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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里头的叛军更是觉得如果不争出个高下来,单独的势力不可能去跟朝廷做对,内部相吞愈发严重。

殷胥却只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一如当初,他又好似被割裂成两个他自己,一个在朝堂上愈发如鱼得水,纵然有困境也能努力解决,好似什么都能看得到明天;另一个却总是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夜不能寐胡思乱想,天底下不好的事情都让他全都套用一遍,每日在惊惧中入睡。

她绝对是天生一副铁石心肠。

一面,他不停的催促自己,要千万倍的努力,做事要更大胆一点。唯有尽快的将大邺顶起来,才会能更早的与她见面。另一面却只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慢慢谨慎部署一切,千万不要犯了错误,要二人以后都没路走。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他不是没有等过她,前世大部分的时候他也是在等待,如今却觉得时间又碌碌又难熬。等他再接到崔季明的信件时,竟已经是年后正月里了。

他听闻有信来,心都漏了半拍,白日里下了朝路上拿到信,就裹着披风在甘露殿前的雪地里搓着手拆开看。

多么短小的一封信,她什么也没能送给他,语句里满是歉意。

她说如今魏州已经算是在她手中了,只是事情不如她想象那般顺利。

没有说多少朔方的境况,只说自己又长高了半寸,说头发也长了,说又晒黑了。问他是否有吃了汤团和饺子,今年过年热不热闹,长安有没有下雪这样的话。

她问其实也没有回应的,殷胥知道如今滑州又跟朝廷有了冲突,他很难将消息送到魏州去,而且贸然送过去,出了什么意外,指不定还是让她送了命。

魏州距离这封信发出的汴州有很长一段距离。从汴州传来的消息,是说崔季明正要去滑州与当地大将谈判,连夜瞒着旁人策马从滑州而出,到汴州而来,两百五十里的路,不敢带一个奴仆,行了整整一夜,独自策马踏雪赶路,送至汴州城外的一处北机的驿站,掉头便是往回走,连多一刻都不敢留。

他本来有许许多多的怨言,听了这话,一句再说不出。

只问:“汴州接信的人,有说她如何么?”

王禄答道:“那人只说,裹着黑色大氅,马颈上挂着灯笼,里头是薄甲,身量修长,面上有一点新伤。”

殷胥:“就这些?没别的?”

王禄道:“圣人若是实在想寄信,奴可以亲自跑一趟,毕竟见过崔季明,混入魏州再问领将,找到她身边应该也是有可能的。”

殷胥摇头:“太冒险了。且不说这一行千里,万一她身份暴露,便是我害了她。我能做的除了信她,还能有什么呢。”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勉力笑道:“至少我知道她还好好的。”

开春之后那一年,信也并不多。

若是可以,殷胥甚至想说她不要再写信了,每次她寄一封信出去总是要花很多代价。

而这一年,生辰贺礼却仍然没有缺没有晚来。

是一杆狼毫笔,上头却刻得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谁会要刻着这种诗句的笔啊!

殷胥绝不承认是自己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才不肯用的,是那笔太拿不出手,她从来就不会送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再来的信件更短了,他几乎要怀疑是崔季明跟他无话可说厌倦了,最后短短缀着两个字:“魏军。”

不过半个月,殷胥便在朝堂上收到了军信。

叛军境内已经疲软下来,魏军却异常勇猛起来,如同还在奋力的搅动浑水般,目前甚至已经占下了博州、济州,面积虽不大,却成为了河朔地区最关键的几座城池的拥有者。

再过一两日,魏军首领自封节度使后,更多详细的消息往长安城而来。

殷胥还记得自己在看到军报上魏军首领的名字时,强忍住颤抖的双手。

季子介。

她知道前世他给她起过这个字,如今念念不忘,仍以此为名。

那是他们当年一起在被窝里指着书典,商议的两个字,在前世长达七八年的岁月里,他总是这样唤她的字。

子介,子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结束了。几年内也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会慢慢倒叙的。

...

正文第214章@

正月里寄那封信让崔季明不安许久,她总觉得自己少说了几句话,殷胥会不会因此而不安?会不会又要与她置气了?她从汴州偷偷溜回去的那几百里雪路,一边在马背上累得打盹,一边后悔,把那些想说的肉麻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的嚼,想象着某人说是听她亲口说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精彩的神情。

想着想着,沾满雪水的大氅内,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她强打精神,身为领队她偷偷溜出来,让人发现还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大事。

此次来滑州是为了与滑州一代的横野军残部和谈。崔季明想起此事,就实在是看不过赵弘敬的固执守成,明明可以以商谈为幌子,攻打滑州附近州县,以现在的实力,若是她领兵,是可能拿下滑州的。

然而赵弘敬不敢,自去年春季朝廷的军队因为贺拔公身死而四散,如今快有小一年,横野军愈发懒散,赵弘敬却很在意旧名,被横野军曾经的名声而震慑。

守在魏州、元城附近这么久没有丢掉城,他似乎颇为自得,也不敢再迈出去一步了。

崔季明去滑州,和谈不成,戳了一肚子气回到了魏州。

到赵弘敬手下这半年,不过两个月便从亲兵成为千户,崔季明故意装作识些字却不懂诗书,赵弘敬瞧不起她却也因此而信任她。

崔季明又连接几次反击成功,控制住了元城东北方向的几个县镇,更是升为了赵弘敬手下最重要的主将。

而她罪奴、流氓地痞的身份,也使得她与差不多同样背景出身的兵士关系颇好。能打胜仗,平日也不算骄躁,她愈来愈成为了魏州附近的支柱。

许许多多底层与她关系最好的兵士,蠢蠢欲动想要撺掇她杀了赵弘敬,自立为将,崔季明对于这些兵士们动不动撺掇同僚杀将的套路门儿清。这些兵士是看她与他们身份接近,觉得她上位后,更能提携一部分人。

崔季明可不想这样接手赵弘敬的部队。

她瞧不上。

与她前头十几年接触到的大邺军队相比,这帮人简直就像是街头抢劫的混混,底层鱼龙混杂,有不少人就是那种烧杀抢掠毫无纪律的渣滓。这种人进了军就不好踢出去了,崔季明可不想接了赵弘敬的盘,再费力的挑出这些芝麻里的沙子。

从滑州回来后的同年三月,她十八岁生辰刚过之后,要完成对殷胥吹完的牛了。

崔季明向赵弘敬申请领兵攻打聊城。

聊城距离崔季明想要的博州并不远,她一是听说聊城目前只有两千人马,二是博州似乎在半年的混战中,只有两方存活,似乎要准备最后厮杀了。

赵弘敬怕是也知道下头人对他于固守一亩八分田的抱怨,同意了崔季明去打聊城,却又怕惹事,千叮咛万嘱咐崔季明不要掺合聊城旁边的博州。

崔季明在他面前忠实扮演着对于赵家“名流”敬仰万分的没文化小农民,保证着绝不会打,带着兵攻向了聊城。

聊城太好打了。

崔季明都不想称自己这半年来打过的仗叫打仗。

她几乎是天快亮到了聊城,提前放出消息说赵弘敬要派出大军打聊城,聊城紧张了一夜之后的那个凌晨,崔季明只用了两个时辰,完完整整的打下了聊城。

聊城被魏州的混战牵连,已经不剩什么民户了,四处断壁残垣,只有两千左右面黄肌瘦的兵力。崔季明并不觉得聊城有什么好守的,她来是为了探博州的行情。

一问,博州还在打,几波势力最终纠缠成了两股,马上就要开始了最后决战。

她一听,哦,好像来早了,拍拍屁股就带着聊城投降的两千兵力回去了。

崔季明却没有带这两千兵力回到元城的主营,她将他们安顿在元城几十里外,只说愿意留下就留着跟她打仗,不愿意就赶紧滚去找别的下家。

聊城的兵将也算是听闻过季子介和赵弘敬的名号,往外去哪里不都是投靠,眼前就有路,何必绕这个远,两千人基本都留了下来。崔季明只说自己再过几日就回来,头也不回的带着自己本来的兵将回了元城。

她向赵弘敬汇报,只说聊城打下来了,那两千兵力杀了一半,逃了一半,因为他们逃去博州所以没敢追,没能收编人马,聊城也要啥没啥,赵将军你要是愿意,就派个过去占城。

赵弘敬心里不爽,可如今季子介在军中比他还要有威望一点,他总不能一鞭子抽上去吧。回来庆功的宴上,崔季明一脸奔波的疲惫,赵弘敬却在主位上又说起了他祖上的荣光伟绩,听得下头那些兵将直翻白眼,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崔季明满脸无奈。

赵弘敬真是容易摸透,若不是他还算有些带兵手段,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赵弘敬喝得上头,说几句还不算完,又问崔季明:“子介弟是哪里出身?怎么就不小心当了罪奴呢——”

崔季明扯了难看的笑,一脸不爽的神情,道:“父母家人不在,前几年吃不上饭,习惯小偷小摸了,谁能料到让人抓住了。”

赵弘敬就想听他这么说,道:“唉,父母不在的孩子,总是容易走上歪路。我幼时,阿耶乃是涉县县令,那时候我便听他讲……”

崔季明真想说,我老子,我老子的老子,我阿娘的老子,哦还加上我男人,说出来能吓得你屎尿齐流连声叫爸爸。真是日子活得倒退,如今还特么要听人吹逼自己的县令爹,简直是身家百亿的低调富二代听着小学同学吹逼自己买了宝马三系一样令人想笑啊。

她佯装被赵弘敬说得发怒,掀桌而起,道:“有这一天也是赵将军的赏识,只是某实在不愿在这儿——磋磨!若赵将军惦记着这些日子来季某的苦劳,就请赵将军送我五百兵力,让我自己走罢!”

赵弘敬面上大惊,心里竟然一松。

招了个比他有本事的人进军,他心里自然难受,虽然如今势力范围扩大,却也时时刻刻想提防着季子介。幸而季子介出身低微,如今走了,那可是正好!

赵弘敬故作大方地开口:“既然你要走心意已决,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拦你。给你七百精兵,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若是外面不顺心了,回来我们还是兄弟,你还是我的主将!”

在场还等着崔季明杀了赵弘敬的众将士,心里大惊。

这就要走了?不说好了改朝换代干他娘么?不说好了一起打上博州干票大的么?

崔季明拱手道:“今日恰好众将领都在,我只要五百人,自己手下只带两百多人走,谁愿意凑三百人给我,我立刻就走!”

在场那些私下里跟她称兄道弟,说着要支持她弄死赵弘敬的全都不说话了。

他们要的是升官发财,你带五百人走能干个毛线?

竟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职务是千户,名叫张富十,年纪不过比崔季明大三岁,干瘦干瘦,是赵弘敬收编的农民起义军之一。

崔季明预想的是没人跟她走,如今竟然还真有人站了出来。更何况这张富十与她私下并没有太多交流,她听说过这人打仗也是个硬骨头而已。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揽到了一员大将。

张富十将自己的千人中,挑出来三百左右有经验却不油滑的老兵,和崔季明手下几千人中她早早预先挑选好的两百人一起,在赵弘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挽留中,离开了元城。

张富十寡言,渔夫出身,做过和尚做过乞丐,属于那种不说话,下手却特别狠的人。他一是不求守成、不求发财,只想出人头地,要赵弘敬这种自称上等人的人也对他弓腰,憋着一口气,跟着崔季明来的。

崔季明路上问他:“听闻横野军又换了主将,决定要来攻打咱们的魏州了?”

张富十骑在马上,点头:“听闻是,横野军都换过不知道多少次主将了,也不知道这次会打成什么样。”

崔季明一路上没有问他有何所求,也没说什么以后一起坐享金山银山的话,往元城东北方向趁着夜色行了几十里。在曾经朝廷修建的石灯已经东倒西歪的旧官道边,张富十看向了那片亮着火光,约有两千人的营帐,惊得合不拢嘴。

崔季明什么也没说,他却觉得他来对了地方。

七日后,滑州的横野军攻打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