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楼的修行者先前之所以一直没出手,就是接到了命令在等待都尉府人马到来。
石珫现身后果然没让他们失望,第一个拔刀投入了战斗。
平民百姓反抗官商权贵的压迫剥削,为自己争取公平尊严的战争,的确是世间最具正义性的战争,但这种正义性在当前时代未必能被所有百姓意识到。
没有理智上的清醒认知,只有情感上的热血冲动,战斗冲锋就很容易失去方向,过程顺利还好,一旦遭受强力镇压,则难免让人心生惧意,彷徨失措。
而这很可能酿成灾难。
而现在,都尉府加入了反抗者队伍,还冲在了最前面,站在了带领者的位置上,于是千年以来官府深重权威带来的影响力,立即得到体现。
所有百姓都意识到,他们在做的事情,他们在进行的战斗,的确是无比正当且无比正义的!
连官府都有力量与他们同舟共济,可见对手的确是邪恶之徒,是国家敌人,是皇朝蛀虫,理应被掀翻被剿灭!
有官府的人冲在前面,平民们拥有了很大的安全感。
于是乎,燕平百姓的战意与决心,在石珫冲出去的一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当为首的一品楼修行者大声招呼后,他们无不争先恐后奋躯而战。
南山商行大门前的石台上站着的,都是精锐修行者。
马桥事先召回了在燕平的众多管事级强者,虽然导致各处的产业快速被攻破,但也让总舵的力量得到空前加强。
如今这里的商行元神境高手,就有三十人左右!
再加上马桥从权贵官员们那里借来的强者,以及御气境精锐与大量护卫,整个南山商行的总舵大宅就跟堡垒一样,铜墙铁壁。
这正是马桥能够稳如泰山的最大依仗。
眼见石珫这个元神境初期的家伙,竟敢向自己这个王极境高手发难,马桥恼羞成怒,心知没有退路的他,出手哪里还会有半分顾忌?
全力施为的一拳,将真气凝练到极致,猛地向石珫当胸轰去!
马桥誓要将对方爆成一团血肉齑粉,以此震慑其余反抗者,让所有人意识到与他为敌的下场!
石珫当然接不下这一拳,也避不了。
他只能面迎这会让他灰飞烟灭的一拳。
可他并不畏惧。
因为他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大晋皇朝,是赵宁!
果不其然,这一拳没能击中他。
在马桥出拳的下一瞬,就有人凭空出现在石珫面前,反臂于胸前,用手掌轻松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气爆声响亮而又沉闷,马桥感觉自己一拳砸在了石头上,根本没有伤到对方不说,还被真气反震得手腕发酸。
他大吃一惊,睁大双眼看向对手。
此时,顶替石珫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容俊美、风度翩翩的男子方墨渊!
“之前让你在京兆府跑了,这回堵着你的老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往哪跑。”
方墨渊轻轻一笑,二话不说,挥拳就上,动若脱兔,攻势如火,一时间拳芒密集有力如暴雨,压得马桥疲于应对抬不起头!
不过片刻,马桥便脸色苍白、汗如雨下、险象环生。
两人虽然境界一样,但方墨渊可是在江湖浮沉多年,在国战战场上浴血拼杀的真正高手,真实战力岂是养尊处优的马桥可比?
马桥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害怕,以至于眼中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
在成就王极境的时候,他志得意满,以为自己可以纵横天下,天下人皆如蝼蚁。有钱财开道有修为保驾,他的商业王国必然可以兴旺发达,无人能够阻挡。
到了今日,先是商行被赵氏针对,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现在到了搏命的时候,又发现一个同境修行者强得自己无法应对,马桥不由得焦急万分、害怕不已。
在商海里与人争斗,无论多大的风浪马桥都不会变色,可他一个富贵之人,何曾如沙场老卒一样,在刀光剑影的生死线历练过?
此时他焉能不怕?
马桥第一时间就想叫人相助,毕竟他这里有几十位元神境强者,哪怕拿人命填,也能为他填出一条道来。
可他在第二时间便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麾下的强者是不少,可反抗者中的强者更多,眼下他的人手都在被对方压着打,一个个都跟他一样,完全抬不起头!
马桥霎时惊骇到了极点。
这群反抗者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强者?
赵氏虽然是帝室,但不少族人在雁门关、山海关这些地方,燕平能有多少?
朝廷是有许多强者,可那都是官员,眼下哪有多少会襄助赵氏,会出现在这里?
方墨渊将马桥的神色变化纳在眼底,不难推测出对方的想法,不由得嗤笑一声。
南山商行实力再强,能有一品楼强?莫说难以望一品楼项背,连长河船行都比不上。
就算眼下马桥有寒门官僚的人手相助,可反抗者队伍里,还有不少反抗军的精锐!
就算没有朝廷官府的力量,赵宁要灭马桥,也不过是翻一翻手掌的事。
惊骇不定、心神有刹那失守的马桥,被方墨渊一拳狠狠砸在脸上,霎时鼻梁断裂,牙齿横飞,口吐鲜血,惨叫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倒飞出去。
他撞毁了商行大门,再也没有胆量冲出来跟方墨渊搏杀,在腾起的烟尘中拔地而起时,头也不回地向反方向飞走,想要脱离险境!
方墨渊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一步就追上了对方,两人缠斗的战场从地面转移到了半空,掀起种种异象。
事实上,方墨渊之所以一拳将马桥击退,就是为了给对方离开原战场的机会,只有这样,一旦马桥发起狂来,地面的反抗者才不会受到波及。
身在半空的马桥,被抽刀在手的方墨渊不断劈砍,身上很快就出现了几道血口子,头发披散衣衫破碎,模样渐渐狼狈。
因为到了半空,马桥能看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了,这没看到还好,看到了反而让他心如刀绞,急怒交加又恐惧惊慌,禁不住浑身发抖。
南山商行内外的战斗是短兵相接,故而兀一爆发便格外激烈,反抗平民不仅从正面发起冲锋,还同时从侧门后门以及四面院墙进攻。
这是洪流般的攻势,也是水漫金山般的攻势,汹涌而又凶狠。
马桥原以为自己的总舵大宅是铜墙铁壁,可这时他才发现,反抗者队伍里的修行者实在太多,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商行人手能应对的范畴。
于是,他看到反抗者四面攻入大宅。
一个个为他赚了许多银子的管事被砍翻在地,一个个全心事主忠如家犬的护卫,被人潮给剁成了肉泥,一间间屋子里的珍贵陈设被打翻震碎,一株株价值不菲的奇花异草被践踏踩平富丽堂皇的南山商行总舵,集中了整个商行的财富精华,那都是马桥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的心头肉,而现在,繁华零落成泥,爪牙命如草芥。
他的商业王国起了火,并在烈火的焚烧中一点点倒塌,他奋斗半生得来的富贵,正在一点点消亡,他一生追逐的意义,都成了镜花水月!
马桥仿佛在遭受千刀凌迟,痛不欲生;又仿佛正在被恶鬼吞噬,惊恐无度!
他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喊,双眼泛绿五官扭曲,嘴角还有涎液不受控制的溢出,整个人已是快要疯掉。
即便不疯,怕是也要走火入魔!
嘭!
张仁杰倒飞出去,重重落在院中,砸碎了白玉石板,碎屑四下激射。
衣发被狂暴的真气吹得胡乱舞动,狄柬之与王载一前一后踏出门槛,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盯着艰难爬起的张仁杰,目中满是警告愤怒之意。
翻滚的黑云遮蔽日光,半空有惊雷如鼓,闪电明灭,狄柬之与王载抬头望去,就见疯癫如魔的马桥,正嘶吼着与方墨渊拼杀,形势极为危急。
狄柬之收回视线,一字字地对张仁杰道:“你休要再执迷不悟,我亦无暇与你多费口舌,倘若你仍是不肯让开道路,我就只能让你死!”
这一刻,狄柬之目中的警告与愤怒已经变成了深重杀气,他每说一个字就往前走一步,显然杀心已定,不会忌讳手刃手足兄弟。
佝偻着身体的张仁杰,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抹掉嘴边的血迹,拍了拍官袍上的灰尘,抬起头来,昂然看向狄柬之,字字铿锵:
“我说过,你今日要出这个门,只能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张某的人头在此,你若是愿意取,现在就可以摘走!”
张仁杰努力拼斗过了,但以一敌二,面对两个同境修行者,他没有半分胜算可言,如今已是内伤严重,运转真气都会脏腑剧痛。
但他仍是没打算退却。
所有的意志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勇气,勇气又凝聚成狠劲,狠劲让他宁死不退!
狄柬之眼神一沉,没有再劝说的意思,脚下用力纵身前扑,挥拳就朝张仁杰额头轰去:“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就不要怪我无情!”
“狄大人且慢!”
一声呼喝,有人跳进了院中,却是只剩了一条胳膊的徐林。在他身后,跟着一大群急匆匆的官员,方不同、何贞之等人俱在其中。
狄柬之、王载与张仁杰的战斗动静,让他们闻声赶来。
“狄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同为朝廷命官,你竟然要在皇城打杀同僚?!”
见狄柬之暂时收回手,徐林站到了张仁杰身边,他虽然是下官,但质问起狄柬之来却是丝毫不怯。
而后,他又看向王载,“王大人,你怎么也不分青红皂白了?”
昔日,他们为了推翻齐朝,迎接一个新的光明皇朝而战斗在一起,冒了很大风险也付出了一定代价,如今突然就要走向对立面,徐林无法接受。
王载没有回答。
狄柬之一甩长袖,冷冷道:“事已至此,毋庸多言,诸位,你我必须立马做出选择!
“要么,你们跟着本官去镇压造反暴民,让燕平马上恢复秩序;要么,就站在张仁杰身边,跟着他与我等作对,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这番杀意如铁的话说出来,令百十名官员无不愣于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