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零三 旷世之战(6)

乾符十三年,元木真降临汴梁城,宋治能接下对方天人境的一击而毫发无伤,靠得就是传国玉玺的护持之力。

挡得了天人境一击,自然挡得住王极境后期一刀。

长刀劈中金色龙气,就如钟椎撞在撞钟上,两者乍合即分猛然向后荡开。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中,真气凝成金黑色的光柱,不呈圆面扩散反而直上云霄,在相互碰撞挤压的,宋治金色的领域漩涡与赵宁的青色领域漩涡之间,硬生生破出了一个圆形窟窿!

当这个前一刻不过三尺直径的窟窿,在眨眼间膨胀到数十丈时,冲出滚滚云层的光柱,已经消失在苍穹深处!

真空般的窟窿蔓延向外,不过片刻之间,就被两个由外向内极速旋转,不断吸纳周围天地灵气进入其中,转化为真气的巨大、深邃、浩瀚、莫测领域之眼,给撕扯成片、拉伸成线、卷动成弧,逐渐融入了漩涡之中,不见踪影。

窟窿冲出的空白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仍是两道碰撞在一起,彼此纠缠不断挤压的磅礴领域之力!

两个巨大的领域之眼疯狂旋转,犹如参天巨兽的血盆大口,都想要一层层扯碎对方一寸寸吞噬对方,把对方当作自己的食物养料!

在碰撞挤压之处,每一刻都有无数缕真气扭曲变形、毁灭新生,爆出道道闪电般的流光,迸发出声声恍若惊雷的气爆,震天动地,犹如末日降临!

赵宁与宋治两人,在金黑色的真气光柱冲天而起之际,就已同时向后倒飞出去,各自远离中心点三百丈后才稳住身形。

两人的气机虽有起伏震荡,但彼此都未遭受过度创伤,宋治险死还生惊魂甫定,同时更加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死死盯着赵宁的目光丝毫不曾挪开。

赵宁神色从容气度晏然,无悲无喜不卑不亢,看宋治的目光跟看一块石头、一具尸体别无差异,仿若视万物为刍狗的圣人。

自乾符十三年汴梁之战后,宋治就再没用过传国玉玺,哪怕是在元木真已经出海,而大齐战局不利亦或危在旦夕的时候,传国玉玺都未再显露于人前。

当初那能破了元木真领域之力的天下第一符兵,仿佛已经不存于世。

赵宁跟赵玄极请教过这其中的原因,明白当日跟元木真交手那一战,已经让传国玉玺受损严重,威力大减。

传国玉玺再强再神异,终究只是一件符兵,挡住了元木真天人境的全力一击,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庇佑宋治等人脱离汴梁,已是出人意表。

之后,传国玉玺仅能让宋治发挥出王极境后期的战力,丧失了跟天人境抗衡的可能。

若非如此,宋治不可能容忍赵宁到现在。

跟当初带着宋治等人从汴梁逃离的“传送”之力一样,传国玉玺的护主之能应激而发一次后,短期内就没有下一次。

它能保宋治一命,却绝不可能让宋治拥有第三条命!

眼见宋治无恙,察拉罕长松一口气。他刚刚着实被吓到了。

“休要急躁!攻守兼备才是拼杀之法,自己不死方能让敌人死。先消耗他的真气,一步步困死他,等他真气耗尽,我们必胜无疑!”

在赵宁跟宋治相拼的时候,察拉罕就想趁机给赵宁来一刀,没想到两人被真气震开的那么快,而赵宁又一下退了那么远,眼下一边攻向赵宁,一边用传音入密的法门,严厉而恼火的警告宋治。

察拉罕不能不恼火。

如果宋治被赵宁一刀砍死,齐朝没了宋治这个皇帝,赵宁亦或赵北望马上就会取而代之。

届时,在场的所有齐人高手,都可能在赵氏的统一号令下,展开对天元高手的围杀追击!

如此一来,他此行的任务必然失败不说,自己都会很危险。

他跟赵宁交手的次数不少,却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样,感觉到赵宁这般棘手。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已是跟太行山一样深重,失去宋治的策应,他就只能立即脱离战场向北逃窜!

在来燕平之前,察拉罕以为此战会很顺利;哪怕中间出现了些意外,察拉罕的信心也没有受损;在跟宋治联手进攻赵宁之初,他甚至想要找机会算计宋治。

在能斩杀赵宁的情况下,让齐朝皇帝同时身受重伤,这难道不美好?

若是此战之中,齐朝的王极境能死伤太半、元气大损,这对天元王庭来说就是莫大的好消息,大军的二度南征很快就会到来!

退一步说,草原各部落的战士需要休养,王庭也能聚集部分精锐勇士,挥兵一二十万南下进入河北,在大量王极境高手的带领下,与齐朝的诸侯们共争天下、逐鹿中原!

退一万步说,草原的休养生息必定不会有任何威胁打扰!

削弱齐朝创造南下战机——这才是萧燕答应襄助宋治的真正用意!也是萧燕的最大追求,同样是察拉罕、蒙哥的此行最大目标。

灭杀赵氏,不过是这个目标的基础部分。

但在跟赵宁交上手后,察拉罕就发现形势不对,而且是越来越不对。

首先,赵宁太过难缠。他跟宋治联手,都没能迅速给予对方实质性创伤,对方虽然没到天人境,但战技却无比高明、战法十分狡猾。

刚刚他脑海里不过是冒出一丁点陷害宋治的小心思,后者就差点儿命丧九泉,这让他再也不敢有这种念头。

他之前没想到的是,宋治竟然那么不经事,战技稀松平常不说,还没什么对敌经验,对敌之时更是犯了拼命的最大忌讳——心境不稳,盛怒、急切、狂躁!

宋治竟然敢在赵宁这种战绩无双、杀人如麻,手下有大量王极境人命的悍将面前,基本不做防御的用舍身之法进攻,天真的想要毕其功于一击!

赵宁是那么好杀的?

对方要是那么好杀,早就被元木真、博尔术、蒙哥杀了,何至于能活到现在?

真是愚蠢。

愚不可及!

察拉罕从心底鄙夷宋治的低能。在他看来,对方根本就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其次,先前在宋治打算叫人的时候,察拉罕也有这个想法,所以他看向了蒙哥那边。这不看还好,一看察拉罕一颗心都陡然沉重,像是绑了万斤大石。

蒙哥在几名王极境的呼应下,竟然被“一柄剑”给逼得险象环生,没有半点进攻招式,全都是在护身防守!

下一眼,察拉罕就看出来了,这其实怪不得蒙哥,委实是那柄剑太过匪夷所思,神出鬼没,难以防备,更不可能锁定。

想到这是轩辕剑,察拉罕就升不起责怪蒙哥的心思,那可是在一个大的境界劣势下,能够跟元木真交手的存在!

再看瓦西米同样有几个王极境初期高手策应,竟然也被一件符兵压着打!这巨大的符文战斧,又是一件能人兵合一的符兵?

怎么没听说齐朝还有人拥有这种秘法?

见鬼了么这不是!

哦,不对,那不是一柄自己会动的战斧。

符文战斧有人持握,只是手拖战斧的人过于娇小,所以委实不引人注目。

察拉罕认出了赵七月。

对方每挥动一下战斧,格挡战斧的天元高手,就要被轰得脸色发白的退后一大截!

如果是全力一击,王极境初期正面受了,当场就要气机大乱、口吐鲜血,哪怕是瓦西米,也得退出去缓上好一阵才敢继续上前!

赵七月手下没有一合之敌,纵然被多人围攻,依然牢牢占据上风!

赵七月竟然如此凶猛?哪怕相隔甚远,察拉罕也感受到了赵七月神挡杀神、遇山开山的无双气势。

他不是太能理解这种气势。

他清楚记得,赵七月反攻杨柳城时,军报上虽然提及了赵七月大开大阖的战斗风格,但并没有说赵七月有如此气势、如此战力!

看到这样的赵七月,察拉罕有一种感觉:

对方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积攒了莫大怒气,这种委屈与怨忿必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不断蓄积,平日里苦苦压抑丝毫没有显露之机。

惟其如此,才能这般深厚、庞大,一朝毫无顾忌的爆发出来,就是宝剑出鞘、火山迸射之势!

所以赵七月下手之时,符文战斧才能那么狠,杀伤力才能那么重,不是王极境后期胜似王极境后期!

察拉罕当然知道这是为何,所以他幽怨而憋屈的瞪了宋治一眼。对方造的孽,现在却要他们天元高手来承受赵七月的怒火,真是倒了血霉。

蒙哥被轩辕剑压制,赵七月又猛虎入羊圈般,在天元高手群中左砍右劈,搅得众人疲于应付,形势如此,察拉罕无法叫人来助战。

被宋治这个临时队友坑得这么惨,偏偏现在察拉罕还不好表现什么,不能去责问、呵斥已经狂躁的快要失去理智的宋治,生怕对方下一刻就疯掉。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他胸口闷得厉害。

“齐朝这场风波真是一趟浑水,燕平这地方就是油锅,早知道本王就不来了!”察拉罕不可遏制的有过这样的念头。

事情不顺利,心里憋闷,察拉罕不能发泄也就罢了,连攻守兼备这种基本的对敌应战之法,都还得亲自提醒宋治。

不仅如此,在进攻赵宁的时候,他不得不主动分担更多压力,避免宋治一不小心让赵宁给砍了脑袋,导致战局崩溃。

这让察拉罕瞬间有种明悟:他好似成了齐人口中的老妈子,正在照顾一个不争气的小子,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真是不容易啊!

想他一介草原勇士,打小不是赶牛牧羊、纵马奔驰,就是与狼搏斗与风雪抗衡,风里来雨里去,粗野狂放惯了,何曾这么细心体贴的照顾过人?

草原女子都很少有这么贴心的!

他堂堂王庭右贤王,从来都是别人服侍他,更不曾这般尽心尽力的为别人忙前忙后过!

但就在这时,被他严厉、恼火、很不客气的警告,给触犯得一阵火大的齐朝皇帝,勉力压制住自己的狂躁,转头对他怒目怒斥:

“混账!

“朕乃天下第一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何对敌作战还要你来教?身为臣下,敢对朕指三道四,你眼中还有没有等级尊卑?再敢多言,朕必不饶你!”

察拉罕:“”

他气得脸上肌肉抽搐,几乎要神魂出窍!

他真是恨不得不顾一切,举刀劈死这个敌国皇帝!

但他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得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并肩作战,跟实力强横、狡猾难缠的赵宁做生死之搏。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到极致的专注,否则就会有生死之危!

如果只是这样,察拉罕秉承天元右贤王的使命责任,本着大局为重的原则,还可以做到心境沉稳的对战。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宋治虽然不再做舍身之击了,但好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强悍实力,或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颜面,又或许单纯就是急躁狂怒的无法抑制,并没有采取圆滑有序的战法,而是继续不顾真气消耗的猛攻猛打!

身为经验丰富的沙场悍将,察拉罕早就想好了,要用怎样的招数消耗赵宁的真气,靠何种身法让对方攻击威力减弱,以让对方一步步陷入泥潭,被他跟宋治慢慢磨死。

战局拖下去对他们有益无害。

赵七月虽然攻势凶猛,轩辕剑神秘莫测,但以一敌多,真气消耗剧烈,又不能轻易杀人,等到他们这些非凡战力攻势弱下来,最后都只能徐徐坠入深渊!

却没想到,宋治根本不听劝,就是要对着赵宁一顿硬打!

这让劝阻不成的察拉罕,在百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强忍怒气,放弃最合理的节奏,去配合对方的战法。

宋治这种对旁人来说压力深重的攻势,在赵宁那里根本不会有效果不说,还会破绽百出。

赵宁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以炉火纯青的战技,在防不胜防的角度,发出鬼斧神工般的攻击,让宋治落入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受创伤的境地!

察拉罕不得不加倍策应宋治、照顾宋治,用更多真气精力,在宋治有危险的时候,或者及时猛攻赵宁,或者替宋治挡下杀招。

本来可以游刃有余的战斗,已是变得费神费力;明明应该被压着打的赵宁,竟然可以时常反击逞威;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战局,凭空多了几分凶险!

被拖累的感觉,对任何一个强者来说,都是天大的折磨。

察拉罕觉得自己掉入了蚂蚁窝,正有十万只蚂蚁爬在身上啃咬他,让他难受得几欲抓狂!

他终于彻底明白,为何齐朝在宋治的统治下,会在繁华盛世的顶峰那么不堪一击;如今的宋治又为何会对齐朝天下失去掌控力,让齐朝乱成那个样子,只能求助于他们这些异族外人。

察拉罕很累。

心累。

他从没这么心累过。

他也很憋屈。

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一直觉得自己心境很稳,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说不定有望摸一摸天人境的门槛;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察拉罕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来帮宋治?

他们为什么要跟宋治这种人做队友?

自己找罪受嘛这不是!

渐渐地,察拉罕只剩下一种感受。

想哭。

是真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