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广场32层,财富集团宽敞的总裁办公室里,吕笙南平静地倾听着朱木讲述昨晚的遭遇,儒雅白净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事情就是这样恐怖,昨晚毫无疑问我见到了苏霓。”朱木抚摸着额头上新换的纱布,“是不是鬼魂我不敢肯定,但这种怪事确实在我眼前发生了。”
吕笙南隔着办公桌坐在朱木对面,透光性极好的眼镜片里闪出一丝笑意:“你有梦游的习惯吗?”
“什么?”朱木惊讶地问。
“哦,我忘了,你自己是无法意识到你是否在梦游的。”吕笙南用两根手指敲打着桌面,“昨天黄昏你目睹的苏霓自杀场景对你影响太深刻了。还记得你两场梦中的两次关门吗?门重重地合上,‘啪’的一下,你割断了与苏霓鬼魂的接触。关门,是一种拒绝的象征。你在拒绝这个让你恐惧的女人。”
“你……你说我在梦游?”朱木的脸涨得通红,“从来没有!你……在大学里,你和我在同一个寝室住过半年。你大四的最后一年,你说那些学心理的家伙让你厌恶、恶心,你就搬到了我们寝室。”
“是,是,是。”吕笙南打断他,“梦游只是一种突发的潜意识在指挥你的行动,它极有可能是突发的。”
“可是那张夹在门缝里的报纸怎么解释?”朱木说。
吕笙南认真地说:“听我说,阿木。苏霓已经死了,你承认吧?”
“承认。”
“精神只是人脑的化学产物,人死如灯灭,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你承认吧?”
“承认。”
“那么你怎么能够见到苏霓呢?昨晚的遭遇只是你大脑一时的迷乱产生的梦游,相信我。”吕笙南站起来走到了窗边,望望远处低矮的楼群,叹息一声,“站在这个城市最宏伟的建筑上,才明白了人是多么渺小。而正是数百万渺小的人聚集,才使城市充满了梦想,也充满了恐怖。我来这里之前,应邀到市委参加了一场会议,分析如何平息前三起离奇死亡案和‘苏霓准点死亡’——公安局称之为‘都市报事件’在社会上引发的群体性恐慌。事情的起因的确是出于一场印刷事故,报社新闻部副主任兼股市版的主编周庭君在最后一次审校报纸清样时,发觉那篇评论里的一些字串起来可以连成一句话:今日18:30,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他边阅读边无意识地将这串字加黑了,之后忘记取消便付印了。”
“周庭君?”朱木问道,“他好像和你一起在电视台做过一期谈话节目,就是分析那三起离奇死亡事件那次。”
“对,就是那个精干的、略微有些急躁的福建人。”吕笙南说,“市委会议上,我用社会心理学分析了‘苏霓准点死亡’的原因,重现了苏霓死亡的心理过程。苏霓的心理具有极其容易受到外界暗示的特征。那天,她拿到《商城都市报》,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预告自己死亡的消息。苏霓死后,警方没有在她身上找到任何有关身份的证件或者线索,也没有人来认尸,我们无法确定她生前的生活状态是否是使她产生轻生念头的主要原因。但毫无疑问,预告自己死亡的消息使她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逐渐转化,成为一种她逐渐认同的暗示,使它成为她的行为意图。于是,她来到财富广场,登上了财富大厦的顶楼。18:30的时候,强烈的暗示终于取代了她的思维,我们谁也无法准确描述当报纸上登出你即将死亡的消息时的内心反应,她终于接受了地心引力的召唤,就是这样。”
“那个周庭君呢?”朱木问,“这个事件就这样结束了吗?”
“周庭君已经停职,正在写检查。”吕笙南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阴郁,“也许明天就会被拘捕吧!然后,一切都将恢复平静。”
“拘捕……”朱木皱着眉喃喃地说,一个念头猛地跳进他的脑海,“对,监控室!如果昨晚我见到的不是苏霓的鬼魂,她一定会出现在大厦的监控录像里!”
吕笙南怔了怔,失笑道:“这也是个办法。如果录像里没有,那就是你意识中的产物。”
朱木按了按通向秘书的通话器:“杨小姐,你立刻通知保安部沈经理,我一会儿下去,到大厦监控室察看监控录像。”说完拉起吕笙南急匆匆地往外跑。
吕笙南挣脱他,整整自己的西服,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两人乘电梯下到大厦六楼,走进保安部,一脸紧张的沈经理早已候在了门口:“老板!”
朱木挥挥手:“带我去监控室。”
沈经理松了口气,和几名彪悍的保安簇拥着两人径直来到监控室。监控室占地近一百平方米,四周全是屏幕,上面标明了方位,显示着大厦公共场所的各个角落。
“我在32楼的套间是哪个屏幕?”朱木问。
沈经理立即回答:“是32东08号,您入住前,我特意安排人在正对着您门口的走廊上安装了摄像头,在这儿,您来看。”
朱木和吕笙南走过去,望着屏幕,画面上方是朱木的房门,侧面是一条走廊,角度非常专业。朱木想了想:“把时间调到今天凌晨两点钟。”这是他估计当时苏霓出现的时间。
沈经理亲自操作,输入时间,一点确定键,一条幽深寂静的长廊出现在画面里。
“快进。”朱木说,“有人出现立即停止。”
沈经理操纵着鼠标,点击了快进键。屏幕下方的时刻飞速前进,但画面却没有丝毫变化,房门和走廊像是画在上面的静态画。画面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吕笙南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朱木也开始绝望。
“有人出现了!”一个保安突然指着屏幕叫道。
沈经理心里一跳,急忙倒了回来按正常速度播放,他知道总裁深夜被人骚扰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众人睁大眼睛,只见屏幕上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随后身体开始显现,摄像头的距离有些遥远,那个人影有些模糊,像是一个飘浮的幽灵。随着人影的接近,终于可以看清楚是个女人。
“就是她!”朱木喃喃地说,他抓住吕笙南的手,有些语无伦次,“真的是苏霓,她真的来过!”过了半天没听到吕笙南说话,朱木惊讶地望着他,只见吕笙南深邃而充满洞察力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
画面里,苏霓慢慢地接近,在朱木的门外停了下来,然后敲击着房门。几秒钟后,房门一开,朱木站在门口。画面像场无声电影,朱木慢慢往后退,苏霓伸出手臂,手里似乎抓着东西。朱木猛然关上了门,苏霓手一缩,手里的东西被夹在了门缝里……
“我不是梦游!”朱木仿佛被画面带回了昨晚恐怖的时刻,脸上呈现出一种茫然。他望着吕笙南,这个心理学家仍处于一种冥想或思考的状态中。
“真的是她。”吕笙南喃喃地说了。
朱木心里一惊,见沈经理和几个保安还没从震惊中醒觉,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俩,现在他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非同寻常。吕笙南清醒过来,严厉地盯着保安们:“今天发生的事列为公司的一级机密,一个字也不准向外界透露!我替朱总裁宣布,你们在场的人本月工资加倍,年终奖金加三倍,另外,查出这个女人进入大厦的所有镜头,做一份拷贝,其余监控录像上的资料彻底洗去。”
保安们望望朱木。朱木点头:“从今天开始,吕先生是财富集团的特别顾问。”
回到总裁办公室,朱木望着神情阴郁的吕笙南,叹了口气:“你有什么看法?”
吕笙南苦笑了一下:“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鬼。抛开这个因素,我认为极大的可能是一个恶作剧。”
“恶作剧?”朱木不置可否,“是针对我还是针对你?”
吕笙南愣了:“什么?”
“你认识她!”朱木激动了起来,“你认识这个女人苏霓!方才在监控室,你看到画面上那个女人时的神情瞒不了我,你说‘真的是她’!而且,”朱木烦躁地站起来,指着他,“在商城大学体育馆的休息室,我发现了‘今日18:30,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这句话时,我念了出来,然后你很吃惊地问我‘苏霓怎么了’!你是个心理学家,可我对你太了解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惊慌失措,再意外的事你也是躲在弗洛伊德、荣格和马斯洛的背后,用你心理学的尖刀来解剖它。这是你为自己确定的社会角色、人格面具,但这两次你忘了戴上心理学的眼镜,表露出了你自己!”
朱木一口气说了半天,脸色涨得通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吕笙南发脾气,但一想到吕笙南有可能早就认识苏霓,他就感到不舒服。
吕笙南摆摆手:“阿木,坐下,不要和我讲这些,整个事件我也是迷惑不解。之所以我们是朋友,就是因为我们在交往中表现的是我们自己,没戴什么人格面具。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苏霓这个人。这件事我会调查到底的。今天下午我还有课,我先走了。”
吕笙南微笑地望着朱木,那眼神就好像是一个慈父望着发愁中的小孩。他拍拍朱木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朱木沉思了片刻,决定不惜代价揭开这个谜。在他不愿正视的内心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眼前再一次浮现出苏霓那完美的容貌,她是那种即使明知是幽灵也忍不住让人爱上她的女人,就像《聊斋》里的聂小倩,她们的身上有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得不到、只能梦想的东西。朱木不知道那是什么。在知道这个女人不是鬼魂之后,在他毫无觉察的状态下,他被这个神秘的女人深深地吸引了。
朱木抓起电话,拨通了高中同学、现任市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傅杰的电话。在吕笙南参加过的那次电视谈话节目中,朱木记得傅杰也参加了,主持人介绍说他还是调查那几起离奇死亡事件的负责人。
“喂,是阿木吗?”傅杰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疲惫,“我的总裁大人今天怎么想起老同学了?”
“小杰,你说这话就没有良心了吧?”朱木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便觉得安定,“前一阵是谁来我这儿哭诉市局经费不足?五十万块钱汽油赞助费刚刚打到市局的账上就又开始说我冷落你了!”
傅杰嘿嘿地笑了:“我不就从你财富集团拔了根毛嘛!喂,哥们儿,这个时间找我是不是有事儿?请我吃中午饭也过了时间啦!”
“你这家伙!”朱木笑骂了一句,“我还真有事请你帮忙。”
傅杰有点意外:“你这个大老板也需要我帮忙?我这里是刑警队啊!”
“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下户籍,找一个人。”朱木说。
“找人?”傅杰问,“找谁?”
“苏霓。”
“苏……”傅杰的下个字给堵在了喉咙里。
“是的,苏霓。昨天坠楼自杀的女人,看看有哪个能符合我描述的特征。”朱木把昨晚见到的苏霓的相貌、身高大致描述了一下。
傅杰给弄晕了,迟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阿……阿木,我们警方也正在查找这个苏霓的资料,你怎么能描述出她的相貌?而且……这是我们警方的任务,你怎么会感兴趣?”
朱木叹了口气:“她去哪儿自杀不好,偏偏跑到我的财富大厦跳楼,我不了解一下也不行。”
傅杰犹豫了一下:“这个……这个事情目前是一桩案子,从程序上讲会有些问题。不过看在你那五十万汽油费的面子上,局领导想必能通融一下。我试试吧!”
“好,那就拜托你了。”朱木说。
傅杰笑了:“嘿嘿,阿木,还是哥们儿有先见之明吧?让你捐了五十万汽油费,果然派上了用场。呵呵,以后有好事我还找你啊!”
朱木哭笑不得,挂了电话。
过了片刻,沈经理敲门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报告:“老板,监控录像上那个女人的镜头都洗掉了,我拷贝了一张光盘,请您收好。”说完把光盘放在朱木面前。
朱木拿着光盘:“没有另外备份吗?”
“没有。这张光盘剪辑了那个女人从进入大厦到离开的所有镜头。只刻录了这一份,其他的全部删掉了。”
“很好。”朱木点点头,“你已经失误了两次了。记住,没有第三次机会。”
“是,老板。”沈经理说,“再有失误,我就从六楼跳下去当门卫。”
朱木笑笑,沈经理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朱木把光盘插入电脑光驱,打开播放软件,画面弹出,苏霓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画面记录了她在财富大厦的每一个瞬间,朱木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身影,大厅里,走廊上,电梯里,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午夜空旷的财富大厦里行走,纤瘦的身影被庞大的空间映衬得孤独、渺小而无助。现在,朱木看着她,却奇怪地没有了昨夜的恐惧,他已经确定了她是一个人而不是鬼魂和幽灵。因为朱木知道,他遇见她的时刻绝不是一个梦境,朱木知道在梦中自己无论如何也幻想不出一个如此完美、如此让自己心动的女人。她是为他而存在的,他是为她而等待着。是幽灵又如何呢?只要她能永恒地存在于自己的视线里,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缺憾了。
《商城都市报》前新闻部副主任周庭君静静地躺在黑暗里。自从出现“苏霓准点死亡”事件后,从报社到上级主管单位以及公安部门没完没了地调查,两天里,仅检查就写了将近二十份。现在报社内部的处理还没下达,但他已经了解过,停职是肯定的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是否会被移送司法机关,负法律责任。停职对周庭君而言无关痛痒。他只是心疼自己的钱,就在事件发生前几天,为了让自己的职务级别上一个台阶,他刚刚在报社上层和上级主管部门打点了三十多万人民币。那可是自己花了多少年,不要脸、不要命、不要职业道德才挣来的啊!这下可好打了水漂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周庭君裹着一层黑暗重重地摊在床上。初升的弯月将细碎的光芒映在窗帘上。房间在六楼,四周的静寂带给人一种孤独感,让周庭君感觉自己连同这几堵墙壁一起漂浮在这个城市的半空。
周庭君今年三十多岁,他生活的目的很简单。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要老婆,不生孩子。能算得上爱好的仅仅是勾引一些有夫之妇,偶尔过过夜,以调剂单调的生活,然后偷拍下她们的裸照发到网上逗逗乐子。他的生命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赚钱。可是幸运女神从不向他微笑。十年前,他为一个家族洗钱,当他以为终于可以赚到自己人生第一个一百万时,那个家族毁灭了;现在,他精心筹划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即将为他赚到一千万甚至更多时,“苏霓准点死亡事件”又摧毁了他。
周庭君忽然想哭。
他听到了哭声。哭声就来自这个卧室,隐约,尖锐,又像是笑。他全身抽紧,警觉地坐了起来,突然间,他全身汗毛直竖了起来——面前的窗子上,映着一个人影!
这里是六楼啊!那人影戴着软沿的帽子,衣袍宽大,在弯月的映照下翩翩起舞,一边舞一边哭。突然,窗子的另一边伸出一只手臂,手里握着一把尖刺的匕首,缓慢地向那人影刺去。那人影毫不躲闪,任由那匕首慢慢刺进他的心窝。然后,他垂下了头,伸出两臂紧紧地贴在窗户上。窗户上映出一个“大”字的人影,就此一动不动……
周庭君呆呆地望着,颤抖的双腿使他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头柜旁,打开底层抽出一把防身匕首。他边取匕首,边朝窗户张望:“妈的,我不怕……不怕你!老子……老子凭什么怕你?这是幻觉!”
匕首在手,他略微镇定了一下,弯腰弓身,慢慢地走向窗子。到了窗前,他用匕首捅了捅。匕首刺过窗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前面是窗户玻璃,他定定神,按捺住强烈的恐惧,猛地拉开窗帘,刷——
“啊!”他发出一声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窗户上,果然挂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头颅下垂,歪斜的帽子盖住了他的脸,手脚像四只空空的袖管和裤腿,软绵绵地垂着,脖子上绞着一根绳索。
周庭君壮起胆子,慢慢地站起来,拉开玻璃窗,匕首探寻似的朝那个人碰了碰,刺到那人身穿的衣服后,匕首丝毫不受力,就像刺到了一层布料,毫无困难地推进。
他目瞪口呆,浓烈的恐惧使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他又用匕首捅了捅,那吊死的尸体就像全身肌肉都已经腐烂掉只剩下骨架一样,匕首穿透了衣服,却没有陷进人的身体。
极度的紧张使周庭君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他猛地扯掉了死者的帽子,于是一声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嘶叫从他喉咙里喷薄而出——他面前,是一具正在狞笑的白森森的骷髅!
他两腿一软,正要瘫倒,那骷髅仿佛“嘿嘿”地冷笑了一下,两只手臂一拢,扣住了周庭君的后背,猛然一提一拽,周庭君的身子翻出了窗户,在六楼高、离地近二十米的空中旋转了一下,翻滚着坠向黑沉沉的地面。
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然后死一样静寂……
小区楼群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几个健壮的男人和一些老太太不约而同地跑了出来,楼群的窗户里伸出一个个脑袋朝传来声响处张望。
“刚才的声音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坠楼了。”有人说。
“是啊,声音很近。我住在一楼,响声就在这窗子根。”
“有手电筒没?这小区过了十二点路灯就熄灭,太黑了,咱们找找,人命关天啊!”
有人提来了一部矿灯,强烈的光线在纷乱的人影中搜遍了整个小区,却没有发现坠楼者,只是在一个窗户边发现了一顶帽子。
“夏天怎么有人戴这种软沿帽?”有人疑惑不解。
半个小时后,一无所获的人们纷纷散去了。周庭君就像落地的人参果一样消失在了土壤与空气中,踪影不见。
楼群的窗户纷纷合上了睡眼,弯月隐没,暗夜笼罩大地。
朱木从深沉而纷乱的睡眠中醒来。纠缠了一夜的苏霓的影像消失在睁开眼的第一缕阳光中。苏霓再次出现在梦中,已经没有了恐怖的成分,那个孤独而无助的身影仿佛囚禁在地狱中,惹起朱木无限的怜爱。
朱木决定寻找她。想了想,他决定去找周庭君,他觉得周庭君应该认识苏霓。一篇文章中所用的字绝对可以组合成上百句话,为何周庭君会无意识地组合成了“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有一个解释让朱木怦然心动:“苏霓”这两个字对周庭君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看见这个名字,他的意识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中!
朱木越想越兴奋,当即匆匆刷牙洗脸,嘴里叼着一片干面包,乘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钻进车里。
朱木打算拉上吕笙南,他的冷静和睿智能带给自己思考的空间。法拉利无声地穿过停车场,向商城大学驰去。
城市已经苏醒,路上,是刚刚汇聚成人流的上班族,机动车道还很畅通。拐过一个街角时,朱木减慢速度,停在一个刚刚支开的报摊前买了一份《商城都市报》。
“听说周庭君被停职了,别不在报社。”朱木翻开散着浓重油墨味儿的报纸,翻到股市版,上面还有周庭君的电话。他试着拨了过去:“你好,我找一下周庭君。”
“哦,他刚到,可能在卫生间吧!我帮你喊一下。”接电话的人说。
“不用,我是他朋友,我一会儿到报社再找他。”朱木挂了电话,然后发动了汽车。放下报纸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刊登“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的那个版面。一瞥,他顿时呆住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内文中黑体字,组合成了一句相似的话——“今日,周庭君将死于报业大厦!”
“吱——”法拉利突然停在了机动车道上,发出长长的刹车声,良好的制动性能使朱木身子猛地往前一栽,又被安全带扯了回来。飞驰而过的车窗里飘出一连串的咒骂。
朱木颤抖着手,揉揉眼睛,没错,同样的诅咒又一次出现了!车窗外,明朗的阳光下漂浮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朱木把汽车停在路边,想解开安全带,但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手上软绵绵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掏出手机,抖抖颤颤地拨通了吕笙南的号码。
吕笙南似乎在刷牙,嘴里含糊不清:“喂,这么早啊!有事吗?”
“你……你有没有……看见今天的报纸?”朱木连喘了几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整。
“报纸?什么报纸?难道刚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报纸?”吕笙南灌了一口水,“咕噜噜”漱了几口喷了出去。
“《商城都市报》!”朱木喊叫着说,“今天的报纸,同样的位置,刊登了一句话:今日,周庭君将死于报业大厦。”
“什么……你……看见了?”吕笙南的喉咙似乎被堵塞,吐出来的字支离破碎,含糊不清。
“是的,报纸就在我手里。刚刚印出来。”朱木默然片刻,“我正赶往报业大厦。五分钟后到你楼下,你等我。”
电话里沉默无声。朱木也开始无声地沉默。
挂断电话,法拉利箭一般飞了出去,五分钟后,驶进了商城大学校区,停在教师公寓楼下。
吕笙南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下巴上还残留着一圈牙膏的白沫,见车过来,他艰难地走过来,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报纸呢?”他说。
朱木递给他,发动了汽车,驶向北郊的报业大厦。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吕笙南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报纸上的那行字,脸色阴沉得可怕。
汽车驶进报业大厦的大门时,吕笙南说了一句:“这两起事件将要震动全国了……谁也控制不住了。”
朱木泊好车,苦笑了一下,打开车门:“我们还是迅速点儿吧,别让周庭君真的给这份邀请函请到地狱里。”
他们刚下车,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空气。大厦里响起尖锐的口哨声,随即自动大门“咯咯”声响,大门封锁。从大厦里涌出了一队又一队的保安,个个手持警棍,扼守住了各个要道。
“所有人员注意,全部待在原地,一会儿在登记卡上登记你的身份!”一个主管人员手持扩音器喊道。
朱、吕两人面面相觑。吕笙南苦笑:“报社的人终于看到了那行字。”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大门一封锁,片刻工夫门外聚集了无数行人和车辆。人群挤在一起,议论纷纷,莫名其妙。又过了片刻,警灯闪烁,十几辆110摩托开道,大批警察赶了过来,荷枪实弹,全副武装。
自动门打开,几辆警车开进大院,其他警察则守住大门。警察们跳下警车,接管了保安的任务,一队警察快步冲进大厦。
朱木摇摇头:“搞得跟遭到恐怖袭击一样。看来咱们找周庭君的愿望搁浅了,希望警察能保护他不受到那份请帖的邀请。”
吕笙南没有说话,神情复杂,嘴唇不停地颤动。这时,一个警察走过来敲敲车窗:“请你们到大厦门口登记一下身份。”
两人点点头,推开车门出来,并肩走向大厦。这时,大厦门口的台阶旁已经排了一个长队,所有的人都焦灼不安,四处张望。
报业大厦位于路东,门朝西,朱木越往前走,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强烈,似乎有个鬼魂正缠绕在自己身边,可是光天化日,阳光正烈……阳光?他怔了怔,猛然醒悟——自己脚下居然有个人影!
“阿南!”他一把扯住吕笙南,惊悸地指着脚下。
吕笙南眼睛一扫,顿时脸色剧变,愕然抬起了头。朱木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初起的阳光蓬勃地照彻了大地,将报业大厦巨大的影子长长地按倒在地面上。就在大厦的顶端,阳光耀眼的钟楼边缘,正摇摇晃晃地站着个人!耀眼日光将那人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像个悬挂的衣服不停地晃动!
朱木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从喉咙里不由自主迸发出一句:“上面有人——”还没说完,脚下的人影突然隐没,楼上的人影突然飞翔起来,以一种无限自由的状态在空中翻滚不休,只一瞬,轰然一声巨响,人体砸到了大厦凸出的门厅上,再重重弹起,抛向了地面。
“砰——”万籁俱寂。
坠楼者俯身趴在地面上,鲜血迸飞,脑浆四溅。整个空间随之死亡,悄然无声。朱木茫然四顾,只看见身后的人群瞪大的眼珠和张大的嘴巴,似乎吞噬了所有世间的声响。
来自地狱的预言又一次成真:周庭君死在了报业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