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来。
两个能装的凑在了一块儿。
殷胥半天才想着自己该如何叫她:“崔家三郎。”
见了殷胥的腿上还有绷带,崔季明不紧不慢的先给赔了礼,从领口中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来,递给殷胥。
殷胥一直绷得紧紧的坐在榻上,见到盒子递过来,也不让耐冬动手,接过来就去打开。里头是一柄镶着金玉的匕首,新月状刀刃,乃是大食款式。
他手指尖被金色的匕首衬得发青,指腹细细摩挲过凹凸不平的花纹,崔季明看了一眼,忽的觉得这指尖就跟揩在她脸上似的。
殷胥还是面无表情,崔季明心里头觉得似乎是送错了礼,有点后悔。
这么个病弱的主,她就该送点花鸟鱼虫,文房四宝。这言玉都给准备的什么礼啊。
殷胥道:“我很喜欢。只是我不会用刀,季明可会用刀?”
崔季明心道:有这么熟么?也就我家几个长辈敢这么叫她后头俩字,这位九殿下还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自来熟啊。
“随阿公学过军中的刀法,可用的不是这种匕首,是横刀。”崔季明微笑抬手比划道:“那个很长,不过也很犀利笔直。”
殷胥自然是知道,崔季明最擅长用横刀与长槊,她说是因为便宜,到哪儿都能捡着就shā • rén。
他亲征前的二十多年没有出过宫,却见过崔季明舞刀,浴血肃杀之气毕现,未曾见过边关的殷胥,也了解到战场究竟在她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烽火燃不熄,征战无以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
他没见过,却想得到。
他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
崔季明的手在他面前甩了甩,心道:说他是痴傻倒也不会翻着白眼流口水,可怎么说了没两句就走神走的拉不回来啊。
殷胥猛然回过神来,忽然伸手抱起了榻边一个沉重的小箱子,打开来看,其中放的正是薛妃刚给的小弩,道:“这是给季明的回礼。见了便觉得十分适合你。”
崔季明看了一眼那小弩,确实是十分精巧,其中机关当是属于宫内“机枢”才做得出来的东西。
耐冬、竹西见了那盒子,俱是一惊,不敢抬起头来。
崔季明却有些疏狂笑了:“九殿下,这东西精巧难得,虽是好物,却更适合您。我身有武艺,又整日穿骑服,一是藏不住,二是用不着。有按这小弩射箭的功夫,我三枚羽箭都能射出去了。”
她这话说的很得意。
殷胥点头:“我知晓,送此物,是个心意。如同你送我匕首,我也未必用的到。”
话都这么说了,崔季明硬着头皮接过来。
殷胥:“季明可是去过很多地方?不如跟我说些听听,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宫,也想知道些外头的事情。”
崔季明真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爱唠嗑的,既然是殷胥发话,她这个来道歉的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到了殷胥拍一拍的身侧位置,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臣幼时居于建康,后来又跟着外公多次去往西北凉州,你想听哪里的事情?”
殷胥看着她靠过来,手指微微扣紧在膝头。
“如今西北部仍有突厥兵连年占据河西走廊么?朔方如今是由谁领兵呢?”殷胥偏头问道。
崔季明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按理说这个年纪没出过宫的男孩子,或许会更关注吐蕃的新奇商品、龟兹的沙盗、乐女亦或是往西路途的终点。可他却问的事关军事。
这些问题崔季明是知道答案的,她这几年经常跟着贺拔庆元往西北而去,对于军队形势十分熟悉,问长安世家子还真不一定有别人能说出来。
然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殷胥,显然相当了解她的背景。
三清殿出来的皇子,还有这等本事。
拿个小弩,来换这些问题的答案么?
她笑道:“单凉州一地就在去年内被突厥军队骚扰了十几次,幸而我大邺将士英勇驻守凉州,几乎没有失手过,今年年初还将肃州夺回,从玉门关进来的商队可以直接顺着祁连山脚下入大邺境内。”
这句“幸我大邺将士英勇”说起来的神情,真有崔季明的样子。
她仿佛隐下了半句话。若是他们相熟,或许她已经说了出来。
‘凉州被突厥骚扰十几次都没有失手,其他地方都被打得哀叫连连,他们当兵是去度假了么?!’她心里一定在这么说。殷胥忍不住想。
且不说大邺立国高祖时期,就在殷邛的父亲,中宗时,陇右道还基本属于大邺,那里连接了到大食与吐火罗的丝绸之路,如今不过十年左右,堪比半个江南大小的陇右道,一半都成了突厥囊中之物了么?
西行的商路恐怕也是时断时续,长安城内胡商虽然也很多,却跟高祖、显宗时期不能比了。
“那北方呢?今年东|突厥可有打入西部怀远城?东部的朔州应该也在吧。”殷胥仍然记得晋州城上东|突厥攻破这最后一座黄河北方城池的景象,他最挂心的便是如今的边关状况。
崔季明不由得表情一寒,他问的偏是状况最差的地方,怀远与朔州是关最西东两侧的城池,今年也是频频遇到危机,殷邛对于战事的重视程度不够,可崔季明却从贺拔庆元口中听说过许多那里的危急情况。
是否应该增兵一事,在朝堂上多有摩擦,崔季明不知殷胥底细,此刻只是道:“怀远已经被攻下有两个月之久,突厥并不占城,他们毁了城墙便退入不远的贺兰山中;而朔州状况虽然还好,但明显突厥有南下围攻之意。”
她穿越来许多年都是跟军营相伴,此刻说起来井井有条:“显然东|突厥是意欲夺朔州而后进一步取北都晋阳,晋阳可是兵家必争之地。”
殷胥皱起眉头来,难道提早了十几年,边关的局势已经开始要颓败了么?
崔季明看了一眼殷胥沉思的表情,心下对于这位皇子的痴傻之症的真伪也明白了几分。他显然不只是思维正常,更是对北方城池的位置与重要性了解的十分透彻。
太子泽还未入朝堂,这位冷宫出来的九殿下已经如此了解战事,这景象有些耐心深思。
而且他因为被崔季明踩断腿后没有入得皇后膝下,却如此巧合的被晚几日进宫的薛妃所选。
她毕竟活了两辈子,对于殷胥那个狰狞表情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她心中猜测更多。
连宫里一个十三岁不到的的皇子都如此不简单么?
殷胥却将崔季明当作上辈子的兄弟一样,并未多作掩饰。
二人竟然未能像上辈子那样一见如故,殷胥倒是仍然跟她有些亲昵,可崔季明心中满是对陌生的一位皇子的猜疑。
“没想到殿下竟然会对这些感兴趣,殿下若是封王了后,想要去北方么?”崔季明状似随意的问道。
殷胥愣了一下,他只是摇了摇头。
殷胥这几日常想,当时的其他皇子也都十分优秀,他是捡了漏才登上皇位。若不是他登基,若没有俱泰作祟,会不会状况会朝完全不同的方向改变。
“我日后会跟着阿公去北方打仗,到时候,我一定杀得突厥鞑子屁滚尿流!把咱们的怀远夺回来。”她灿烂的笑起来,做出几分少年得意的样子说道。
殷胥点头,满脸信服:“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思酌了一下,开口道:“自从那日见了季明之后,我感觉好像是认识了你许多年。好像是多年的故友,也曾一起并肩对敌,一起坐在温泉里共谈政事。”
最后一句话,使得崔季明脸色有点扭曲。
什么鬼,她一个少女身,还在这位小殿下的梦里跟他一起洗过澡?!
她虽然知道长安最流行泡温泉,连皇帝也不少召见大臣,一起来泡泡温泉聊聊家国,特别是哥们一起泡着温泉谈天,最体现情谊,可……
长安泡温泉流行全|裸啊!
殷胥手撑在泥地里站起身来,却顾不上看一眼身上与崔季明同色的红衣,也没顾得瘦弱的身体,踉跄几步扑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开口,就是这梦的破碎,却忍不住道:“子介!”
一双满是泥的双手抓住了她的缰绳,一双眼里惊愕与得而复失的激动。
崔季明让他这热情如火,惊的肠子打了个哆嗦。
今日秋分马球赛事,众皇子与外臣子有一场友谊赛。她这个刚到长安没两天的乡巴佬也被拎来参加,她虽然有点头疼自己分到了弱鸡渣渣皇子队,可一场马球输赢也不重要,她又不想在圣人前露脸。
只是这位九皇子,之前就听说是个痴儿,八岁才开口说话,眼见着连马都骑不太好,就上来打马球。殷邛这个皇帝也是心真宽,纵然他儿子多不心疼,但是这九皇子要是从马上掉下来,谁一不小心踏马过去踩死了,这就血染马场了啊!
崔季明看着那病弱的九皇子,又叫了她一声:“子介”。
成为痴傻患者纠缠对象的她一瞬间变为马球场的聚焦点,崔季明如同牙疼一般嘶了一口气:“子介是谁?我又不认识——”/p
正文【番外】【日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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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式的呼吸顿了顿。
崔季明的身子也停在马车外,侧耳倾听。
贺拔庆元道:“纵然她能一手扯着贺拔家要传不下去兵权,一手还能拽着五姓清流,代代国相的崔家,但更重要的是,她愿意这么做!她是你心尖的肉,也是老夫仅剩的血脉!”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崔式声音虚弱。
“我就瞧不惯你们这些用那些君臣父子理论,来区分华夷之别的高贵汉人们!就你们会窝里反,自个儿媳妇约束的最深,自个儿闺女也瞧不起么?女儿怎就不是我血脉,若不是明珠一心要嫁你,我还未必看得上你们!”贺拔庆元简直被点起了当年养大的好白菜让猪拱了的愤慨之情。
“就她那荒诞的臭脾气,你觉得她能在家绣花,还是能去给人家相夫教子啊。”贺拔庆元这话说的倒是对:“我不会让明珠最疼爱的这样一个有天赋又有想法的姑娘,把自个儿命运挂在男人身上!从她七岁那年,自己从荆州能回到建康,我就知道这丫头不会输给天地下任何一个男儿!”
家中两位一切考虑的出发点,全都是她的日子能不能过的更好。
崔季明想吸一吸鼻子,却又怕被发现了。
“可是,她若是往后这般发展下去,就是要去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又全都是……”崔式艰难道:“我都不敢想,日后每一天她会怎样殚精竭虑小心掩藏。”
贺拔庆元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那些事情,老夫来给他铺路!从我手底下日后入军营,进去就是个能分单独营帐的校尉,配个心腹的亲兵。”
贺拔庆元:“她若是想做回女子,老夫与崔翕手里头都有先帝的丹书铁券,不但不能治罪,还好歹最起码赐夫人名号,到时候她看着哪家儿郎顺眼的,直接招进门,老夫与你坐镇,那儿郎岂不是要烧了高香才能娶崔家二房嫡长女!”他说起这个倒激动了,大手拍着膝盖。
这么一说,崔式似乎也稍微安下了几分心意,他担心的便是崔季明年幼心性不定,日后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天底下万没有五姓女嫁不出去的道理。
贺拔庆元下头说的话,崔季明听着差点一个趔趄摔在泥里。
“要是她不肯放弃功勋将名,还想要个孩子作伴,就说是纳妾,偷偷招几个相貌好些的面首,对外说是受了重伤,修养个十月生个孩子不就得了。要是觉得面首不上档次,我就从军中找个少年将军掳回来借个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我手底下多放一个屁。”贺拔庆元说得理所应当。
崔式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呛个半死,咳得震天动地。崔式忍不住想起当年……他跟贺拔明珠相识相恋,跟她的剽悍手段不无关系,她背后指不定是这位老爷子瞎出主意。
“只要人胆大,没有不可能的事儿。就你这典型崔家出来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早些年鲜卑女人掳了汉子回——”贺拔庆元说起这个带劲儿了。
“咳咳,说这些还太早……还太早……”崔式拼命拦着他让他别说了。
崔季明真不敢听了,撒丫想往回撤,却看着崔式也连忙下了车,她尴尬一笑正要解释,忽地听到一声呼唤:“崔式!”
“啊,南邦!”混账爹一脸兴奋的转过脸去。
“你托人来禀报来讯,我在家中直接赶过来了,我走的早些,二哥与那些仆厮还没来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