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本书第八章,我已下定决心,取消原计划的第九章,放弃了所谓"清理卡夫卡的遗产"。面对我所看到的卡夫卡,尤其面对他的最后时光,人不忍心再说什么。这位自称"最瘦的人",这位"穿衣服的人中唯一的裸体者",这位"饥饿艺术家",他能有什么遗产?即便确有什么正面或负面的遗产,谁又忍心去作理性十足、一本正经的清点?至少,在写完本书之后,我认定那是某种残酷之举。伴随卡夫卡走过由生到死那悲哀的旅程,我未能避免对他的残酷分析和揭露。
也许正因为如此,在抵达归宿之后,我强烈地渴望着隐忍的情怀。随着写作的展开,随着对卡夫卡命运越来越深的了解,我经历了对他由爱、到不爱、而最终仍爱的变化,尤其在最后一章,我为他掉下了悲哀的眼泪。遗产不是没有,相反十分丰厚。卡夫卡的不幸与牺牲不会没有意义。我们其实跟他一道生活在欲望、缺憾和希望的世纪,所不同的是,我们生活在世纪末。在我看来,南极上空巨大的臭氧洞,正是欲望和缺憾大暴露的绝妙隐喻;艾滋病则准确地象征着我们的"恐惧-渴望";而希望则在我们自己和新的世纪。在21世纪的门槛旁,骨瘦如柴而又赤身露体的卡夫卡让我们警醒。这警醒中格外有一份特殊的涵义,那就是如一位诗人所说:"所有生生世世的痛苦/都由我们承担。"而这涵义之中复又包含着一份珍贵的默契:以爱我所爱的勇气和尊严,尽可能祛除任何一种怨尤。既承受欲望也承受缺憾;既承受理智的梦魇,也承受理智的砥砺;既承受不由分说的天命,也承受悬而未决的希望和信念。如此,卡夫卡的一切遗产俱在无言之中。
本书引文尽可能直接译自英文资料。由于各种原因,仍有不少引文引自国内已经翻译出版的中文资料。对后一种引文,出于对全书规范性的考虑而对人名、书名、地名等作了统一处理。特此说明并谨致歉意。
最后,感谢所有以不同形式帮助或支持我写作和完成此书的朋友。尤其是,北京的唐燕女士义重如山,于数千里外,设法为我在遍布京城的各大图书馆查找、复制和寄赠重要资料,予我以精神与物质的支持,在此特表谢忱。
林和生
1996年8月10日于成都光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