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扶持几个与贺拔庆元不是太合的家族,占下尉迟毅的位置,插几位汉姓将军入凉州大营……”
殷邛扯出几分笑来:“你倒是鬼主意多得很。酝酿了多久,拖到这时候才说?”
薛菱挑眉:“就你这臭脾气,一开始跟你说,你听得进去么?就非要你关了贺拔庆元一个月,自己也不知道该拿什么主意的时候,我说你才能勉强听得进去吧。”
殷邛这次被说了,倒也服气,一把拥住她,笑道:“过几日,我打算要胥在朝堂上公布废除奴婢律法一事,这项改革里,其实你出的心里最多吧。怎么样?高兴么?”
薛菱却心道,这事还真不是她在做主。殷胥比她想象中有主见的多了。
她甚至想,若不是有这样个儿子,或许她想做的事跟现在截然不同,或许她过几年才会开始出手……
薛菱拥着殷邛笑道:“你最近倒是不理林怜了。”
殷邛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皇后本名林怜,道:“怎么,你想赶我走了?”
薛菱并不否认,笑道:“我怕她心里难受呢,毕竟这十年她可都是皇后。”
殷邛以为她在暗示他身份问题,道:“她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这种没趣她不会来讨。我也想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一定要与你葬在一起。你再等等,现在没有由头。”
薛菱垂眼,唇角带笑:“说的就像是若有了由头,你就真的肯把她这个‘识大体’又‘听话’的皇后换下来似的。她膝下三个儿子呢。”
殷邛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并没说话,薛菱又接口道:“哪像我半途接手了一个便宜儿子,踹三脚放不出个屁,跟我还离心。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没人陪。”
殷邛这才开口:“我听闻外头有人说,胥才是咱们当年的那个孩子。”
薛菱转眼看他:“我倒是希望。但咱俩心里门儿清不是么。”
殷邛垂眼,伸手抚过她的长发。薛菱难得将长发放下,肯靠着他,殷邛道:“你真不该那么决绝,或许我们的孩子不健康,可他会流淌着我们的血脉,我们仍然能给他最好的生活……”
薛菱抬眼,她眼眶无法抑制的泛红:“然后呢,给一个废物最好的生活又能如何。我决不能容忍我们的孩子,应该是大邺太子的人毫无尊严的活着。你曾有机会,曾有机会救他,帮他,但你放弃了这个机会。邛,纵然十年过去了,我不该恨么。”
殷邛心中大恸,伸手抚过她面颊:“当年是我糊涂。”
薛菱垂下睫毛,一颗泪从眼眶里陡然掉出来,砸在锦被上:“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什么都不愿意服气,这一口气我憋了十年。我只是想让做这事的人付出代价,我的野心也不过是想要个结果。邛,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愿不愿意帮我。”
殷邛:“我自然愿意!我知道你总是好强,十年前或许是我没能耐,但这一次,我们把那一案翻出来。在你走后,三清殿内不知道多少孩子都是痴傻的……这事绝不能姑息。”
薛菱抿唇,抬眼看他,目光中露出几分不敢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你真的打算与她翻脸了么。我以为你一直在忍,你不愿意。我甚至想是不是这十年,仍然是她掌握着大兴宫——”
殷邛皱眉:“怎么可能!她如今一个老妇,这六七年她都也自己知道分寸,再不露面。”
薛菱:“邛,决定权在你手中,我就想看你如何选了。”
殷邛亲了亲她,道:“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薛菱轻轻倚在了他身上,垂下眼去,灯火摇曳,却也再照不进她的眸中。
崔季明是第二日中午,崔式从朝中回来,才知道贺拔庆元要被送出了大牢。她几乎是当时就叫人备马冲出了崔家。
勋国公府的大门死气沉沉的合着,崔季明从金龙鱼上跳下来,激动的拍着门,叫贺拔家的管家。过了好一会儿,管家才喜气洋洋的开了门:“三郎来了!国公爷回来,我们都没准备好,最近府上下人遣走的太多,这会儿正忙的不可开交呢。国公爷说着不让您进来,但唯有三郎来了,他才能高兴的起来。老奴便自作主张一回,三郎快进来!”
崔季明跳过门槛,一股风一般冲进屋内去。佛堂内,贺拔庆元似乎刚沐浴过,换了新衣跪坐在佛像前,背有些佝偻,他俯下身去正低声念些什么。
崔季明的脚步声显然惊动了贺拔庆元,他面上胡须还未刮,回过头来,一时竟没有收住面上悲凉的神色。
“阿公。”崔季明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她低声道:“阿公,你终于回来了。”
贺拔庆元板起的平时的模样,挺直后背跪坐在原地,对她张开了手臂:“过来。”
崔季明甩掉鞋子,一下冲过去:“阿公!”
贺拔庆元让她撞得一个趔趄,轻笑道:“长高了,结实了。”
崔季明笑嘻嘻:“长高就算了,结实还是别了。阿公,你饿不饿,有没有叫下人给弄饭吃,我想吃国公府厨子做的饼了。”
贺拔庆元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好。”
两人用罢饭后,下人们用刀片正在给贺拔庆元剃须,崔季明吃的直打饱嗝,这才躺在地板上,琢磨着今日朝堂上的圣意。
阿耶说,皇帝已经扣下了三军虎符,要贺拔庆元在府内多歇息,甚至赐下大量金银和房产,却也没有任何想在代北军身上下手的意思。殷邛仿佛是真的想等贺拔庆元好好歇息般。
相较于贺拔庆元一直要崔季明回到崔家不再来,崔式却并没有拦着她往贺拔家跑。
贺拔庆元挥手让下人退下,摸了摸下巴对崔季明说道:“起来,让老夫试一试你有没有退步。”
崔季明一下子爬起来,显然有些激动:“阿公,你同意再教我啦!之前还说要我回崔家,要我换回身份去——”
贺拔庆元:“你也是一头倔驴,别人说话管用么。你总是要自己吃了苦才知道痛。”
他走入院中,贺拔府内有一小片小石块铺成的练武场,以前贺拔庆元也在这里教过崔季明,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根长棍,崔季明现在依靠着琉璃镜,已经可以看清路了,她跳下台子,也走到场中,选了一根长棍,笑着横在面前:“阿公,我可没有生疏。”
贺拔庆元忽然伸手,将她的琉璃镜摘掉。崔季明眼前一下子一片模糊,忽然慌了:“哎?干嘛要摘?”
贺拔庆元揣进怀里,皱眉道:“难道你要一直依靠这种身外之物么!我以为这几个月,你就算闭着眼睛也能如履平地,就算不要旁人扶着,也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没有生疏?!”
他变得出奇严厉,崔季明只好点头:“没有琉璃镜,我应该也可以。”
贺拔庆元猛然一截棍朝她面上打去:“是你必须可以!”
崔季明猝不及防,躲得慢了半分,额角差点被刮到,她连忙叫道:“阿公!不要打脸啊!”
贺拔庆元毫不犹豫的反手一甩,那棍直接朝崔季明侧脸打去,崔季明哪里想到他动作如此迅猛,一棍砸在了她右脸下颌骨边,力道大的她直接仰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崔季明坐在地上,满嘴血味,吐了半口血沫,感觉半张脸都麻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贺拔庆元怒道:“我知道你是女子,我可以不打脸,别人也会这样谦让你么?!”
崔季明抬起头来,贺拔庆元又是一棍当头劈去:“战场上,别人也会看你坐在地上等你起来么?!我曾经怎么教你的,这才几个月还真就还给我了?!”
一阵劲风袭来,崔季明心知受了这一击指不定能骨裂,连忙在地上狼狈滚开,小腿却仍然受了这一击,痛得她登时叫出声来。
贺拔庆元怒道:“还不快爬起来!你手中没有兵器么?不知道反击么?!你要我不要放弃你,这就是你回应我的结果?!”
崔季明觉得自己的大牙都被打的牙根出血,眼见着贺拔庆元比这些年任何时候都严厉冷酷,连忙拿起长棍起身。她反手朝贺拔庆元的人影上击去。
这段时间的训练,她用起棍来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手臂,对于棍身力量的把控极其细微娴熟,她居然避开了贺拔庆元的防御,棍尖一下子打在了贺拔庆元腰上。
他早些年就受过伤,又在牢内磋磨了一个多月,崔季明力大无比,他登时闷哼一声。
崔季明一听,连忙收手,贺拔庆元却强忍着痛,横棍一扫,打在崔季明肩上,用了十成的力道,崔季明虽然结实,却骨架细长,下盘没有站稳,人飞了出去。
贺拔庆元可不是她遇上的龚爷、灰衣人,他是三军主帅,纵然年纪大了,也是刀尖上滚了四十年不掉脑袋的神话,崔季明重重落在地上,侧脸蹭在地上,脑袋撞上了旁边的棍架。砰的一声,撞得她脑子嗡的一片空白,两耳内尖锐的耳鸣,一抹脸,抹掉两行鼻血,她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贺拔庆元道:“你眼瞎,与我有何关系,我可有收手?!而我如今在武场上是你的敌人,难道你打仗的时候也会怜悯对手受伤么?!”
崔季明长棍脱手,她慌张的在地上乱摸,贺拔庆元也没想到这丫头的确水平见长,这一下的确够疼,他扶着腰稍微喘了一口气,崔季明已然摸到了长棍,反手抓住,空中一盘,发出一声划破空气的锐响朝他劈来,贺拔庆元侧身避开锋芒,却不料崔季明极快地找到了曾经在万花山持刀的感觉,她紧闭双眼,棍身反手一转,接着朝贺拔庆元击去。
贺拔庆元看崔季明两道鼻血怪可怜的,细长的手指却坚定无比的抓住了长棍,动作迅猛再不犹疑的朝他击来,心下也终于有了些欣慰。
崔季明显然比小半年前从西域回来时武功进步许多,她指尖的茧比以前更厚,衣袖里露出的一截手臂上满是匕首细细的划痕,她吃过多少苦,贺拔庆元心里也明白了些。
他也高兴,这孩子像他。
他也惶恐,怕是连后头的路也像他。
贺拔庆元自是不可能在她手下吃亏,一招顶住她的棍,抬脚踹去,崔季明第一次知道她军武出身的阿公打架还会用脚,蹬在了肚子上,痛的倒退两步。
贺拔庆元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崔季明连吃几下,被打的活像是热锅盖上跳舞的老鼠。
贺拔庆元:“你以为你能赢过很多人就够了么?你以为你只要在进步就足够了?!别在这里自我满足!你不论变得多强,总有人能将你拉下水!你以为只是每天练几个时辰,平时再去四处花天酒地也无所谓了么?!说过的想杀他,若我不插手,你要几年才能杀得了他?!”
崔季明慌了:“阿公,什么花天酒地那都是传言,你知道的,我也不是——”
贺拔庆元怒笑:“传言?!那这传言也够真实的!”
崔季明:“阿公!我又没有作案工具,酒我现在也戒了不少,真的——”
贺拔庆元:“挨着打,还有力气辩解!”
崔季明简直百口莫辩:“阿公你听我解释啊!”
她一阵慌手忙脚,两人过招片刻,一会儿便跟蹬腿的蚂蚱似的瘫在了地上,鼻血不要命似的往下淌,被打的堪称鼻青脸肿,大口大口的喘息。
贺拔庆元也没少吃她的棍法,肋下好几处都快被打青了,一把年纪也是有些吃力的喘着气。他缓缓蹲下去,抓着崔季明的衣领,逼她抬起头来,道:“丫头,你既然不打算做回女郎,就要比别人努力千倍万倍才行。若当你有一日做到将军、成了司马,位高权重,会有更多眼睛贴在你身上。”
崔季明吃力的抬眼看他。
“一旦你被发现是女子,可能你什么都没做错,曾经十几年的功绩与努力也会被完全否定。”贺拔庆元道:“你既然选了,就一定不要再有半分犹豫和懦弱。”
崔季明愣了一下,咧开一个笑容:“阿公还是没放弃我。”
贺拔庆元:“就算我放弃你,但你没有放弃自己,也不会改变什么。”
崔季明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回廊栏杆上搭的软巾,随意抹了一把脸,对贺拔庆元道:“听说颉利可汗病重,他膝下几位特勒也似乎想攻打三州一线。毕竟贺逻鹘之前占有西域,得到大量部落支持,在突厥的势力地位一下子也不一样了。或许其他的特勒也想通过攻下西北,来给自己夺得先机。”
贺拔庆元道:“他们的确是不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来攻打的话,来的肯定是伺犴。贺逻鹘没有太多带兵经验,他自己怕是也知道西域拉拢的部落不过是乌合之众,不会用刚到手没捂热的兵来送死。”
崔季明道:“听闻言玉被贺逻鹘拉拢,贺逻鹘在突厥位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