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成都府门下官员。成都府虽然也有自治权,但出兵、改地方政令等等大事仍然必须请示朝廷reads;。
这简直就像是个特别辖区,上一个是这样待遇的,还是洛阳周围的京畿道。
朝廷上反对之人不在少数,蜀地的统一需要的大量拨款,显然也为朝廷加重了负担,但如今殷胥决定暂时割裂和朝堂之间控制关系,特殊时期,他不能再按老规矩来走。
殷胥甚至下令着手修建蜀地至长安的官道,但由于蜀地地形复杂,这条官道怕是要好几年才能修成,而且成本也高的离谱。殷胥确认为南地运河的南段被控制,长安必须要有和其他富庶之地的通路,长安至蜀地连通,是为了让北地在暂时抛弃建康的形势下,也能各项不受影响的关键。
不但是朝廷,几乎是整个长安都在惊异于这位圣人行事的逻辑和速度,他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更能看清如今大邺的短处,不为了那可怜的帝国尊严去鸡蛋碰石头。
而郑、王两姓的宗主,也开始以告病为由频繁休朝,殷胥一直不顾朝堂上的言论了,他怕是自己再让这两人告老还乡后,朝堂上郑王两党的附庸也跟着跑路,朝廷空了一半再引起大乱。
他决定暂时不去管长安内的这几家,毕竟崔季明也在外,外部的矛盾也是更迫在眉睫的,他就算觉得身边埋着刀子,也要顾着自己还不足的能力,选择更优先的一方。
随着春中,天气愈发暖和,关于南地伤寒疫的急报越来越多,而刘原阳也以军报汇报了目前滁州建军的进度,殷胥感觉终于能送了一口气。
随之,他也收到了山东地区的军报,说是贺拔庆元已经收复了兖州附近的许多县镇,决定向兖州发兵。主军向兖州进发,贺拔庆元则带部分兵力突袭郓州,速战速决,迅速收紧山东的战线。
南地虽然混乱持续,但这一截行归于周的断肢要不再蹦跶了,也算是好事。
崔季明估计这次在军中也会立了不少大获,他到时候要不要让人好好美化一下辞藻,在朝堂上夸赞她几分。只是她要是真的作为一方主将了,是不是要常年在外,离他更远了。
虽然她权势水涨船高,是殷胥乐意见到的。但或许意味着,以后大邺用她领兵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啊。
不行,他还是要选个离长安城稍微近一些的地方做主将,要不然两三年见不到一次,他就疯了。
崔季明为了龙体圣安,也该经常回长安才是。
怪不得说奸臣近臣荧惑帝王视听,她一点小事都能让自以为理智冷静的他失了公平,要是往后她再吹点什么枕边风,他会不会变成昏君啊……
虽然他也知道崔季明怕是不会这样做,但对他而言,这也算是某种甜蜜的担忧。
今年的春天很漫长,崔季明与他都畏惧的夏暑迟迟不来,长安城一直维持在令人舒服的春风中。
这一次的小朝会,殷胥并没有穿的太正式,赭黄圆领长袍罩件外衣,头戴黑色软冠,在风气随意的大邺,这样就能去上朝。
只是这一次,他还在侧殿没有进入两仪殿主殿时,群臣还在随着燕道低着头往朝堂上走,就听见了长安城内四处的钟鼓鸣响,那样纷乱的节奏,不要命似的敲砸,在殷胥的印象中,还是好多年前……
那一年冬雪季节,贺拔庆元踪迹消失在西域路上,而突厥大军压境至三州一线。
殷胥还在查看关于蜀地乐山附近麻葛产量的文书,听见那钟声他心中一惊,抛下书卷朝主殿走去。
当前头的重臣进入两仪殿内时,看着应该在他们全部列队后才来的圣人,已经背着手站在了高台上的皇位前。
他皱着眉没有看群臣,而是望向远处的宫门和大兴宫的屋檐,似乎焦急的在等待报信兵前来reads;。群臣也在等,而高台上的殷胥,登基几个月,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一点紧张,他本就在长个的年纪,似乎每个月都在一点点长高的个头,和他大胆又老练的手段总有那么些不相称。
就在群臣等的以为那报信兵死在路上的时候,终于策马的身影绕过门洞,直接朝两仪殿而来,殿前台阶上的侍卫让开路,他一步三个台阶似的冲上来。
他跑进正殿内跪下就要行礼,殷胥心里已经猛地提起来,他高声道:“免礼!说!”
那蓬头垢面的报信兵喘不上气来,跟噎住了似的,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着喊道:“保皇上!臣乃河东前线信兵,几位河东主将夺下兖州!”
殷胥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好消息,这是说叛军已破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信兵高声道:
“然贺拔将军带人突袭郓州,凉州大营的兵士与大同军遭叛军夹击、全军覆没!贺拔将军身死郓州!”
朝堂上一片静默,那信兵看甲衣并非贺拔家兵,却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是,两行清泪落下,哽咽得再一遍道:“贺拔将军已身死郓州!”
殷胥懵了一下。
他以为他可以应对种种突发状况,此刻却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兖州不都已经拿下了么?叛军不是开始节节败退了么?
贺拔庆元死了?在大邺行军几十年的三军主帅,没死在颉利可汗手里,没死在政治迫害中,最后却死在了大邺自己的兵手里?!
殷胥觉得自己不该,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崔季明,他已经无所谓这时候该说什么,声音已经先从口中发出了:“崔、崔中郎呢?”
和他同时开口的,还有从列队中迈出一步,满脸震惊的礼部侍郎崔式。
殷胥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没有抖,他觉得自己□□了面上的神情。
他感觉到周围早就知道流言的群臣,神情也微妙起来。
那信兵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简短的军报,念道:“随军副将席毗罗、从军中郎崔季明皆随军而亡……”报信兵念着念着,就看见台上圣人脸色变得惨白,他声音也低了下去。
崔式倒退一步,若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几乎要跌倒。
殷胥似乎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然而两侧群臣已经聒噪起来。贺拔庆元就像是大邺的不死军神,他被叛军诛杀,这对于前线的士气影响太大了,已经被逼到极点的叛军说不定能够借此反击,应该立刻作出部署才对!
然而半晌,群臣就听见了殷胥低低说了一声什么,那句话被窸窸窣窣的讨论掩盖。
报信兵跪在两侧群臣之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身前拉的长长,遥远的圣人抬起脸来,他唇色都变的惨白,晨光却映的他的瞳孔墨如点漆。
他神色有一种即将崩塌前的脆弱,好似要做出坚定的样子。拔高的声音却有细微的颤抖,他道:“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
他绝不信,绝不会信崔季明会死在这个时候,会死在那些行归于周的无名小卒手中!
她是大邺的一方主帅,她会为他、为大邺守住最后一片疆土的!
他绝不相信!!
...
正文?
考兰坐在高高的树杈上,脚下是烧火兵与后卫暂时搭起的营帐。
他手持崔季明送给他的一个单筒镜,扫向郓州。
下头的人抬头喊他:“你看清了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考兰待了很久没有回应,忽地攀在树杈上,从树顶上荡下来,他一身新衣裳被树杈刮坏也毫无感觉,从树上跳下。几个只远远听见战况却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年轻士兵围着他:“到底怎么样了?”
考兰不理他们,转身就往自己的马匹那边走,他从身边经过的营帐上顺走几个箭囊,挂在马鞍上,又拎起了崔季明交给她的行囊,将那个沉重的布袋放在了马背上。
他收拾好了东西,从马鞍上的皮袋中拿出一对儿青铜重斧,翻身轻轻巧巧的上马。
“发生了什么!你是要上哪儿去!考兰——”
考兰从马背上低头,冷漠道:“全军覆没了。郓州两侧有将近两万多的兵力围城,贺拔庆元入了圈套。”
周围众人骤惊:“两万多兵力!这从哪儿能来的,你不要胡说八道!”
考兰不想与他们多说:“你们撤吧。贺拔庆元怕是也没逃出来,郓州兵可能一会儿就要来巡视附近,你们在这里只能等死。“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群情激愤:“贺拔公会被困在这里?!你不要胡说!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能杀得了他!”
考兰:“你们爱走不走,老子不爱跟你们多说。要不是因为三郎总说我不合群,我才不跟你们演。郓州的战场已经在清扫了,我就没看着有人能从中逃脱。”
他颠了颠手里的重斧,忽然又放回了皮袋,他若是跟对方的骑兵对上,这重斧攻击距离太短,他得不到什么好处的:“谁那儿还有贺拔刀,借我一把。”
不知道谁犹疑了一下,朝他抛去。
考兰一抬手,抓住了那把竖起来超过他身高的长刀刀鞘,点头:“谢了。”
他说着一踢马腹,朝郓州方向而去。
他不刚刚还说全军覆没了么?
有人叫道:“你去干什么!”
考兰头也不回:“找人。”
他看到了盾阵之中,包围逐渐缩紧最终被屠杀殆尽的联军,侧面却有人突破了小缺口,只是很快就被郓州骑兵追上,远处靠近河的位置有黑夜的薄雾,考兰看不清,然而那能在后头乱箭中存活下来的人,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
而考兰就寄希望于这一只手不道的人数中。
如果其中没有崔季明,那他就算回到郓州附近的战场上,也要将她的尸首带走。
考兰此刻有一种极度的冷静,从小他便见过太多人死,也杀过太多的人。
考兰踩在马镫上,在马背上伸直了腿躬身猛抽马鞭,绕过战场,朝济水而去。
他拼命期望自己能够平稳住呼吸。
就是这样的,和阿耶阿娘会死,和族人会被屠戮一样,崔季明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坚强,在这个世道也是有可能死的。
死亡是家常便饭,纵然是那个崔季明,就算是她有了心上人之前还在心怀甜蜜,就算是她挥刀登上战场迎来几场胜利——但老天也不管这个,她死后也免不了在春季腐烂。
命就是如此,死了之后皮囊就和被猎杀的牛羊一样。
可是……
她说过不会扔掉他的啊!
他对她还是有用的,他还有很多事亲可以帮她!
为什么又抛掉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跟着崔季明,来到四处谁都对他怀有恶意的关内,有时候也怀念那时候在荒漠上持刀策马,想杀谁就杀谁的日子。
然而那时候有考风陪他,这时候却有崔季明陪他,其实也算没差了吧。
只是她太愿意管着他,长衣下头必须穿裤子,吃东西不能舔手指,见到旁人就算不知道叫名也稍微行个礼,看见讨厌的人不能随便动手。她教了他那么多规矩,却有时候常常不安,几次崔季明来问他:“我这样要你做这做那,你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大邺总是规矩要多一些,你要是真的不自在,也可以回到西域去……我信你不会把那件事说出来了。”
此时考兰才想起来,原来他来到大邺,是被威胁着带过来的啊。
这日子过的,他快要真把自己当成了个宠妾了。
规矩什么的,不过是低个头,管住手的事情罢了,他却得到了更多啊。
考兰越想,越觉得喉咙眼睛都跟着发疼。
他什么也不敢再多想了,策马悄悄的顺着济水的河滩而行,对方用了不知道多少艘大小船只抢滩,有几处滩头位置偏僻巧妙。大多兵力还在处理战场,这里根本没有多少人,考兰偷偷登上一艘小船,吃力的将马匹也拖上船,割开和其他船只连接的绳索。
他看着远处城墙上灯火通明,城墙下还燃着大火的郓州,在这个寂静到只有虫鸣和水声的码头,偷偷拿竹竿撑在水底,向对岸渡过去。
虽然也有可能在郓州南岸,但战役已经结束,免不了郓州的叛军会在河滩巡逻或轻点船只,他只能先到对岸去。
只可惜考兰在草原上长大,他从来没有撑过船,几杆子下去,矮船在河中心打着转就顺流往下飘去。考兰一下子慌起来,他连忙想调转方向,撑向对岸,却适得其反。
琢磨了半天不得其法,他眼见着往下游飘了不知道多远,连郓州城都成了远景,更是着急,手上使力,却不料那船杆不知道是不是砸在了石头上,应声而断,他捞起来,手里只有半截四尺长的船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