹的时候,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这段时间,他们监视考场,也算是见过不少“学子”的试卷的了,但也少有能超出的。
“这恐怕是早就答完了!”
几名皂吏此时知道自己起初想的恐怕错了,立即强打精神,把这名“学子”的试卷封装起来……
……
从“文殿”出来,夜风袭袭,杨纪无事一身轻,只觉浑身一片清爽。
“童生试已经结束,现在只剩下一个月后的武科举了。”
杨纪脑海中闪过一道念头。
这次的文科举,杨纪直抒胸臆,可谓书尽了八年的意气,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杨纪都了无遗憾了。
不过路还是要往前走,不管杨纪在这次文科举中灌注了多少的心血,终究还是要在武道上一决高下。
这个世界终究是“武道显圣”的世界,不管是要狠狠的打“大夫人”的脸,还是查明父亲当年陨逝的真相,都需要有强大的武力。
尽管武科举的道路更加艰难,也更加的激烈,而且还有重伤的风险,涉及到的不只是各人的天赋,还有各自出身势力的角逐,但却也有个明显的优点,那就是“武科举”的名额共有七人,比“文科举”多了四个!
“历届的武科举都是的人材济济,高手众多,其中不乏许多惊才绝艳之辈。我要想高中金榜,位列那七人之列,恐怕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杨纪心中暗暗道。
以十五、六岁的年纪便达到武道境,这样的资质已经绝对算得上惊人了。即便放到这次的武科举中,也是前列。
但是武科举从来考的不是这个,仅仅是“不错”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最好”、“最强”才行。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武童生”的功名。
杨纪本意是要抓紧时间,到城外去练习。不过看了看城门的方向还是打消了念头。平川城的城墙高大、宏伟,而且光滑,远非晋安城能比。哪怕以杨纪的能力,也没可能翻过这么高的城墙。
“还是先回客栈休息。”
杨纪平定了心神,大步朝落脚的客栈的走出。
“唳!——”
刚走了几步,突然一阵高亢的鹰唳从不远处传来,杨纪心中一震,霍的撇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巷子里,红光一闪,一头庞然大物卷起浩浩狂风,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