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最难打,小队中几乎无人伤亡,一旦伤亡就是整个小队全军覆没的传说,却第一次交手,被这种不像叛军的打法惊得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除了一艘船及时放下了横板,避免被魏军冲上船,剩余两艘船均被七八百人的魏军冲上了船只!每一艘船上的兵力和魏军几乎差不多,然而船上厮杀可不叫水军作战,这跟地面上打仗没差了,论步兵单人作战能力,船上这些可比崔季明磨练了几圈的步兵差太远了!
没能上船的步兵在陆地上向同样没能上船的裴军发起进攻,而船上的战况也并不轻松,鲜血涂满甲板,张富十率先占下一艘巨船,不过晚了片刻,紧接着另一艘船上也传来了魏军的鸣镝。
张富十看着自己手下的兵也有两个整队负伤,甲板上满是尸体,血漫的令人踩在木板上双脚打滑,他命他们立刻取出裴军屯在船只上的箭矢,随时拉弓等待。
而裴军之中船只相互联系,中间最大的主船和其他战船均立刻知道了这件事——魏军抢了他们两艘船!他们根本就没有水军出现,而是在陆地上等他们下船!
说季子介猴精,果然是骗人的本事一等一!
他以为抢了两艘船就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么?他们也可以射箭,死死堵住这两艘船,要他们不可离开岸边!
裴军立刻命船只围靠住那两艘船,船只紧紧相连,死死逼住这两艘船。只是魏军攻打之后既没有拆船帆桅杆,也没有挂军旗,那两艘船看起来和其他的裴军船只太过相似了。
就在裴军主将准备命人朝那两艘船放箭时,忽然不远处隐藏在河渠中的无数小船,忽然出现,快的如箭一般顺水朝他们飞来!
裴军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先想笑起来了。
这船只太小了,好多连草棚都没有,简直就是三十年成精大鲤鱼身边的小鱼苗,一艘艘几乎都是农家渔船,说好的魏军的大船呢?这样的小船他们只要用拍竿、巨石、重铁鱼镖那几乎是一击就沉啊!
裴军立刻命人准备击碎小船的兵器,却发现……船只靠的太近,拍竿挥不动,巨石砸不下去,就算重鱼镖能扔,对方船只又小又快,能命中的不过十分之一!
这是一计连着一计!
无数小渔船,顺着大船船体上宽下窄的特性,船舷靠近后船底仍有缝隙,他们就利用这窄窄的大船之间的水面迅速插入船队之中,三十艘小船攻一座大船,采用群狼咬死牦牛的方法,从各个方向靠近,小船上的兵手持短勾,扎在船体上,顺势往上攀!
一瞬间几乎是七八艘大船的船壁上都挂满了无所畏惧的魏军,船体成了城墙,船上的水军成了守城之兵,过程中不断有人从船壁上掉落下去,或被兵器砍伤掉入冬季冰冷的济水,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无所畏惧。
同时从张富十率先登上的两艘船的方向,一千多人同时放箭,就利用船只上本来就有的箭矢,兜头朝其他船只射去,来当作掩护!
各个船只上的水军看着那些为了轻便穿着皮甲的魏军,一个个就跟不要命似的,身边人掉下去也不多看,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也有点懵了。
都是叛军,今儿你叛我,明日我降你,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个跟朝廷军似的不要命打起仗来这是做什么!
魏军难道真的就是这样的水准?
这还真是裴军误会了,往日里魏军有纪律,却不算是这样的勇往直前,毕竟都是俘虏养出来的,不会有大邺将士那样的报国肝胆。他们这么拼命,就是因为有四十艘小船的队伍,一刻不停,不顾箭矢和偶尔抛下的鱼镖,箭一般朝裴军主船方向而去!
崔季明勇不可挡,孤军深入,她就站在小船船头,四五十艘巨船之中誓要取主船!
裴军都以为这是一场持久的战役,是一场会有几次你往我来的战役,谁能料到魏军都不亮相,直接带人就去一口咬向主船!
不是这么玩儿的!你拿跳棋的玩法玩象棋,上来两个玻璃珠子打在帅棋脸上,谁能跟得上你的节奏!
四十艘小船上的将士像他们一样攀上裴军主船,崔季明穿着和其他将士无差的皮甲,一身是胆。四十艘小船没有固定,立刻随水飘走,她就没有再退下船的打算,绝不给自己留后路。
崔季明誓要自己做魏军的第一猛将,不但是鼓舞其他魏军士气大振,勇气倍增,更吓得裴军目瞪口呆。攻上巨船展开短兵相接的魏军内心笑了:我们昨日在听闻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这样目瞪口呆一回了。
她有本事将你们的水军之争,活活拖成步兵短兵相接,步兵厮杀。
要怪就怪你们没选对路子,这样的人,是我们的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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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曾经老秦教过她,武功最需要的是机灵劲,是脑子。
高手对决,什么时候刺出这关键的一剑,如何才能收回这一箭,到底勇猛的时刻该掐在那里才合适,这些不是纯练就能练出来的,要的是天生对于这种机会的敏锐,以及时刻思考着的灵活脑袋。
比武累的是心。
高手对决,也可比作是这场以少敌多的战役。
崔季明甚少打过自己这边有优势的仗,此次虽然她有两万多兵在手,却仍然选择了让独孤臧先去齐州占城这条险路。看着险的是她,稳的却是大局。
远远的,郓州的郑家船队渐渐靠拢而来,郑泽野远处似乎看到了裴家船队遭到了攻击,一部分船队想要在济水河面上散开,但济水的水面并没有宽阔到可以让混乱中的这么多船只调转方向——此时应该是郑家上前攻击的最好时候。
郑泽野却决定再等等。他就想让崔季明先冲上去一波,跟裴家缠斗一段时间。反正两败俱伤,对他来说都有好处,再晚一点,再晚一点再去搅入混战获利会更大吧!
崔季明已经攀登上了甲板,她甚少这样不骑在马上,当步兵参与战役。
然而崔季明一直很擅长群战,她登上船舷的那一刻,没有等其他人汇合,没有观望身边是否也有将士爬上来,单手持贺拔刀冲入裴军之中。
贺拔刀的长度表明了它是典型的双手兵器,崔季明早早能用单手拎住十几斤的铡刀shā • rén,这样的长刀用右手单拎住她也能操控自如。崔季明的左手留来给短兵的。
她一脚踏在船边的栏杆上,朝船内跳去时,长刀尖朝前如标枪一样投出去,穿透几人的皮甲和肢体,斜□□甲板里!木制的刀柄在空气中摆尾,插住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只是被扎中了肩膀,还在痛呼的在甲板上挣扎,无数裴军士兵朝她冲来,崔季明一弯身子,猛地将长刀朝后拔出,手捏住一截没开刃的刀柄,朝外抡去!
她瞧了那倒在一圈尸体中,肩膀被洞穿的裴军士兵,眨眼笑了笑:“抱歉。”说罢一刀劈上对方门面。
从船弦上攀登上来的魏军看见崔季明几乎已经砍倒一片,孤军奋战杀入甲板之上,也不敢多停留,即刻朝她靠拢而去!
崔季明的左手里已抢过来了裴军配制的横刀,只可惜她力气惊人,横刀劈砍了没几下,不是卷了刃就是断裂开了,她一边杀一边抛刀抢刀,走过去的地方倒下的不只是裴军,还有满地的断刀废刀。
她已经失去了方向,主船上挤有一千多将士,一个个从底层冲上空旷的甲板,持木盾围坐一圈,妄图挤退她。然而这时,主船周围四十艘小船上的魏军将士几乎各个都已经攀登上了大船,集结成队,以崔季明为首,像一柄尖刀般直刺出去,不过片刻便撞开了盾阵,分散杀开。
崔季明只觉得两只手腕都挥到发麻,穿着草鞋的双脚在浸满血与水的甲板上时不时打滑,身边也不断有魏军的将士倒下去,尸体横在身前差点绊倒她,而当崔季明冲上甲板三层,将裴军大营主将揪出来,带到甲板上时,暗红色的甲板上,站着的唯有满身浴血头发都湿透的魏军,尸体堆满甲板……
崔季明的刀横在那中年裴军主将的脖子上,问手下人道:“咱们损失多少?”
站在甲板上的兵将道:“三成以上。王上可有受伤。”
崔季明道:“无大碍,将咱们准备好的旗子挂在桅杆上!”
他话音落下,甲板上的一个年轻将士卸下甲来,解开贴身裹在衣服里的大旗,几个年轻的魏军水军攀上桅杆去,一刀劈下了旧旗,将魏军的黑底红纹旗帜挂上,随风飘扬。
于此同时,张富十立刻命人也将魏军大旗挂上,渐渐的那些或早或晚攻占下几艘船只的魏军,连接挂上黑旗,七八艘船上迅速飘扬起了魏军的旗帜。
裴军的船只这时候才四散开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魏军,就已经失去了七八条战船,而主将也被擒!
崔季明当初接手卢海军的大船时,也训练了一匹水手,由于她擅长骑射,并没有水军的经验,这批熟练的水手基本都是张富十训练出来的。他们迅速研究明白了大船的运作模式,拉起船帆,也开始想要驶动起来。
而此时其他的裴家战船失去了主船的号令,开始犹豫了——
对方就占了七八艘船,如今他们人都在船上,距离拉开想要强攻也不是不可以啊?那这就动手?可是主将都落到人家手里了,这……动手还有用么?
裴家有的开始朝挂上魏军大旗的船只放箭想要反杀,然而绝大部分还是在原地懵比。而远处从一开始就在慢吞吞靠近的郑家,看着魏军的大旗已经随风飘扬,总算是怂够了,大船开始冲撞向裴家外围的船只——
郑泽野心里还在算计。
怕是魏军不会让出他们攻占的这几艘船,那也不要紧,反正河渠过窄,船只都要停靠在济水。郑家手中这么多大船,难道还夺不回来么?
然而就在郑军攻向裴军船队外侧时,崔季明也站在了主船的最上层,手里还拎着吓得两股战战的裴军主将,身边的亲兵搭弓,同时朝天空上射出十几枚鸣镝去,尖锐的声响超过了任何混乱,一时间划破嘈杂,引得无数大船上的裴军朝主船的方向看来。
崔季明在裴军主将膝盖后踢了一脚,抬起刀。
那中年男子吓得回过头来,涕泪满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可以让他们投降——我可以让他们归顺于你!”
崔季明笑了:“你死了,他们才会归顺于我。”
她说罢,亲自执刑抬刀刺入了裴军主将的后背。
几乎是几十艘大船目睹着这一瞬间,她甩了甩刀,一道血滴飞出去。如今济水拥挤的水面上,说话谁也听不见,崔季明从亲卫手中接过强弓来,忘记带扳指的手指上早有可以空手拉弓的茧,她扣住弓弦,抬弓射箭,朝离她最近的裴军船只上的军旗射去!
一百多步的距离,她一箭击断了对方的旗杆,裴军的军旗径直倒了下去。
崔季明一言不发,她好似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有人朝她射出暗箭,就左脚朝前立直身子,连发十几箭,将射程范围内的所有裴军军旗全部射断!
西边郑军还在攻打船队,船队之中却好似一片忘记抵抗的沉寂。崔季明收起弓,连接射箭,细窄的弓弦还是在她手指上勒出了几道血沟,她没有在意,走下最上层,对跟她攻上船的亲兵抬手道:“按计划,东行!”
裴军主将的大船终于游动了,船底层没有被杀的摇桨劳工立刻动了起来,本来向东就是顺水而下,主将的大船很快就朝裴军来时的方向而去。
其余几艘魏军的大船也连忙跟上。
还打算对着一阵猛攻的郑军投降的裴军,看着季子介带着攻下的战船居然朝裴家境内走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他们没有和郑军联手?为什么这就走了,这是要走哪儿去?打算攻齐州?
然而一边是郑军迟来的猛攻,一边是杀了他们主将的魏军王上驾船引着顺水而下,该走哪条路,谁都明白。
这是一场没有言明的俘虏,季子介什么也没说,她既没有要他们放下刀,也没有逼他们跪下被捆住手脚。但在她往东边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裴军船队都毫无选择的跟她走了。
郑家打着一半,看着裴家船队撤走了,还愣了一下。
这是败逃了?果然被魏军打的这就要落荒而逃了?
可……魏军呢?
郑泽野站在郑军大船的最高层,看见的却是七八艘黑旗的战船,带着剩下的裴军逃走了——
这什么意思……?季子介带着他们跑的?
他们要追上去么?会不会是圈套,如果不追,那在这儿等了大半天,摆足了阵仗,一共才打下来一艘船,就这么干等着?
郑家被耍了?
……但这也很难叫做被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