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滑行一段,才滚倒在泥地里不动了。
暴躁皇子也觉得自己手劲儿过了,吓了一跳,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就要来拽他。
这一下滚倒本不要紧,可崔季明的马恰好从他身边走过,她带着球,球被压在了殷胥身下,马却是停不住。她本就是身材高挑,所以特意选了一匹肥臀大马,力气大惯性也大,崔季明大惊,连忙勒住缰绳想要把马拽回一步。
这马要是踏过去,正对着殷胥的头脸,非要了殷胥的命不成!
她使出了十成的力道,几乎让马前蹄离地,后退几步往后翻过来,场上一片惊呼,一是为了这突发事件,二则是竟有少年力气如此之大能这般驭马!崔季明刚想要松一口气,却没想到手上有汗缰绳一松,她身下这肥头巨臀的马竟然挣开来,前蹄落地——
虽是避开了殷胥的头面,却是踏在了他小腿上。
连崔季明都听到了一声骨裂的动静,她连忙撤开马来,心中大惊,低头看向殷胥。
殷胥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崔季明大惊失色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中看着她如此真实的表情,心中却只有一句话:她活着,真好。
心里头一宽,想要安慰似的对她笑一笑。
那张面无表情的瘦削面容上刚刚抽搐了几分笑意,他便眼前一黑,无法控制的倒了下去。
他这一笑,却把崔季明吓尿了——
何等阴险恐怖的表情,这个九皇子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啊!他难道疼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恨她恨成了这个样子?!
Σ(°△°)︴!他要杀她,他那个表情绝对是要杀她啊!
薛妃也顿了一下,转过脸去看殷胥。
这孩子偏生张了一张木头脸,半分表情都没有,不会哭笑,刚刚那一瞬,她却也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薛妃没有见过俱泰,看他嘴甜又滑稽,倒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与另外一个侏儒表演起来。
殷胥却满脑子的都是——杀了他!
俱泰专权达到顶峰的时候,应该是在五年后,然而他真正是从何时开始插手权势的,恐怕就是在这一两年。俱泰扶持殷胥为傀儡后,宫廷朝堂一片混乱,南方起义频发,殷胥足足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忍辱负重杀死俱泰,重新夺回政权。
可如今怎么杀他,却是个问题。俱泰如今是御前的半个红人,深居内宫常年出现在殷邛眼前,殷胥手下既没有武艺高强的刺客,也没有能出入宫廷的眼线,想要杀这样一个显眼的人,显然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的。
可等俱泰在御前能够说得上话了,就更难了。
殷胥如今看着那个矮小的俱泰为了讨薛妃一笑,几乎将狼狈来当作主子的笑料,满头是汗,卑微又可怜的挂着笑。
他难以跟日后那个狡诈又狠绝的俱泰联系到一起。
他也是从这一步开始混起来的啊,殷胥只说是累了,便想叫几个小黄门将他扶出去。
薛妃看他起身告退,开口叫住:“我这个白捡这么大一便宜儿子的娘,总也要送些东西。”
说着,她涂满丹蔻的指甲,从宫女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她举重若轻,打开来:“喜欢不?”
那盒里躺了个精致到极点的小弩,机关环扣,带着一段腕带,正好可以束在腕上,藏在宽袖内。
这玩意儿做工难得,宫里头也摸不出几个来,可偏生是个shā • rén用的玩意儿,殷胥回应了一声:“嗯。”
薛妃让这个锯嘴葫芦般的儿子弄得没脾气,好歹是能回一个字儿,她这个新晋的娘也不算太失败。薛妃问他:“可要试试?”
殷胥摇头。
薛妃便合上了盖子:“带着也没什么不方便,宫里头要是有什么仗势欺人的玩意儿,你不必shā • rén,倒是可以射穿他的腿。你刚从三清殿里出来,总有些腿脚硬的奴才要敲打。”
这话荡在屋内,周围宫人连呼吸都不敢。
殷胥:“……嗯。”
薛妃笑了:“歇去吧。”
薛妃主殿侧面有一个dú • lì的宫苑,虽然不算大,但总比三清殿条件好太多,宫人们给收拾的干净,里头却也空旷。
薛妃指了两个年纪二十岁不到的黄门耐冬、竹西来照料殷胥的起居,过几日众皇子要同皇帝皇后一并见礼,顺带将皇子们的姓名经由礼部册入谱牒才算是真的让这些皇子有了母亲。
关于自己的阿娘,殷胥是半分印象也没有,他甚至连七八岁以前的记忆都没大有,大抵也就是舞姬宫女之流,或许早已死在宫内某个角落。
薛妃离开宫也有许多年了,她与民女出身的皇后和万贵妃不同,家中势力是京中不容小觑的一支,至于为何她与殷邛许多年,如今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甚至被赶入道观之中……自然跟殷邛这个不想着开疆拓土,每天都在玩一亩三分地里的平衡之道的皇帝有关系,这其中有的是往事。
他思索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倒在榻上任凭衣服睡皱,却忽然听着耐冬窜进屋里,伏在床边小声道:“殿下,有位崔家子前来,说是之前惊马撞断了您的腿,得了太后恩许特意来给您登门致歉。”
“什么?”殷胥身子一抖。
“我看起来怎么样……”他从榻上爬起来,坐在榻边问着耐冬。
耐冬也懵了:“您,您看起来很瘦。”看起来就是一副惨遭蹂|躏多年的样儿啊。
殷胥也不知道怎么的,以前这么多年崔季明每次班师回朝,他恨不得带着最正式的冕冠站在含元殿前迎接他,他每次都希望自己能用最好的样子面对。
崔季明随着宫内黄门的指引,走进了山池院的侧殿,一身墨绿色翻领骑装,拱手迈进屋里来。
崔季明记着言玉的话,入了大兴宫后简直就是变了张脸,端的是跟她爹一样无懈可击的微笑,行端坐正,彬彬有礼。她仿佛脸上被贴了个写着“清河崔家”的符咒,变得跟那帮崔家亲戚一个模子。
崔季明走进屋里头,竟然看着殷胥在满地找鞋。
她这轻飘飘的脚步落在了屋里,殷胥仿佛后脑上长了眼睛般,一下子挺直身子坐起来,将那只没穿鞋的脚拱到榻下,眉目清淡的抬起头来。
两个能装的凑在了一块儿。
殷胥半天才想着自己该如何叫她:“崔家三郎。”
见了殷胥的腿上还有绷带,崔季明不紧不慢的先给赔了礼,从领口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来,递给殷胥。
殷胥一直绷得紧紧的坐在榻上,见到盒子递过来,也不让耐冬动手,接过来就去打开。里头是一柄镶着金玉的匕首,新月状刀刃,乃是大食款式。
他手指尖被金色的匕首衬得发青,指腹细细摩挲过凹凸不平的花纹,崔季明看了一眼,忽的觉得这指尖就跟揩在她脸上似的。
殷胥还是面无表情,崔季明心里头觉得似乎是送错了礼,有点后悔。
这么个病弱的主,她就该送点花鸟鱼虫,文房四宝。这言玉都给准备的什么礼啊。
殷胥道:“我很喜欢。只是我不会用刀,季明可会用刀?”
崔季明心道:有这么熟么?也就我家几个长辈敢这么叫她后头俩字,这位九殿下还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自来熟啊。
“随阿公学过军中的刀法,可用的不是这种匕首,是横刀。”崔季明微笑抬手比划道:“那个很长,不过也很犀利笔直。”/p
正文【番外】【日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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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道:“皇子们斗殴出了点差错,我的马踏伤了九殿下的腿,他似乎疼的昏过去了。”
崔季明也不是不知愁,她初入长安出了这么个事儿,捏了捏眉头:“太医署也来了人,将那位殿下带下去到旁边宫殿内治伤了,圣人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还说我或许受惊了让太医给看看。我不敢多留,看着马场上圣人似乎不受影响,替了别人上场,我便退下来了。”
“九皇子……奴没听说过啊。”言玉扶着她上马后,思索道:“莫不是养在三清殿里的皇子?”
崔季明点头:“应该是,太医令给他治伤的时候,我也有点担心便去瞟了一两眼,袖子撸起来,胳膊瘦的跟柴杆似的,气色也相当不好。”殷邛倒是真也不觉得自己儿子养成这样丢人,敢领到群臣面前来看。
可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个九皇子疼昏之前的那个诡异狰狞的表情啊!
“既然是三清殿里的,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吧。圣人可有多和您说了什么?崔太妃今日可有出现……”言玉细心的拍了拍她沾了泥的袍边,眉头未抬,无意间问道。
崔季明摇了摇头,脸边两个耳环摇出一片金光:“并无,圣人甚至没有多看我。太后也没有来,崔太妃自然也不会来。外公让我注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不过伤及皇子这事儿必定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估计在场不少人的记得我这张脸了。”
言玉笑了起来,纵然是没有这场事儿,从崔季明三日前一进长安城,就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膝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崔季明轻踢马腹,马鞍边垂着的一圈铜牌碰撞作响,她纵然往日里性子任诞,也知道这事儿可能惹麻烦。
不过多想也无用,她并非有意,此刻只好收起心思坐在马背上,打算具体事项还是回去跟外公商量一下。
大兴宫从内门到外门之间的距离十分远,那是一片足有天|安门一倍大的广场,石灯纵横排列,夕阳染红地面,她背后的侧方远处,是二十多米高的含元殿,若是搁到现代也好歹是七八层楼的高度,太过雄踞宽伟的大型宫廷,甚至在宫内都飘荡起了一团团雾,她看着皇帝上朝与举行大典的含元殿在夕阳下反光的灰绿瓦片和金色鸱吻,甩了甩脑袋。
这个大邺,真是个干点什么都讲排场的朝代啊!
崔季明胎穿十三年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感受到了要脸面不要钱的皇家气度。作为个上辈子为了钱跑断腿的市井小民,她投胎在五姓七望之首的崔姓下头,又是清河崔家,也是觉得或许是上辈子正义的事情做多了,这辈子就有了好报。
说是为了钱跑断腿,但崔季明上辈子并不是个卖保险的,说装逼一点,她是个现代赏金猎人,其实就是给警察蜀黍提供线索专业举报a、b级通缉重犯的‘热心群众’。
她是之前二十来岁武警退役之后,考的政法干警,真到后头分下来,就做了社区户籍民警,每天给开个你妈是你妈的公证,或者是给身份证照片p图,闲下来就被那些在同一个地方警署呆了半辈子的阿姨们骚扰一下终身大事问题。工资没多点,每年退役安置费还没一个月工资高,她真是快三十穷的叮当响了,才有了后头的转变。
她第一个找到的是贴在电线杆子上的b级通缉犯,实际是个她们当地的房地产开发经理,通缉原因则是高金额商业诈骗败露后杀害同事并潜逃。这些都不重要,崔季明的眼睛粘在了“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将给予人民币五万元奖励”这句话上。
这顶她这十八线小城镇多少个月的工资啊!
这事儿需要胆大心细,朋友遍布公安外加闲得慌,崔季明符合前两个条件,花了提前一个多月的时间整理线索外加查探,又趁着年假,才找到了这位秃顶的开发经理。
武警出身,纵然是这两年虽然胖的没了马甲线、但也能一个打仨的崔季明,并没有上去制伏,而是选择了暗搓搓的打电话当一回知情群众,可结果便是……
靠!为什么拿到手的赏金才只有不到两万,作为‘知情群众’给的钱就这么点,还再扣上个人所得税,跟想象中垂涎的五万差多了点吧!
不过好歹是比工资高不少。
她开着车追了几个城市,最后抓捕的现场对于一个中年大叔来说有些阵势太大,当地武警中却有个熟悉面孔。
部队里好几年的老朋友,对方看着她风尘仆仆开着破桑塔纳,过来眼巴巴的数钱的时候,大概也了解了崔季明为何会做这个。某种默契使得他只字不提她为何年纪轻轻就退役,只说了一些办法,比如说是如何能让奖金拿的更高。
比如如何选取那些不会提前就被当地警察找到的通缉对象等等。
反正这事儿实际在暗地里也不止有崔季明一个人在做,许多人都是跟公安有联系的暗搓搓做着并不快意恩仇的“赏金猎人”。崔季明实在享受着自由而紧张,一点点查明探究的感觉,她回了家辞掉了原先的工作,开始正儿八经的把这个当正业。
自那之后,她便开着破车跑过许多城市,租的房子里贴满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