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是这里。”阿桂指了指几步之外的不远处。
楚昭云借着月色打量了一番,估摸着这里是被废弃的荒地。
又听阿桂说:“具体哪个位置我记不清了,我没到跟前去。”
“阿桂,你就站在你那天躲着的地方,我们三个去站位,你回忆一下大概哪个方向。”
阿桂点了点头,看见楚昭云他们往不同方向走去。
仔细回忆了一番,约莫着指了个方向。
楚昭云在阿桂手指的方向踩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土质比其他处要松的地方。
“白泽,你是白盈的家人,我现在要问你,可以验尸吗?”
“嗯。”
得了白泽的允许,几人合力开始挖土。
阿桂胆子再大,到底也是个小孩子,挖到一截手骨时吓得连连后退。
“连个草席子都没裹吗?”白泽虽然没见过白盈,可到底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眼下看见她的枯骨直接埋在了土里,连一张草席子都没有,他心里发酸。
等把覆土挖了个差不多,尸体的全貌才显现出来,枯骨带着腐肉,埋的也是十分潦草。
楚昭云今晚验尸也是意料之外的行动,没带任何验尸之物。
甚至连个遮脸的帕子也没有。
眼下怕有腐害,她也不敢贸然下手。
仔细观察了一番,原本想判断死者的年纪,却意外发现了致命伤。
“你们看。”
楚昭云指向尸骨的头颅处,因着皮肉早已腐烂,倒是露出了致命伤。
“死者太阳穴的
位置,有一根银针。”
“楚姑娘,她是我小妹吗?”
“死者的年龄在十岁出头,女性,从这尸身腐烂程度来看,和阿桂看见的抛尸之日是对得上的,她”
白泽点了点头打断了楚昭云的话,失魂落魄道:“我想去买口棺材。”
“你去,我和昭云在这里守着。”段景曜拍了拍白泽的肩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阿桂心里也莫名伤感,那年饥荒逃命的路上,她的哥哥把最后的饼子给了她,结果没撑过三天哥哥就饿死了。
看到白泽现在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哥哥。
“我知道有个长生店,晚上也开门,我领你去!”
“阿桂,谢谢你。”
听见白泽说谢,阿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忙带着路。
目送白泽和阿桂离去,剩下两人也不好一直守着尸骨,便走远了几步。
也不敢走的太远,怕有夜里觅食的动物把尸骨叼走。
夜风静静吹。
楚昭云想起了来时路上白泽问的问题。
除了白沼,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把白泽叫回来。
不过很快,等天一亮,就知道真相了。
楚昭云又想到了阿桂,叹了口气。
“这世道对阿桂一样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来说,太难了。”
“难?”段景曜问道。
“大人难道觉得阿文阿桂不难吗?”
段景曜反问:“昭云觉得什么是难?”
楚昭云想了想,认真说道:“每个人对于苦难的感知都不一样,对长公主这般皇权贵胄
来说,也许一顿膳食不合胃口,就是难。可对于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来说,流离失所就是难。”
“失去了亲人和家庭,逃到了夔州,除了当乞儿,他们有别的选择。去扛货去挑粪,出卖自己的体力,挣几个银子买身干净衣裳,然后去客栈酒楼当个小二,或者去大户里当丫鬟小厮,总能温饱。”
“大人是在说阿文阿桂他们不该当乞儿吗?”
段景曜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没有评判他们的意思,阿文和阿桂都很聪明,但他们还是孩子,又经历了离开家乡失去亲人的重大变故,他们不知道如何选择下一步路是正常的。”
“是啊,迷雾中的人摔了一跤,再站起来就找不到要走的方向了。”
“但还有选择,就不叫难,只能说是不容易。”
楚昭云接受了段景曜的解释,改口说道:“阿文阿桂他们不容易,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她突然也生了好奇,问道:“大人呢,现在是容易,不容易,还是难?”
段景曜笑了笑,没有回答直接回答楚昭云的问题,而是讲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我是家中幼子,自小父母对我不算严厉,哥哥姐姐也都纵着我,那时就想肯定一辈子都会这么幸福,不像哥哥姐姐那样有出息也很好,做一个无用的人,只在家中陪着父母就好。”
“大人是何时学武?”
“十三年前。”
“何时进皇城司?”
“三年前。”
段景曜
庆幸现在是黑夜,可以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绪。
十四年前的那天,改变了他的一生,如今想起来也难免心中难过。
他从不后悔自己当时做的决定,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比幼时想象的自己更厉害,可若时间能够重来,他宁愿不这么厉害,他宁愿做一个无用之人。
而楚昭云不再问了。
她听懂了段景曜的言下之意。
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没有选择的无可奈何。
这是难。
可眼下有物可用,有人可依,有处可去,有力自保。
这是容易。
所以让他说自己难不难,是个又矫情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听了段景曜一席话,忽然之间,楚昭云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明明这人就在她身侧站着,明明两人已经是朋友。
可楚昭云忽然就觉得,其实两人的心离得很远。
自从认识以来,段景曜在她眼中,是个不畏权势、善良正直、面冷心热的人。
但方才那番话,让她知道了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面而已。
不深究,有所保留,也许才是朋友间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楚昭云有些恍惚,她跟段景曜一起合作了很多次,自认为合作中的点点滴滴都是段景曜真实的一面,可就算如此,她也不了解他。
更何况是刚认识的程轻澜呢?
程轻澜对她来说不一样,是要以后一起过日子的人。
可她真的了解程轻澜吗?
两人沉默地望着夜空中的星。
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直到白泽用轱辘车拉着一口棺材回来的时候,两人才想起了身边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