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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生员大多着的圆领宽袖襕衫,他这一转身,倒是衣袖翻飞多几分飘飘欲仙的味儿来。

裴家这么多儿郎,裴祁的父亲算是半个污点了。

他爹也是家中嫡子,年轻时却为了娶个商户女离开了长安,失去官职,却不料那商户女人品不佳,婚后又不清不楚,被人捉了奸,他爹几乎颜面尽失,连带着厌恶这个也不知道是谁的种的裴祁。

裴家看他爹行事丢人,不许他再回长安,找了个地方上的职务,遣他去边陲小镇做了郡守。

西域的郡守,可不比大邺内的郡守,完整的陇右道共十一州,废土极多,分割细致,其中他爹去的沙州且末郡之下不过有两县,规模小的可怜,郡守这个名号,也只为了让裴家显得好看一些而已。

裴祁被领回了家里头,裴家也不愿错杀本家的孩子,想再看看他的样貌再做定夺。

却不料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裴祁就显露出了不凡的容姿,裴家众人都说了他几乎是曾祖父的模子里抠出来的,便被留在了裴家。

不过裴家差不多年纪那么多儿郎,裴祁有那么个爹娘,自然也得不到什么青眼。

年岁渐长,他朋友遍布长安,生的七窍玲珑心,没有他心里不门清的事儿,学业又出色,在裴家小他几岁的长房嫡子入弘文馆之前,他也入了国子学为监生,算是好歹将他爹丢的脸捞回了一点。

如今礼部尚书裴敬羽倒是一直将裴祁当个儿子一样养在膝下,裴祁也就权当西域的那个爹死在了风沙里。

兆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背影离开才似乎崩不住那张脸,神色隐隐有几分茫然的往后坐来,忽地听到头顶一声急切的喊:“不许坐”

兆惊得身子一弹,往头顶看去,竟然看到一个吸着鼻涕不过岁的女孩儿正攀在高高的树干上,一脸戒备的望着她。那女孩儿穿着软底薄履,倒是很适合爬树,她手一钩,从高处稳稳跳到较低的树枝上来,如同一只猴儿般舒展自如,丝毫不惊慌。

“凉州大营哪一支先遭到的袭击如今战况如何”殷邛扶了一把身边的贾小手,一口气吸进了肚里,强压下去心惊肉跳,问道。

“自臣离开时,凉州遭到的袭击最重,状况绝不乐观,目前凉州一支的外军伤亡还未统计。”

“来者人数”

“臣还不知中原地带的各部落合军,单三州的突厥,应当远在凉州大营驻守的人数之上约有十万”

殷胥几乎是差点没站住,兆纵然心惊,远没到他那种地步,连忙扶了他一把。

突厥大军压境,前世有过许多次,他却深深记得前世临死那一次,这才是哪一年,怎么就会来了

凉州大营共分凉州一处主营,肃州、凉州两处附营,正是因为凉州到玉门关的大邺国土呈细长一段,就是这如同脐带一样三州,连接着中原与西域,五万强军驻守,突厥打的便是咽喉

崔季明她还在西域

不对,这季节西北已经开始下雪,根本不符合突厥人打仗的习惯,这种状况下他们打不赢的话,还有可能冻死士兵马匹,为什么非挑这个时候,难道就是因为贺拔庆元根本就已经往波斯去,远离了凉州大营

殷胥惊疑不定,却看着那前来报信之人,整个人昏倒在朝堂之上。

这跟前世差的太远了,内部几位兄弟选择了不同的母后认养也就罢了,竟然连境外的事情都牵扯的瞬息改变。若是早知道,他绝不会放崔季明出西域,找个无赖的法子也非要让她留在长安

可哪有早知道。他自认自己能重生,就算是上天恩赐开眼,也指不定是给的黄粱一梦,可就算是神,也预测不到现在种种啊。

此时再没有必要在含元殿讨论,殷邛招朝内重臣匆匆赶往万春殿,五个殿下被这消息搞的分不清楚方向,一齐走出含元殿。

刚刚慢吞吞走来的殷胥,面上那点对什么都觉得无趣的样子再也不见,他甚至连那狐皮围脖和手套也不管,手炉扔给耐冬,带着一阵刮脸的风雪快步从含元殿侧边走下去,身上披风都给抖得有几分忧国患难的气势。

修刚要开口叫他,就看着冲下楼梯的殷胥跟一个冒冒失失的黄门撞了个满怀,那黄门健壮,竟还没将瘦长的殷胥给撞飞出去,连忙跪下来磕头,殷胥不爱理他,一甩袖大步便走了。

修路过的时候踹了那健壮的黄门一脚:“御前有你这么个莽撞的,没掉脑袋真是命好啊快滚吧”

殷胥这会儿是连骨子里都哆嗦起来了,突厥这次来的蹊跷,多半跟贺拔庆元不在境内有关,想抓住这个机会,却连累了个崔季明

纵然是贺拔庆元战神威名,长了个三头六臂,此时距离他离开长安,有了将近三个月,他怎么也快到了波斯边境,和凉州大营隔了个十万八千里,呼风唤雨都浇不到突厥大军的头上去。

而且一旦三州一线尽失,陇右道那一片西域之地,就是捉鳖的瓮了。西头是国力渐弱阵营不明的波斯,南头是神仙也跨不过去的昆仑山脉,北侧东侧就只剩下虎视眈眈的突厥了。

想到贺拔庆元的盛名与南道各部落小国倒戈之快,突厥这个费尽全力的瓮怕是围的很值得。

他走出去一段,才抖着冻的指节发红的手指展开纸条,一张纸条半新不旧,四段贴成的一段,看起来实在足够小心,上头的消息也足够值得这样的小心。

“崔三停驻播仙,五郎君遁走西域。贺拔公路遇拦截,波斯遭西突厥入境。”

殷胥手指捏在字头“崔三”二字上,也不知道她停驻播仙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感觉那两个字儿都传出火烧火燎的滚烫来。

他不知道这是谁因为何等原因,在不过三十个字儿的方寸内,提到了她,但这会儿看见她的名字,好歹让他沉下那呼不出去的半口气。

他又深深扫了一眼纸条上那个从封号到名字都不敢提的代称,将纸条扔进随身的一个装了半瓶液体的小瓷瓶内,盖上瓶盖,轻轻摇晃,里头一阵滋滋啦啦的冒泡,殷胥不用打开再看,也知道纸条应当化成了一滩水。

这四句,背后的事儿太多了。

当天,殷胥招来了乞伏。

殷胥道:“播仙附近,你有耳目”

落雪初融,纵然在射场,殷胥也冷的没有拉弓的力气,只端坐问道。

“确实。龙众联系到了曾经离开长安几年的徒弟,他在西域算是有些手段。他已经追踪到了昭王的踪迹,只是昭王搭上了慕容伏允,离开的太快,好似早有打算。他未能追上,但也不是没有方法引出昭王。”乞伏却捡了弓来,站在廊下低声道。

殷胥:“方法”

“昭王与崔家三郎,似乎感情极深。而崔三郎也并不知道昭王的底细。若是崔三郎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昭王耳通目明,未必不会出来。”乞伏道:“我那徒弟已经找到了崔三郎,目前就在她身边,只等待时机合适,以崔三郎为饵引出昭王。”

殷胥被这巧合惊得一震:“你说有龙众的人,在她身边”

“正是。”

殷胥冷静的看向乞伏:“那还请龙众护送她回长安,路上不要出半分差错。”

乞伏愣了一下:“什么”

“突厥人攻凉州大营,局势混乱。昭王已遁,她连真相都不知,二人未必有什么感情。相较于赌这个可能性,对我而言,她的安危更重要。”殷胥道。

乞伏倒是不明白,殷胥跟崔三有什么情分了。

乞伏问道:“殿下,我们龙众一般是确定消息的来源才会告知您,有一条,我们几人还没商量出可能性,但还是要先给您提一句。慕容伏允看着早年与颉利可汗割裂,试试却未必真如此,这位昭王若是顺着慕容伏允去了别的地方,怕是”

“而且崔三郎又有亲兵相护,未必真的有危险。我们说是要以她为饵,也不过是对外放出她的假消息。”

殷胥:“我怕的是你们的假消息,引来的不只是昭王。她是贺拔庆元的外孙,纵然不姓贺拔,却也有千万目光盯着”

乞伏还要再开口,殷胥抬了抬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说昭王是放虎归山。

说此时不下手未必真的再有这样的机会。

说可能是昭王一手引出如今突厥的局势,日后或许会大乱。

可殷胥手里只有有限的资源,当抉择时,他必须将仅有的都给崔季明。

他并不盲目,此事思考来,不过是昭王有可能在突厥,成为大邺的一块心病,甚至致使局势变化,疆土也可能因为他的某些计谋而损失。

然而殷胥认为这个可能性造成的损失,他承受得起,这是一招错棋,却还不至于满盘皆输,他可以再步步为营。

可崔季明那端却是,她可能会因为前世没有的变故而死。这个可能性远比不过昭王是归山之虎的可能性,但崔季明一旦有意外,他承受不起。

这几乎不是一盘错棋,而是有人将棋盘都掀了。

实际以殷胥的性格而言,他前世都对江山群臣死过一次心了,到最后局面的时候,对天下,想的也只是“干我屁事”“爱咋咋地”“老子不干了”。

或许前世他死了,永王也稳了天下。

殷胥自认不是什么高瞻远瞩之人,大邺未必缺他这么一个人。

可到了崔季明这里却没有这种想法了。

管她一张破嘴多么气人,可天底下就她一个崔季明。

死了不能复生,瘸了不能再好,眼泪掉出来了便收不回去。

她不是那征战多年丢了可以再收复的江山。

殷胥抬头:“昭王一事,你命人监视。让你的徒弟,完好无损的将她送回来吧。”

乞伏面上有几分艰难,道:“臣不知殿下如此做的原因。”

殷胥:“情分。纵然你不知道这情分从何而来,但今日记住就好,不管原因,我有不能让她陷入危险的情分。”

乞伏俯身:“是。”

送信还要一段时间,他怕的是来不及。

而播仙的第一场大雪,比长安来得早一些,却比长安气势磅礴太多。

地广人也稀,崔季明若是在长安,也属于“没头脑”那派,对着天地间茫茫一片白饼子,恨不得下嘴去啃个七零八落,弄得一塌糊涂才心里舒服。

可现在不行,她强忍着窝在屋内。

崔季明这一壶加了滚水的热酒,喝的好生没味儿,翻来覆去砸吧嘴,也品不出几分她想要的烧心烧肺的辣,对面坐着个将说书事业发扬光大的陆双,她百无聊赖地听着。

陆双纵然是讲出什么十三四岁少年郎最喜欢的“书生孤寺夜遇狐狸精”,崔季明也一脸没劲儿,他这头说了一句“那狐狸精将一层红纱使劲儿往下一剥,露出个一片白花花,就往那书生身上贴来”,就被崔季明打断了。

崔季明:“你说那龚寨都上勾了几天了,咱们总到了该下手的时候了。这雪不见得会停啊。”

陆双还没从他讲的故事里回过神。

这故事,就这一段往下的,他能气血上涌的看十遍不作数,怎么着崔季明一副浪荡皮,却是个和尚骨。他刚要开口,崔季明瞥了他一眼:“快别讲了,一身白花花裹着红纱的狐狸精,一说我就想起阿哈扎手底下那对儿带鸟儿的双胞胎了,想想能做噩梦。”

陆双撇了撇嘴,端起酒杯:“咱们下不下手跟雪没关系,今儿也差不多到了时候,我不是想让你心情好一点,澎湃几分热血再去干shā • rén的买卖么。”

崔季明笑:“瞧你这说的,我跟个匪首似的。这不叫shā • rén,带个杀字总沾染罪孽。”她说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串佛珠来搓:“你可以叫摘瓜,摘了之后,咱们摔它个红白碎一地。”

陆双一副让她的话语吓到似的哆嗦,崔季明以己度人,也算是知道陆双是个什么德行。懒得看他,轻松的几乎算上轻狂的道:“咱们准备摘瓜去。”

崔季明这回吊龚寨出去的手段,也算得上简单。龚寨本最想要她的项上人头,可她不愿意给,龚寨的人从播仙探不来消息,只好去附近几日路的石城镇,却才发现石城镇根本不知道龚寨得罪陆行帮的事情,那边的陆行帮不但说了些崔季明的情况,还告诉了他一单大生意。

阿哈扎打算过了于阗后,整个半营出动,突袭贺拔庆元的队伍。

不过贺拔庆元是个硬骨头,虽然他的脑袋值钱、这队伍也肥的流油,可半营那么多兵马也不是万全的,便对这北道上大大小小的马帮,发了个“英雄帖”。

邀请众马帮在半月后于阗汇合,共整兵马,吞下大邺这条肥鱼,收成按带来的